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蛊虫计划
尘埃终于散去,来自地底深处的泥土芬香弥漫。爆炸中心处,狰狞的泥土从生机勃勃的草叶底下翻出,鼓成一个小土包。
像新建成的坟墓。
——二十陵山。
杨午野盯着广播,脑中忽然闪过山顶的竹林小屋。
“刘一虎,他……”
众人狼狈地爬起,面色难看地望着鼓起的小土包。
——他死了吗?
刘茹茹小脸煞白,一时腿软。
“请体测者到草坪中央观看烟花表演。”
播音员提醒道,但没有人敢轻举妄动,僵硬地站在原地,消化刚刚发生的情景。
刘一虎的同伴却兀自上前,开始徒手刨着泥土。
他机械地重复这个动作,直到指甲缝里塞满积垢。他慢慢看不清手里的泥土,然后几滴水啪嗒打在面前。
——他这才发现,自己在落泪。
杨午野在他身侧蹲下,沉默地帮他一起挖。
渐渐地,更多的人围了过来。
“我们还约好一起完成大作业。”那人抹了把眼泪,自顾自地说,声音有点哑,“他刚刚还在跟我聊晚上吃什么,等明天……明天他……”
他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他们挖了一会,土包里只有潮湿的泥土,没有刘一虎的身影——是空的。
泥土的缝隙里,藏着爆炸后的包壳残片。
杨午野眼神一凛,站了起来。
“体测内容上写的是,在不触发保护装置的条件下存活。”她走得离众人远了些,“很可能他还活着。”
她手里捏着一颗小石子,面容近乎冷酷地朝远处扔去。
“砰!”
又是一声巨大的爆炸。爆炸声惊醒了众人,他们惊疑不定地注视着杨午野。
果然,隐藏的爆炸不止一处。
杨午野一直紧盯着广播,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她不断调整石头的落地点。
寂静的操场顿时接二连三地炸个不停,震得耳膜闷。
“你在干嘛?!”刘茹茹捂着耳朵,躲避飞落的泥土星子,大声地问杨午野。
闫毕思索片刻,也跟着杨午野开始扔石头,边扔边夸赞:“小学妹反应真快。”
刘茹茹还在发懵,她身边的眼镜男生解释道:“她扔石头是有规律的。先扔向草坪所有边缘,再扔向刘一虎炸过的地方,最后慢慢向里扔。”
杨午野的声音不知为何有些扭曲,她动作很快,迅速道:“被炸过的地方便不会有下一次爆炸,每次爆炸的距离大概是一米左右,只有草坪中央直径十米的圆内不会爆炸。”
“我们可以踏着已经炸过的路进去。之后的每一步,都得无比小心。”
眼镜男生疑惑了:“运动场的草坪这么大,这么多连续的爆炸,她都能这样精准地记住位置,记忆力也太强悍了吧?”
杨午野其实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剧烈的震声封闭了她的听觉,所以语调听起来很怪异。
直到郭易拍了拍她的肩膀。
郭易担忧地看着她,指着她的耳朵:“你休息一会吧。”
杨午野读不懂唇语,根据他的手势疑惑地摸了摸耳朵,一片粘腻的潮湿。
她摸到了一手血。怪不得有点疼。
湿答答的血染红了她紧握的石子,杨午野用力扔出手里最后的一颗石头。
喷射的泥土在她面前绽开。
“可以走了。”杨午野挥挥手,无所谓地甩掉手掌的血迹,示意郭易跟上,率先踏上了这片被炸得面目全非的草坪。
三十来个学生围坐在草坪中心尚存的整洁地面,就在不久前,他们甚至还绕着操场跑圈上体育课。
“是不是以后我都不用上长跑课了?”闫毕看着天翻地覆的操场,对着杨午野感慨。
他想起杨午野或许听不见,递了一张湿巾纸,让她清洗耳朵。
杨午野接过,慢慢擦拭脏污的血迹。因为耳鸣,对她来说,这场毁灭事实上是一场无声的默片。
他们围聚在可怜的小草坪上,如同被困在汪洋大海的孤岛。
闫毕掏出手机打字,举到杨午野面前:你耳朵还好吗?
