第17章 入冬
夜风不止，两个人影急剧在aub上空闪烁瞬移。北区的雪花落到杨午野的衣服上，再降落到南区的工训楼下。
王宇带着杨午野已经瞬移了大半个校园，依然没看见李思琦。
“我进不了教学楼高层，你要不去看看？”他提醒杨午野。
他们现在在绿园上空，看见了许多眼熟的人一起寻找。巡逻车闪着蓝光，行驶在校园里。
杨午野打听了一下，现在是第2组在堆雪人，照这个速度下去，很快便能完成比赛。
杨午野突然停了下来。
刚刚一路走来，加上第2组未完成的那个，她看见了总共10个雪人。
——你该怎样堆一个栩栩如生的雪人？
——不如把死人身上盖一层雪来得快。
碧池旁边，一个雪人倚靠在石桥边。它姿态与人极其类似，只不过这里雪太大，隐匿在灌木丛间，便不会引人注意。
杨午野初中的时候喜欢看神探夏洛克，瘦高个的夏洛克脚步急促在纽约的地铁里，扫过街边涂鸦，对身边的华生说，如果想隐藏一棵树，最好的地点就是森林。
如果这里没有森林，那就种一片森林将那棵树藏起来。所幸雪人数量有限，不够组成一片森林，反而因为数目的怪异，暴露了树的存在。
所以第十个雪人，就是李思绮。
“我找到了。”杨午野对王宇说，“放我下去。”
王宇松开了手。
杨午野几步跨到雪人面前，顾不得什么喜极而泣，颤抖地扒开雪人，终于露出了一个被冻得发紫的脸。
找到了……是李思琦。
杨午野手指冻僵，仍然坚持拂开李思琦身上的雪，她一边挖，一边大声地求救：“快来人！这里需要救治！”
第一个回答她的却是半空的声音。
“抱歉，杨同学。”
杨午野困惑抬头，王宇站在乌云之间，手中光芒微闪。
他嘴角含笑：“你忘了吗，我也是运动会的npc。我有我自己的任务。”
因为仰视的角度，看不清他的眼神。
杨午野内心一跳。
远处，有急匆匆的脚步声。是闫毕和陈庭风，他们终于顺利堆完了雪人，带着一群学生紧赶慢赶跑过来，却看见了此生难忘的一幕。
清冷的碧池泛着路灯的光，堆雪的石桥边，杨午野抱着一个露出人脸的雪人。在她之上，一个白大褂的医生浅浅地笑着，手里凭空是一只断了八只腿的大红色蜘蛛，他将它砸向两个瘦弱的女孩。
风雪不止，凌乱的雪停在杨午野的发梢，视线也跟着冰冻模糊。
巨大的雌蛛满脸泪痕，它带着破风声，如同深海白鲸搁浅在一只蚂蚁面前。
杨午野左手的腕表疯狂闪烁，她冷静而迅速地摘下它，不假思索地扣在李思琦冰冷冻僵的手腕。
淡黄色的光芒包住这个雪人，虚弱的李思琦瞬间被转移出去，只剩厚重的积雪躺在杨午野怀里。
王宇惊讶：“你在干什么！”
那块腕表是防恐部为行动组特制的监控san值系统，为了此次蛊虫计划的顺利召开，他们特意加上了安全装置，一旦检测到外界危险，或者是佩戴者生理各项指数异常，便由空间异能者强行传送到安全区。
广播提到的一旦丢失，后果自负，其实也是吓唬小朋友的说辞。除非佩戴者主观意愿解开，a级以下的外力根本不可能摘下它。之前刘一虎踩上操场炸弹而不受伤，就是触发了安全保护机制。
可以说，这是保证运动员没有生命危险的最重要的装置。
但是现在，杨午野摘下将它戴在了李思琦身上。李思琦走了，独自面对畸变雌蛛的只有杨午野。
王宇当然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做——李思琦生命体征虚弱，急需治疗，只有立刻传送到安全区才能活下去。
恐惧症患者与实体化生物接触会催化实体化生物的生长，患者的san值降幅加速。但在这种病情恶化的情形下，患者会有很小的概率治愈。就像癌细胞和免疫细胞的吞噬搏斗一样，看是癌细胞的无限增殖快，还是免疫细胞引导它凋零更快。
——至于与癌症同样高的致死率，这世界那么多人，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关系。
而他最终的任务是让雌蛛接触李思琦，看看能不能让李思琦觉醒异能，而不是将杨午野也一并感染……算了这姑娘是个免疫者，别被畸变后的雌蛛压死了就行。
所以他在短暂的惊讶之后，只是在原处提了个醒：“小心点。”
而那群学生显然没有王宇这样淡定。
“快闪开！它要掉下来了——”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蜘蛛？！”
“杨午野！！！”
嘈杂的人声中，杨午野置若罔闻，她缓慢地站了起来，抬起头，与无限放大的雌蛛直面相抵。它如同铺天盖地的海啸逼压下来。
她活动了一下脖子，手里是之前抢过的匕首，奋力向上一刺！
杨午野拼命张大着眼睛，雌蛛的泪水滴进了她的眼里，视线模糊，世界像是被笼罩在凹凸镜的水晶球里，梦幻而抽离。她抬头理应看着雌蛛，视线却透过树冠，越过王医生的白大褂，避开重重雪花，望向天外，荒诞地开始走神。
厚重的云层之上，还会有什么其它的东西？还有多少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我拍死过你一次。”她对雌蛛说，“你还记得吗？”
