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谁的错?
“是不是此间主人?他难道不知本朝律法吗!”
何昌明的高声怒斥引来许多人观望,但他们只是嗤笑一声,便又自顾自的挑人,选人去了。
男人也失了兴趣,眼前这哪是贵人,就是个楞头青嘛,他坐回了草席,继续观望往来的贵人。
“为何不语!”何昌明瞪着他,“若有冤屈直言便是,本官必能护你无恙!”
嘿,还是个当官的!男人不屑的看了何昌明一眼:“没人拐俺,也没人逼俺,俺是自愿的。”
不只是男人,其他草席上的人也向何昌明投来不屑的目光,有的目光里还夹杂着仇恨。
何昌明不明所以,他还是坚持道:“不可能!若不是有人相逼,为何你们要如此作践自己!”
男人不语,懒得搭理这个楞头青,还是旁边草席上一位老妈子应话了。
“说有人逼,那不就是你们这些当官的逼的吗?”
“俺们这些人在陕州遭了灾,活不下去了,一路啃草皮到了京城,还是没饭吃!”
“你们这些当官的不给俺们东西吃,还不许俺们进城自己找吃的。”
“眼瞅着俺们都要饿死了,坊市来人了,给俺们清粥喝,让俺们能活下去。”
“人坊市的也说了,不能一直这样养着俺们,俺们得自己找活路。”
“俺们这些人,没读过书,能找什么活路?”
“坊市的心善,给俺们找来贵人,让俺们卖身进贵人府里,贵人的府,那都是能吃饱穿暖的好地方!”
老妈子抱着怀里的小女孩,脸上露出憧憬:“开坊市的是好人,给俺们粥吃,哪有人逼俺们?”
“俺老伴死了,俺儿子媳妇都死了,就剩个孙女给俺。”
“俺们这些人卖身都不要钱,就想带还活着的家里人进贵人府里,吃顿饱饭。”
“那些家里就剩一个的,卖个好价钱的,都想着拿卖身钱孝敬开坊市的善人,”
“俺们就想活下去,善人让俺们活了下来,哪有人逼啊?”
何昌明看着这些人,他张口想说些什么,理智告诉他,坊市这样是错的,是不能做的。
情感告诉他,没有错,这些人要活下去,坊市也是在让他们活下去。
可这明明是不对的!到底是谁的错!!
何昌明走了,失魂落魄的走了出去,道义,律法,生存,他想不明白。
他要回去问大儒爷爷,这是谁的错?
这到底是谁的错?
如今焕然一新的京营里,那些兵卒也在问这个问题。
这几个月以来,京营里吹起了一阵风,不断有老兵在追忆曾经,追忆京营往日的辉煌。
这期间,他们也顺便提起了京营原来的,或者说应有的待遇。
几万京营将士,最重要的是那五千精兵,深刻意识到了如今他们是有多么“不幸”,也意识到了他们是多么的幸运。
所有人都知道了,京营已经不是从前的京营,皇帝已经不管他们了,他们吃的,穿的,用的,全都要依靠京营提督,姜大人。
同样的,几万京营将士的生计这个担子也压到了提督大人身上。
兵卒们想不明白,作为拱卫京师,实际上算做天子亲兵的京营为什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
很多兵卒都问,为什么皇帝不要他们了?
有人答,是因为皇帝觉得京营太烂,觉得你们这些兵不行,觉得京营太费钱粮了。
兵卒们都在想,这怪他们吗?
明明先是皇帝不给他们分发钱粮,他们才吃不饱,穿不暖,连操练的力气都没有,最后又来嫌弃京营不行?
这不是他们的错!
可皇帝也不可能有错,那,错的是谁?
今日姜云升例行巡营,刚提督京营时还偶有京营将士抱怨,抱怨除了多吃了碗粥,其他待遇和之前没什么区别。
等将士们知道之前孙泽行是靠着国家才能养,如今姜提督是靠一己之力养他们的时候,抱怨声一下就没有了。
什么叫衣食父母?
姜云升才真真正正是他们的衣食父母!
京营如今除了那五千精兵外,别的和往常一样不用操练,不用操练也就意味着消耗少,饿的慢。
只有一小部分从精兵刷下来的兵卒会被派到坊市去,充当守卫,领饷钱。
京营,兵卒们很闲,平日里除了去看精兵操练外,就是聊天,聊的话题最多的,就是他们的提督,姜大人。
兵卒们看着精气神昂扬的精兵们很是羡慕,有人说道:“哎,这五千名额还是太少了点,咱们这么多人,姜大人为啥不多整点兵额?”
“咱们这么多人,少说也得这个数嘛!”
说完,这人比了个数。
“三万?”这人的同伴嗤笑道:“你给钱粮啊,都是当兵的,日日操练费多少钱粮你心里没数?”
这人拍了拍脑袋,赫道:“害,我哪有这本事?”
“诶,你们说,朝廷这么大,为啥子要让提督大人养我们?”
同伴们摇头,他们就一大头兵,哪知道这么深奥的问题?
“陕州大旱,国库空虚,陛下是有苦衷的。”
一道熟悉的声音解答了他们的疑惑,惊的大伙立刻站的笔直,熟练拜道:“提督大人!”
“不用多礼。”姜云升今日穿的常服,他伸手虚扶,从脸上的笑容就可以看出,他对京营兵卒恭敬的态度很满意。
这也不枉费他两个月来的种种辛苦和花费的心思了。
兵卒们大都很局促,哪怕姜大人是大伙见过最亲近人的官,他们还是紧张。
那个话最多的兵卒倒是不紧张,相反,他很是兴奋,他那平日里只会牢骚的脑壳像突然开了窍,脱口而出道:
“大人,我家离的远,弟弟在给陛下干活,出去时听他说陛下是在建行宫,特别大,特别漂亮。”
“像我弟弟这样给陛下盖行宫的有好几万人。”
“大人,为啥子陛下能养人给他盖行宫,养不了我们这些人?”
姜云升沉默了,脸上适时露出了不甘,愤怒,无奈的表情,脸色极为复杂。
跟在他身后的官员也很愤怒,有人为姜云升打抱不平道:“大人,连这普通兵卒都知道陛下不是没钱,您又何苦委曲求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