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六年
“此乃百姓有感于大贤人事迹，又听了些许荒诞传言立下的生祠。”
同伴宽慰道：“昌明你已是工部侍郎，又何必同这些村妇愚妇计较？”
大贤人，又是大贤人！
何昌明不语，一杯接一杯饮酒。
听到这个称呼，何昌明心中更加愤恨不已。
陛下登基已有六年，距大贤人当年震惊天下的清君侧，扶社稷也已过了六年。
如今提起大贤人之名，天下无人不知这是姜云升。
可这大贤人六年来都做了什么？
“哼，大贤人！”何昌明重重将酒杯扣在桌上，“贤名广传天下，仰慕者遍及海内。”
“他对得起这份名声吗？！”
同伴皱眉，不悦道：“昌明，你醉了！”
“我没醉！”何昌明脸色泛红，站起身嚷嚷道：“当年新皇登基，百官用命，正是朝廷奋起之时！”
“可六年过去了，这天下成什么样了？”
“天下日益崩坏，北蛮连年入寇，叛军更是攻城掠地，几乎糜烂半壁江山！”
“大贤人？！他对得起这个名头吗！”
“何昌明！！”同伴拍着桌子站了起来，怒道：“你怎能妄议贤人！”
“六年前，大贤人清君侧扶社稷，还海内清平，还无数蒙冤受难者清白。”
“为成此事，大贤人受人白眼二十年，受百官唾骂二十年，背负奸佞小人之名二十年！”
“四年前，叛军勾结北蛮，十万大军，直逼京城，天下震动。”
“是大贤人以身犯险，亲领五千兵卒大破贼军，这才保京师无忧！”
“此等功德，不足以称贤吗？！”
同伴怒视何昌明，冷声道：“若无大贤人，你何昌明已是贼人刀下亡魂，安能在此大放厥词！！”
“还有，六年前是大贤人救你一命，六年来更是大贤人屡屡进言，你何昌明才有今日工部侍郎的位置！”
何昌明哑口无言，他知道这人说的没错，大贤人为天下已经尽力了，可是…他心中还是不愤！
他一杯接一杯的饮酒，眼眶渐渐红了，这天下，这江山本不应该败坏成这样的！
同伴见何昌明这样，语气也有些软了，其实他心中又何尝没有一些想法？
只是为臣者，有一些话终究是不好明面上说出来的。
同伴坐了下来，语气放缓，开口道：“这天下为何崩坏至此，其实你我心知肚明。”
“大贤臣大破贼军之后，便不理政事，如今更是居于府中，每日清修。”
“虽说陛下没有除去大贤人的官位，可这天下局势变幻，又和大贤人有什么关系呢？”
何昌明继续沉默，半响才道：“大贤人他…为何就不愿继续辅佐君王呢…”
听到这话，同伴只是摇头道：“非不愿，实不能也！”
今上凉薄，太上皇曾囚禁今上二十年，新皇登基以后，在他的“精心照料”下，太上皇没过多久便瘫痪在床，动弹不得。
宫里的奴才们揣摩上意，为了讨新主子欢心，对太上皇的关怀更是“无微不至”。
缺衣少粮只是寻常，太上皇年纪大了，又整日瘫在床上，莫说清洗，就是身体的排泄物也根本无人清理！
曾经的九五至尊，过了整整一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日子！
最后更是浑身长满暗疮，脓包，全身溃烂而死！
新皇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能如此对待，更何况大贤人彼时已让新皇新生忌惮。
再不功成身退，怕是下场比之太上皇还不如！！
“今日是我失态了，望兄勿怪。”何昌明叹了口气，“走吧。”
说完起身离开，同伴摇摇头，跟了上去。
…
天下百姓口口相传的大贤人，姜圣，姜云升，此时并不像何昌明他们说的那样，每日清修，不理政事。
姜府，登仙桥，望仙湖。
姜云升立于桥上，福伯在他身后恭敬站着。
“陛下病危？”
“是，老爷。”福伯更老了，他看着姜云升，眼里有止不住的羡慕。
时隔六年，老爷容貌未改，时光像是在老爷身上定格住了，这就是仙人啊！
“宫里传来的消息，太医只说陛下自有天佑。”
“自有天佑？”姜云升笑道：“看来咱们这位陛下，时日无多了。”
新皇登基以来，这皇位坐的并不如意。
外有叛军，北蛮，内有权臣，贼子，天家之中更有九皇子死死盯着他的位置。
说一句内忧外患，都是轻的。
新皇为了证明他的正统性，为了向天下证明他是明君，为了证明他比太上皇强！
更是夙兴夜寐，励精图治，六年不曾断过朝会。
只是开国至今已有两百余年，更有昏君奸臣祸乱天下，就是换了位皇帝又有什么用？
这朝廷已积重难返，天下已成沸鼎之势。
又怎是新皇一个人可以救回来的？
莫说新皇是凡俗之流，就是仙神下凡，这世道也是难救！
新皇能撑六年，足以称得上心性坚韧，说一句了不得了。
听到老爷如此大不敬的言论，福伯只作寻常，他应道：“是，老爷可要召见诸位大人？”
“不必了。”姜云升摆了摆手，四年前他大破贼军后，有感真灵灵性勃发，修为突破在即。
因此将事权尽皆放给姜党官员，只留自身地位尊崇。
这几年来借助权位，世上无数奇珍异宝，修行资源被他收刮殆尽，到了如今，他也没什么可留恋官场的了。
“待陛下归天，老爷便辞官归隐。”姜云升转身，拍了拍福伯的肩膀，宽慰道：“这么多年，也苦了你了。”
“待老爷归隐，你也能好好享享清福。”
“老爷…”福伯欲言又止，“老奴…”
姜云升知道福伯在想什么，只是摇头：“老爷这仙法，你学不得。”
“不是老爷不愿教…”他一步一步踏过望仙湖，如履平地，长叹道：“学我者死啊……”
“求老爷开恩！”
福伯跪地，朝姜云升飘远的背影，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
…
半月后，龙御宾天（皇帝驾崩），又七日，九皇子登基。
新皇登基第一次大朝会，姜云升请辞，乞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