中午的时候，杨午野随便找了几张草稿纸捏碎了它。
而现在，她注视着雌蛛的断腿处，腐烂的伤口已经开始化脓，乳白的脓液涨满了八只断腿，粘黏在皮毛之间。尾部的纺丝器断续吐出洁白的蛛丝，挂在小山一样的身躯上。
“我拍死过你一次。”杨午野喃喃重复着，她的意识随着凹凸的世界开始模糊，梦呓说着，“必然有第二次。”
“无论以后还有多少次，你都将死于我手。”她以无比笃定命令的语气，匕首往更深处插进去。
而本该压住她的雌蛛，却如同真正能听懂她的话一样，停滞在了半空。它和杨午野之间隔了巴掌高的风墙，手指长的毛刺密密麻麻地遍布全身，在接触到匕首刀尖的时候，被凶猛的气流震颤不止，像是触电一样。
杨午野横手一刮，雌蛛血红的内脏啪唧几声□□脆漂亮地剐出，几下掉在雪地里。
眼前诡异的景象让陈庭风都开始生理性的难受。一些承受能力不强的学生，哇的一声扶住旁边的树木开始干呕。
片刻之后，腕表的监测系统察觉几位学生san值异常，同时转移了出去。
“咚——”
远处的钟楼，悠然敲响了八点半。回荡在这个冬夜。
杨午野被这钟声惊醒。
悬浮在半空的王宇还没有放弃记录实验数据，刚刚雌蛛被破开，两个学生的san值迅速跌落到三十以下。他将这些数据整理好，带回去慢慢分析评估各人的心理状态。
看杨午野这从容镇定的模样，估计到解剖人体的时候也不会有丝毫变化。王宇带过的学生第一次面对大体老师时或多或少要做心理准备，杨午野如果当初学医，也应该是一个优秀的苗子，到时候引领她进生物共生所也方便。
等到目光转移到雌蛛身上，王宇忽然头皮发麻，身形一僵。
——畸变的雌蛛，居然真的死了！
死在一个免疫者手中的匕首上！
这种a级生物一旦畸变，无论受到什么创伤都不会失去生命气息，只能由防恐部的行动组进行收容，防治中心都没这本事让它立刻死亡！
杨午野是怎么做到的？！
她身上到底还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王宇抬头望向校外，智真大厦已经有一人向此处过来。
想必他们也终于发现了这崩坏的事态发展，匆匆赶来，准备进行一团乱麻的收尾工作。
他可不想跟那些难缠的人对上。王宇身形微闪，在底下一群学生的惊呼声中，消失在纷飞的雪花里。
杨午野抽回了匕首。在匕首上的鲜血快要浸润到她指尖的时候，它被迅速而嫌弃地丢到了地上。
她从大红蜘蛛笼罩的阴影之下轻巧地走了出来，低垂着头，疑惑地看颤抖的双手。
她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恶心，可伴随这种想要呕吐的欲望，她清楚地感到血液疯狂地在脉搏里跳动。
心脏在兴奋地搏动。
这很奇怪。就连双手的颤抖也不是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得偿所愿，夙愿实现的战栗。
【是你……伟大的神品……】
杨午野听到了这个奇怪的声音。她环顾四周，没人露出惊讶的表情。只有大红蜘蛛的口器一开一合。
杨午野停下脚步，她记得之前雌蛛也提醒过快去救李思琦，不过是通过皮卡丘的嘴。
现在她不需要翻译官皮卡丘，同样能听见，看来是说给她听的。
【卑劣污垢的身躯终于得安息，我以死亡迎新生，感谢你的馈赠。】
【感谢你的馈赠，使愚人灵明，领受敬则。得享安宁，不怕灾祸。】
【我们盛情等待你的归来，你与我同在。】
【你将轮回我们的苦难，你与我们同在。】
大红蜘蛛的八只眼睛仍然泪流不止，流过被刺穿的胸骨，流向地面铺张的内脏，这声音虔诚无比，有节奏地吟诵，像一首扭曲的诗歌，渴望着俯身亲吻谁的脚趾。
【你与我同在、你与我们同在……】
到最后，是一遍又一遍机械重复的呓语。越来越弱，越来越轻，近乎温柔的呢喃，像母亲满怀爱意地抚慰新生的婴童。
杨午野知道，她不应该在意它的话语，毕竟才刚刚接触这诡异世界冰山一角，任何的多思都是徒增烦恼。
但她的双手仍然在满足地颤抖。因为兴奋过度，脉搏扩张，她感到脸颊的发热发烫。
她解释不了这些异样的反应。
不远处，学生们站在绿园外边紧张地注视着杨午野。
堆完雪人之后，监护的异装人诡异地消失了，他们也能够自由活动，听到广播后，皆在校园里找李思琦。
刚刚发生的那一幕，无论是视觉还是听觉，都被深刻地印在了记忆里，就算用强力清洁剂洗刷大脑，也会留下深深一道入木三分的刻痕。
新世界的大门在此刻向他们缓缓打开，露出光的狭缝。
就算今后，他们会遇见多少光怪陆离，奇诡莫测的场景，也不会替代掉今天造成的冲击了。
他们震慑地望向碧池旁边的女生，她走出阴影，忽然停下。过了片刻，才又抬起冻红的脸，一双眼睛在路灯的映照下非常明亮，探照灯一般扫过面前的雪。
大雪将停，风声已起。
“真冷啊。”她说着，缩了缩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