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蛇缠柱,鬼拜头
一日后,蝶谷。
许二魁正坐在竹舍内,身上披着一件潘裘的狐裘瑟瑟发抖,口中不时吐出一口寒气,身前一块棋盘,许二魁提子迟迟未能落下。
自打上次在蝶谷被花不留重伤后,许二魁便一直陷入昏迷,梦中看见浩瀚星海中,有一黑一白两道身影端坐对弈,一人执白,一人执黑,可除了眼前巨大的棋盘,其它的许二魁什么也看不清楚。
起初两人下得极为缓慢,可看似随意的落子,每每落下,仿佛有无穷之力,震荡许二魁的心神,许二魁经受不住,想闭眼不去看,却像是失去了肉身,只是一道灵魄,无论许二魁如何闪躲,那副巨大的棋盘始终停留在眼前。
随着时间的流逝,两人落子的速度越来越来,越来越快,到最后,许二魁几乎看不清落子的位置,天旋地转,阴阳杂糅,忽然脚下一滑,许二魁像是栽了个跟头,重重的扑向地面。
许二魁身子猛的一颤,终于是醒了。
这一觉,许二魁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时,自己还趴在地上,身上盖了一层薄薄的泥土,湿漉漉的,伤倒是好了,可不知是趴在地上太久,感染了风寒还是怎的,落下个时冷时热的毛病,冷时如坠冰窟,混身透着一股寒气,热时身上赤红,血脉喷张,如困火炉。
一连好几天,把许二魁折腾得够呛,本想等潘裘和陆桥安回来,一同去寻潘玲儿,可到现在两人的影子都没见着一个。
许二魁拖着病重的身体,在谷里寻了一些药材,自己熬了一锅,喝了几大碗,还不见好。
许二魁一个人,又不知做何,鬼迷心窍一般自己跟自己下棋了棋,说来也是怪了,许二魁下棋的时候全神贯注,感觉身上的痛楚消解了大半儿。就这样,一个人对着棋盘,也不知道下了多久,直到许二魁回过神时,谷内的花一夜凋零,原本生机勃勃的蝶谷,竟像是恍惚间,变得破败苍凉,一副死气。
许二魁盯着眼前败落的花草怔怔出神,活得久的人,越是相信什么神神鬼鬼,冥冥中的事儿,看到谷中的景象,许二魁心道,这不是什么好兆头。
果然,又过了几日,许二魁眼见病也好得个七七八八了,喝完最后一碗药,打算先睡一觉,明天起早,去寻潘裘和陆桥安。
让许二魁万万没想到的是,潘裘大晚上的就回来,不过是躺着回来的。
为了第一时间得知两人的回来的消息,许二魁索性这几晚都睡在了蝶谷前的道观里,只要两人回来,许二魁就能听见动静,将蝶谷这几日和潘玲儿被掳走的事儿告知两人。
就在许二魁躺下没多久,道观外远远的响起一队脚步声,还有铜铃声,道士颂念经文声。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有头者超,无头者升,枪诛刀杀,跳水悬绳······”
这声音中气十足,隔着老远,落进耳中,一字一句,依旧清晰明了。
许二魁顿时就醒了,翻身蹑手蹑脚的走到窗户边上,打量外面的情况,只见一个老道士领着一队人,径直朝道观而来,队伍中抬着的赫然是一口黑漆棺材。
许二魁懵了,这方圆十数里,除了道馆,没有人家,是谁家的人故去了,就算是,也该往山上走,怎么往道观来了?
许二魁正思索间,老道士领着一队人马,停在了道观前,抬棺人接过旁人递来的四根立柱,将棺材立在道馆门前,几人这才歇息片刻,气喘吁吁的模样,坐在道观的石阶上歇息,想来也是一路走了不少山路。
老道士在棺前点了三炷香,又在道童举着的长命灯里添了些灯油,道:“我先去瞧瞧,要是香尽,还不见有人来,再作打算。”
许二魁随手披了件衣服,老道士刚走到石阶,就见许二魁从侧门出来了。
一看出来的是个八九岁的小娃娃,老道士伸手将许二魁拉到身前,声音也变得柔和了几分,道:“娃儿,尊家不幸,突遭厄难,节哀顺便啊,世道艰难,以后啊,还需一个人好生过活。”
老道士宽慰了几句,又道:“我等昨日得了信,有人差我等将尊家带到这里,吩咐的事儿我们办到了,这······”
一日前,有人扛了口棺材到玄天观,丢下银子,便让人将尸体带回蝶谷,其它的倒是没多说,连殡者的名字都不曾提起,说等到了地方,是烧是埋,由其中之人决断。
老道士本想说,这接下来的事儿,还需主家定夺,但看许二魁还是个孩子,小娃娃能知道什么,其中门道和规矩,怕是断不清楚,一时话噎在嘴边儿,不知道说什么好。
许二魁闻言,还以为老道士是想要银子,这大晚上的,抬一口棺材到山门前,死的是谁都不清楚,张口就来要银子?
许二魁道:“我能不能先看看是谁?”
