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寄生
“让我下去吧。”
“不行。”
“医生,你要尊重病人的意愿。”
“你现在脑子不清醒。”
“我有基本的辨别能力。”
“我不认为患者能够正确认识自己的病情。前几周精神科室有一个病人坚持认为有鬼在勒他脖子索命,最后发现是高领毛衣穿反了。”
杨午野深深吸气。
她冷静道:“我觉得我能跟雌蛛打一架。”
“那是你在审讯室里受到的太痛苦。许多人从审讯室出来都会有后遗症,因此你现在误以为你现在很抗揍。”王宇提着杨午野,不愿意放她下去。
平心而论,一个免疫恐惧症的人,抓到就是赚到,如同有机实验里90的产率,简直是千载难逢,怎么可能让纯净的反应物去跟杂质混在一起。
“让我去吧。”纯净的反应物仍然声称不会被杂质污染,语气之坚定,跟穿反毛衣的病人认为有厉鬼索命一样,“我能打过它。我发誓。”
杨午野一再坚持。在离开地面之后,她觉得身子发生了变化,至于是什么变化,她说不大清。
“如果你要完成任务,我就不能插手。但我可不敢让你受伤。”王宇说。
“那正好!”杨午野高兴地提议,“你一看我打不过了,就赶紧把我捞上来。”
王宇思考片刻,终于点头答应:“那行。以后记得我可帮了你一次,欠我一个人情。”
“我的人情又不值钱。”杨午野总觉得王宇对她的态度很不对劲。从追杀她开始,到主动帮助,最后竟然说出不敢让她受伤这样的话来。
难以想象一个跟她玩猫捉老鼠的人现在这么……称得上百依百顺?
“很快你便会价值连城了。”王宇露出一个笑容。
杨午野来不及思考这句话的含义,便被直接空投在雌蛛正上方。
她在空中转体一周,终于明白自己身体到底有怎样的变化。那种诡异的变化并不是来源于她的身体内部。
——而是周围的风。
她尝试了一下,发现只能控制一股极其微小的气流。这个能力实在有点鸡肋,也不怪开始没有发现。跟这些超越物理规则的能力比起来,这甚至算不上异能。
杨午野在半空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躲过了大红蜘蛛的攻击。毛茸茸的蜘蛛腿扑空,散乱的雪花惊慌地漫开。
杨午野早瞄好了降落点,是静园里的诵读亭。它在一处凸起的小坡上,四周是堆砌的鹅卵石。雪花包裹住它们,盖上一层浅白的被子,静谧而美丽。
“唰!”
雌蛛的速度很快,有意喷溅了一路的白雪沫子,掩盖住王宇在半空的视线。
在他的视线盲区里,雌蛛的八只眼睛诡异地亮了几秒红光。
后来档案解封,无数人反复观看【01】的现有录像。
那年冬天里,王宇是最接近真相的人。他们推测,如果当时没有这场凑巧的大雪,如果王宇看见了这短暂的红光,阻止杨午野继续雌蛛干涉,会不会命运的齿轮便将悄然无声地停滞。
不过这种想法很快便遭到当时历史学家的反对。毕竟那时雌蛛畸变完成,已经产生自主意识,隐瞒和伪装是它自主学会的第一个技能,因此即使没有大雪的掩盖,它也不会露出丝毫马脚。
它注定会费尽千辛万苦地找到杨午野,然后被她杀死。即使不是在这个大雪的冬夜。
即使不是雌蛛,也会有其它的恐惧症实体化生物。
即使恐惧症没有实体化,没有那些畸变生物,也会有其它的什么奇怪流行病症,或者也会有……人。
历史上许多看似的巧合,其实本质上叫做必然。
这些研究团队还声称,从另外一个角度讲,杨午野过早地进行雌蛛干涉,其实是人类的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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诵读亭显然很久没有人进行过打扫,杨午野双手抓住亭子上的瓦片,灰泥和雪混在一起,脏得恶心。她顾不上干净,半蹲在尖顶,果决地扔出瓦片。
“砰”的一声轻响,它被雌蛛强劲有力的蛛腿轻易打掉。
雌蛛已经停止了生长,它环绕成一圈的八只眼睛有序排列,灰黑色的烟雾不再升起,浓浓聚在一处,在热烈的红色皮毛之中格外诡谲。它现在有两层楼那么高,多亏庞大的身躯,它的行动迟钝缓慢,在杨午野看来,是一个活靶子。
