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弃权
车上的人沉默片刻,最后,坐在副驾驶的男人开口:“是。”
“能问一下有多的弃权票吗?我的不小心丢了。”杨午野随意找了个借口,她露出一个无辜可怜的表情,眼巴巴地看着上午才见过的人。
“弃权票数量恒定,我们没有多的。”话毕,男人眼神沉沉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杨午野。”
杨午野紧盯着对方仅露出的那双眼睛。
他似乎没有认出她来,或许应该又是知道的……不过同样在掩饰着什么。
男人没有避开杨午野探究的目光,他习惯了被注视:“每人的弃权票是由体育部特制,不能交换。你也看过恐惧症基本信息了,患者同样不能弃权。”
“好吧。”杨午野肉眼可见地消沉下去。
女生手里拎着刚捡回来的书包,没精打采地拍上面的灰尘。她的鼻尖有伤,膝盖也被磨破,露出细嫩白皙的皮肤。一片卷翘的银杏叶掉到她的肩膀上,随着胳膊的动作纷纷落下。
“上车吧。送你过去。”男人说道。
杨午野一时分不清对方是不是在开玩笑。从这里到老主楼最多步行五分钟。
她思索片刻,拎着书包便进了车门,跟一群人高马大的士兵坐在一群,娇小得像挤进大鹅群的小鸡崽。
“趁这两天呆在学校的人少,学校准备修缮一下。”男人漫不经心地解释,“前方那段路在施工,会很坎坷,不好走。”
“谢谢。”杨午野小声地回答,似乎被吓着了。
男人不再开口——他真的话很少。
果然如他所说,这段路异常崎岖,杨午野被颠得差点晕车。她在短暂剧烈的腾空里扫了眼车内的人,他们不动如山。
很快,便到了老主楼前。
已经陆续有人抵达了这里。他们激烈地讨论着,在巡逻车抵达时,大家都默契地安静下来,惊疑不定地看着巡逻车。
——他们已经知道了恐惧症,正试图重塑一个崭新的世界观。
在众人寂静的凝视中,杨午野坦然地下车,神情如常,仿佛看不见背后有双针扎一样的眼睛。
她环顾整辆巡逻车的人,露出一个笑容,再次道谢:“谢谢。”
“不客气。”仍旧是副驾驶的男人回答她。车上的武装士兵一路沉默而压抑,气场逼人。而杨午野全程却镇定自若,丝毫不受影响。这让他多打量了她一会。
“野子!!!”
在各学生神色各异的目光里,李思琦穿着睡衣,毫不在意地大喊了她一声。
在听见这道声音时,杨午野便向她跑去,同样迫不及待地张开双臂,饱含深情地唤着:“琦琦!!!”
在劫后余生的两人背后,男人沉默地注视着。
杨午野理应知道李思琦是恐惧症患者了,她不怕吗?还是她其实蠢得可以,并没有发现这件事?
男人不自觉开始思索提供给杨午野特制的资料,是写得比较隐晦,所以她才不明白?
他靠窗坐着,半撑脑袋,轻轻揉了眉心。
兴奋的女生并不知道这人过重的考量,正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地互相拥抱。
她们明明中午才见过面,此时却像久别重逢,迫不及待地互诉衷肠。
“你知道我在宿舍多吓人吗!刘茹茹一开门就尖叫,我被她一个吓醒,睁开眼就看见一整只大蜘蛛,差点撅过去呜呜呜呜!”
“那你怎么出来的?”
“我火速套好衣服狂跑出门,一队保安直接闯了进来,喊我们赶紧去老主楼。我直接一个鲤鱼打挺!踏马的,我体育中考完哪跑过这么快!”
“今年体测八百你不用愁了。”杨午野拍了拍她的肩膀。
“恐惧症到底是什么啊?救命。”李思琦烦躁地抓头发,“谁瞎编的一出什么鬼,资料说不清楚,就提了一句,也不解释。”
杨午野点评道:“故弄玄虚。”
看起来有两份资料,而李思琦并不知道恐惧症更多的内容。杨午野纠结了一下,决定不告诉李思琦那些事——如果她知道是感染源,而自己必须留下来参加体测,李思琦一定会陪她一道。
让她先走吧。
“别抓头发了。”杨午野又怜爱地看着她,“本来就没有几根。”
“……靠!”
李思琦紧绷的神经终于在杨午野的插科打诨中放松下来。她干脆瘫坐在地:“还好我们能弃权。可不想继续逃命了。”
她转过头,看见杨午野一言难尽的表情,好奇问道:“你怎么了?”
杨午野悲痛欲绝:“我弃权票被人撕掉了。”
李思琦:?
李思琦:“啥?这玩意儿还有人撕?啥时候被撕的?”说到最后,她气愤地跳起来,很是打抱不平的模样:“谁啊!这么缺德!敢动我家野子的东西!”