“我能听见了。”她说。
两人离众人有一定的距离,闫毕索性跟杨午野一起蹲在草坪边沿。
杨午野直觉他有话要说,便安静等他开口。
远处万里无云。秋叶金黄,是丰收的气息。
这样的天气其实很适合去公园散心来着。
“你见过大红蜘蛛吗?”闫毕问她。
杨午野:“见过。”
她还拍死过它一次,在今天中午。
“畸变生物是由恐惧症患者或者感染者产生的。”闫毕放轻了声音。
“产生条件是什么?”杨午野同样小声问。
“患者或者感染者被刺激,产生强烈到一定程度的恐惧情绪。”闫毕望着远处惶惶不安的众人,叹了口气,“或者一定范围内的恐惧情绪浓度到一个临界值。”
杨午野瞬间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她蓦地站了起来。
闫毕的话却没有因为她的动作而停下,叙述一个结论:“经过实验测得,这个最容易激发的状态,是三十左右的感染者,聚拢在直径十米的范围里。”
“古朝代,南方湿瘴之地,曾有养蛊之术。”他的话题突然又一转,“苗疆人将许多爬虫聚在大缸里,它们变异进化,互相吞噬,最后总会活下一只。”
在杨午野无声的注视里,闫毕缓声道:“——我们是虫子。”
——聚集在阴影里的虫子,注定见不得天日,奋力撕咬掉破旧的同伴,再亲手缝上它的缺口。然后才能擦掉污垢,低头向上走台阶。
他无意识地搓了搓左手虎口斑驳的伤。
一时沉默。
杨午野缓缓吐出一口气:“产生异能的条件可不容易。”
“所以我们现在在体测,被强行培育出畸变生物。”闫毕耸耸肩,“感染者的实力与畸变生物成正比——畸变生物与感染者在接触中不断进化,直到感染者有一定概率觉醒异能。”
“他们是在以aub为容器,”杨午野冷静道,“炼制蛊虫——就是异能者,对吗?”
“不错。这个全国性体测其实有另外一个名字。”闫毕说,“蛊虫计划。早在2199年被提出。”
蛊虫计划,一个听上去便渗着湿毒瘴气的名字。和它内涵的隐喻一样让人背后发凉。
“确实形象。”杨午野客观地评价。
“那么学长呢?”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蹲在地上的闫毕,“你是虫子,还是养蛊人?”
闫毕仰头,对她笑了一下。
“没有养蛊人愿意被关进危险的容器。”他淡淡地说。
杨午野放下心来。她语气无比笃定:“但我们不会互相残杀。”
“谁知道呢?”闫毕语意不明,不去正面回答,只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杨午野的语气太过肯定,跟以前不肯质疑的自己那么像。他再叹了一声。
风突然大起来,打散了他的碎发,而闫毕懒得去理。
杨午野再次在他身边蹲下:“为什么你要告诉我,不告诉其他人?”
“人类需要异能者。未知才能滋养他们的恐惧。”闫毕闭上眼睛,感受着这阵风,“可你不是蛊虫。小学妹,你有别的任务。”
越来越大的风里,杨午野复述一遍资料内容:“附录第四条,本场体测设有附加题,请自行探索?”
“聪明。”
跟有脑子的人交流就是有效率。闫毕都不用多做解释。
风声渐起。
闫毕喃喃道:“来了。”
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突然响彻整个操场。尖锐的口哨声此起彼伏,不知从哪涌出了奇装异服的人。他们拎着半人高的烟花筒,除了草坪中央之外,无差别地对跑道进行狙击。
这群异装人跟着音乐的节拍欢乐地对着操场冲烟花,在跑道上环绕一周。很快,整片操场青烟弥漫,浓浓的火药味熏人无比。
烟花热烈地照耀在湛蓝的天空,宣告着表演的正式开始。
闫毕其实还有许多问题没有解释。
蛊虫计划这个名字注定了一个异能者的产生,就会产生更多的畸变生物。那些畸变生物去了哪里?难道一个异能者能够带来的利益大于畸变生物?
蛊虫计划提出的时间与正式的实施时间相隔近二十年。在这中间发生过什么,让人类这样急切地需要异能者?
——烟花的硝烟散去了。
异装人的身影渐次清晰了。他们提着烟花筒,另一侧跟着奇形怪状的生物。
领头的是一个赤脚僧人,他扔掉了烟花筒,一手转着佛珠,另一只手上,沙沙作响的响尾蛇灵敏冷淡地盘着。
在看到那条蛇的瞬间,郭易便控制不住地发抖。他声线不稳:“我小时候被山上的蛇咬过……”
郭易只是一个开始。
嗡嗡成群的果蝇盘旋在褴褛披风的流浪汉上。高帽子的英国士兵气势汹汹,肩膀上的蜥蜴蹭了蹭他裸露的脖子。
他们从淡去的青烟里走来,像对凡人进行惩戒的天神们,带着各人的罪孽。
这时,一只黄色皮卡丘提着烟花筒停在杨午野面前,对她跳了一段滑稽的舞。它身边没有跟着什么畸变生物,便显得很突兀。
杨午野沉默地盯着这只微笑的皮卡丘。
“这位小姐,您真是聪明又美丽,不知我是否有幸治疗您受伤的耳朵?”它贪婪地盯着杨午野,仿佛注视着一块美味的奶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