老道士脑袋闪过一丝疑惑,随即了然道:“主家之事,自然可以。”
老道士两根手指点在棺盖上,轻轻一推,厚重的棺木就这么被推开一道缝隙,许二魁想上前看看,可棺木还悬停在半空,以许二魁的身高,堪堪摸到棺沿。
老道士见状,伸手抱起许二魁,道:“看看吧,斯人已去,留些念想。”
许二魁没理会老道士的话,在棺材边上朝里看了看,那副容貌,许二魁也算熟悉,竟然是潘裘,出门时画眉穿貂,精神抖擞,回来咋就白布盖头了呢?
许二魁心情复杂,不由心中哀叹一声,“玲儿啊,你以后可没父亲了啊!”
虽然与几人相处时日不多,但如今潘玲儿下落不明,陆桥安又不知所踪,几人对许二魁也算不错,潘裘的后事,许二魁理应操办。
老道士将许二魁放下,合上棺木。
许二魁心情复杂,道,“你们先在这里等着。”说罢,朝蝶谷的竹舍跑去。
潘裘一直有一个宝库,所有的宝贝都放在那里,陆桥安带着他和潘玲儿下山游玩的时候,曾领着许二魁去过,许二魁问陆桥安,怎么说自己也是个外人,直接带人到宝库是不是有点儿不太见外啊。
谁知陆桥安却道,“这家伙的东西,都不是正经得来的,不拿白不拿,拿干净了才好呢!”
许二魁这才知道了潘裘宝库的位置,就在竹舍后的崖壁中,里面被挖空了一块,满满当当堆积着各种金银珠宝,琳琅满目,许二魁第一次进去时,被惊得许久没回过神来。直到许二魁一堆珠宝中,看到一块熟悉的玉牌,玉牌上还刻着一个“谢”字!许二魁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儿,这潘裘明面上是唱戏的戏子,背地里却是偷盗钱财的大盗,真是台上台下两出戏啊,上次在晏河县也有他的手笔,难怪陆桥安会这么说。
不过现在看来,潘裘的一屋子珠宝,对于他而言,就都成了尘土,带不下阴曹地府,忙活半生,都成了他人嫁衣。
许二魁跑回竹舍,拿了钥匙,从宝库中随手抓了几把银子,又用白绸一个个包好,跑回山门口时,老道士有些着急了,许二魁还不等人开口,将包好的银子,一个一个的塞到众人手里,每个人手里都是沉甸甸的,得了银子抬棺人脸上都压着笑,来之前就得了不少银子,没想到现在还有好处,这一趟走棺走得真值,可是碍于场面,都收敛了几分。
老道士看了看手里的银子,愣神的功夫,先前点香灭了,按规矩,香灭之前,棺材就该抬走下葬了,若是香灭,棺木还没抬走,尸体长久呆在一处,容易沾惹煞气,况且人还是横死,本身就凶得紧。
老道士本来想说与许二魁的,许二魁哪里知道这些,去拿银子的时候耽搁了些功夫,老道士心道不好,掐指一算,眉头皱得更紧,这是要坏事了啊!
忽然,人群中一人发出惊呼,“有长虫!”
人群仓惶散开,不知是谁撞到了顶棺的木柱,棺材咚得一声落地,潘裘头的位置,斜撞在地。
棺木上一条四尺来长的花蛇,缠绕在顶棺的木柱上。
老道士口中念道:“蛇缠柱,鬼拜头,这是心中有愧啊!”
老道士看了看道馆正中央石像,问道:“娃儿,你可知这观里供着得是谁?”
许二魁道:“是他的师傅,傀木郎君——偃道人。”
老道士点头,“那就对了,既然如此,棺落人停,尊家的意思,就葬在这里吧!”
老道士一挥手,花蛇兀自从柱子上盘旋而下,穿过人群,消失在黑暗里。
抬棺人听老道这么说,见蛇离开,立时挪开棺材,拿出铲子铁镐,砸开道观门前的青砖,作势往下挖。
许二魁懵了,觉得老道士有些胡扯,“嗯?埋在道观门口,这不是来个人都要往上踩一脚,这是哪门子规矩!还是潘裘自己的意思?”不知道的也就算了,许二魁亲眼看着,以后出门不得瘆得慌啊!
不过,转念一想,潘裘棺木的位置正对道观的石像,道观前堂是没有门的,倒是看得清楚,又觉得老道士说话在理,便没有过多言语。
潘裘生前最是爱干净,没想到临了得这么一个埋法,既然老道士说是尊家的意思,便依着他了,毕竟人死为大。
许二魁见一群人抬着棺木走了这些个时辰,身上又无多余干粮,想必一会儿也该饿了,现在就他一个人在蝶谷,十几个人的饭他可招呼不过来,于是叫上两个抬棺人,转去火房,埋锅造饭。
两个抬棺人,还以为许二魁要交代什么,没想到一个被叫去烧柴,一个被叫去扛肉,见是有吃的,还是肉,两人都是喜不自胜,直呼主家豪气。
许二魁煮了一大锅没吃完的山猪肉,又在酒窖里拿了不少好酒。
若是潘裘还在,必定会心疼他的美酒,可现在人没了,放着也是放着,物以致用,总好过束之高阁不是,对于酒,许二魁是半点儿不心疼,一坛一坛的往外搬。
随着肉香飘出,一众人也差不多封土完毕,老道士压了一张符纸,重新将青石砖铺回去,许二魁招呼着众人进去道观喝酒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