“我不知道。信封寄过来的时候就没了。”杨午野俨然已经麻木了,她语气平静,眼里一片死寂:“算了。”
李思琦揉了揉她脑袋。
杨午野以手掩面,整个人脆弱无力地靠在李思琦身上,声音哽咽:“算了……算了,总归是我的命……”
李思琦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杨午野很少这样脆弱不堪,她的父母常年不在国内,杨午野早早独立了。
她还记得开学当天,李思琦和父母抗着大包小包一路说说笑笑到了五楼。门是开着的,就在李父推着行李箱准备进去时——
哐当一声巨响。
一个塑胶的红椅子被人心情烦躁地踢到门外。李父微妙地顿住了。
李思琦便是在那时见到了杨午野。
——好漂亮的女生。这是第一眼。
第二眼,李思琦发现了漂亮女生手里的,明显不是一个画风的扳手。
“新室友?你好,我叫杨午野。”漂亮女生注意到李思琦震惊的视线,解释道,“寝室柜子没安好,我在修。”
她很有礼貌地对李思琦的家长微笑。李父赶忙拿过她的扳手,一口浓浓的塑普:“哎呀小姑娘,这些活儿不是你该整的——你屋头大人呢?”
杨午野静了两秒,才道:“他们有事忙,没来。”
李母最先反应过来:“以后你跟我家娃儿就是室友了哈。李思琦,赶紧跟别个打招呼!”
李思琦便对她明媚地笑:“你好,我叫李思琦!以后我罩着你!”
吭哧忙活的李父也在木头柜子下应了几声:“对嘛!对嘛!”
只不过后来李思琦发现,杨午野跟她父母关系其实还不错,她也足够强大独立。弃权票被撕给她的打击有这么大吗?
李思琦有些迷茫,又手足无措,只能疼惜地揉揉她头发。
“我真傻,真的,”杨午野抬起她没有神采的眼睛,“我单知道喝酒会醉,人会失去意识,我不知道酒醉后我还会有一夜情。”
李思琦听着,开始琢磨出不对劲来。
杨午野颤抖的声音从指缝里挤出:“这个孩子……终究是保不住了,他的出生……注定是一个错误呜呜呜呜。”
李思琦面无表情地推开杨午野,果真看见她上扬的嘴角。
李思琦冷漠道:“孩子他爹不知道是谁没关系,生下来我也不会帮你养。”
杨午野嘻嘻笑,摇着她的胳膊:“琦琦,你这么说我好难过喔。”
“……央戏出门左拐,他们没招你真是个损失。”
杨午野只看着李思琦笑。她看得那样专注认真,让李思琦不自觉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有些炸毛:“你瞅啥?”
杨午野的dna动了:“瞅你咋地?”
“……”
这时,广播响了,这次却不是那个女播音员,替换成冰冷机械的电子音。
“现在是下午16:10。请持有弃权票的同学跟随工作人员的指引,乘坐校车离开aub学校。”
随着广播发出声音,几辆大巴从侧旁的小树林里开了出来,一群穿着防护服的白衣人下车,指挥学生们撤离,刚围起来的人群便被拆散打乱,杨午野前后都是不认识的人。她想跟人搭话,工作人员便严厉地呵斥她:“保持安静!”
好吧。杨午野闭紧了嘴巴。为什么不让他们交流?是因为有什么消息是他们,还是自己不知道的?
过了片刻,杨午野目送李思琦坐上校车。
她弃权票被撕这件事已经被广为流传,坐在靠窗位子的同学怜悯地俯视她。杨午野孤单地坐在秋天萧杀的石灰台阶上,整个人散发着生无可恋的气息。
不过还好,有刘茹茹陪着。
“你也被撕票了吗?”杨午野问。
“没有啊……我觉得这个奖励挺好的,综测加十分呢!大不了就呼救嘛,应该死不了的。”刘茹茹回答。
杨午野有被安慰到。
校车是新能源作为动力,排气系统不稳定,最后一辆校车开走的时候,惊天动地响了“扑哧”一声。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这真的很像放了一个嘲笑的响屁。
杨午野莫名想笑,面前有个人影遮住了她的光。
她抬头,是同班一个不太熟的男同学,杨午野反应片刻,才记起他叫郭易。
郭易有些腼腆,他没怎么跟女生讲过话,这在aub这所工科学校里并不奇怪。他鼓足勇气打招呼:“杨午野同学,你也参赛了吗?”
“是的,虽然我本人并不是很想。”
“诶?那你早说啊,我把我的弃权票让给你。”
杨午野瞳孔震惊:“可以让的?!”
郭易不明白她的反应为何如此之大,他被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说:“是……是啊?”
刘茹茹同样很迷惑:“你不知道吗?上车前李思琦问了工作人员,我俩刚好站一起,她的弃权票就是我给的。”
所以,李思琦果然也没有弃权票的吗?
不远处的巡逻车没有离开。
车上的人还说过——“患者同样不能弃权”。
杨午野深深吸气,大步流星。
然而巡逻车像是预料到她的反应,发动机响了起来。
副驾驶的男人从车窗探出头,金属头盔下的眼睛隐约在笑:“杨同学,对不起啊,但我只有弃权票不能交换骗了你。作为补偿,我确实给你透露了其它等值的消息。”
杨午野同样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甜美笑容:“没事。我是来谢谢您送我来老主楼的。”
很好……她已经完全记住他的样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