她还不能很好地控制风速,但远处的钟楼已经快指向八点了。
雌蛛缓慢而坚定地爬向诵读亭。路灯脆弱的金属杆被八只蜘蛛腿折断,昏黄的灯光翻转,它庞大的影子率先逼近。
离得近了,才明白这种巨大事物带来的溺水般的窒息感。
所幸杨午野在审讯室里被摧残得意志坚定,她果敢从诵读亭跃起。在她双脚离开诵读亭的时候,巨大的毛绒蛛腿便踩碎了这个古旧的亭子。
飞扬尘土,碎石瓦片。埋葬了几十年来,一批又一批早起的学生们晨读的小地方。
杨午野选的下一个落脚点是静园旁高高的杨树。
这些古老的树和老主楼一样很有年头,它们很大,很高,一眼几乎望不到尽头。杨午野一跃而起,将身形隐藏在这些苍老的树冠间。因为风轻轻地托起了她,这些树枝几乎没有负重,倒是几只喜鹊叽叽喳喳地吓飞走了。
大红蜘蛛一时间失去了杨午野的身影,在四处寻找着。
在高处,往日错综复杂的老主楼看得很清楚。不过杨午野没心思欣赏一览众山小的景色,她环顾四周,倒是发现了一个小小的黄色身影,看起来很傻很好骗的样子。
皮卡丘站在主m楼门口,头顶的积雪堆成一个小小的金字塔。
它莫名打了个喷嚏。
杨午野单手扶着杨树枝,撑着下巴盘算,怎么才能将它坑进来。
既然是皮卡丘,那必然会放电吧?闫毕也说过,最好用雷电劈蜘蛛。
杨午野计量着大红蜘蛛到她脚下的距离和速度。
“咚——”
寂静的雪夜里,忽然传来悠远绵长的厚重钟响。
八点整。
钟楼不在aub校内,一直是安静地走时针。此刻突然报点,许多潜伏在黑夜中的人忍不住朝那个方向看去。
它代表过很多含义,但现在对于杨午野来说,这意味着她只剩下十五分钟。
皮卡丘害怕广播站,她特意挑选过,广播站离她呆的这颗老杨树很近。
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杨午野也一直好奇,广播站里的究竟是什么人,隶属哪方势力。
凭借她强大的记忆力,杨午野再次开始回想,王医生言语间提到过的生物共生所,比赛前资料上提供奖励实习资格的a-t部门,以及送信童说的防恐部,巡逻保安衣服上大大的两个英文字母“a”和“t”。
“等等,anti-terrorism……?”
杨午野深吸一口气,惊道:“防恐部!”
至此,她终于明白了这场运动会的主办方是谁。
杨午野暗自懊恼,应该早些知道的。只是一堆事情意外接二连三地发生,令她没有多余的时间用来思考。
这紧凑的时间……该死的时间!
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
广播站坐落在银杏树之间,在西办公楼下,形如一座隐居的小院。小院门前,满地金黄的银杏叶还来不及腐烂,便被洁白的雪埋葬在泥土里。
北京的秋天真的很短。短到来不及好好欣赏秋景,冬雪便覆盖了一切。
杨午野高高落下,破门而入。
她一脚踹开门,意料之中地有迅疾的茶瓷杯直飞向她的脑门。
杨午野抓住那个瓷杯。瓷杯停顿在半空,接着碎在木地板上。杨午野自然地踩上陶瓷碎片,向里走去。
而带着耳麦进行校园广播的那个人,非常眼熟。
杨午野沉声道:“……李思绮?”
“嗨!野子!”李思绮露出招牌的灿烂笑容,她身上还穿着睡衣,“你比我想的要快。”
“是你给我写的信?”
杨午野警惕地看着她。
“是呀。”李思琦语气甜腻。
这个李思琦带给她的感觉如同蜜糖陷阱。期待猎物晕头转向冲进装潢华丽的囚牢。
事实上,李思琦也是这样做的。
“野子,”她摘下耳麦,摆弄着手上的匕首,“你知道恐惧症实体化了吧。是个人都有害怕的事情,它们一直存在某个角落里。”
杨午野沉默,等着她说下去。
“曾经有人打开了它们,于是它们就逃出来了。”李思琦说得很抽象,“只是碰巧活着,什么也不知道罢了。”
杨午野努力地理解她:“它们没有自我意识?你想告诉我什么?”
“为了生存,为了汲取营养和能量,它们会寄生在人身上,野子。”李思琦直勾勾地盯着她,“现在我就寄生在这里。而你会杀掉你亲爱的室友吗?”
杨午野背后一阵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