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东宫之变
“先生可知当朝太子?”
“自然。”
“先生如何看待他?”
夏云轻看着李承烨,明明就坐在自己身前偏想拐着弯问,虽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既然能突兀地问出来,想来自己也关心吧。
夏云轻淡淡道,“我对太子知之甚少,只听民众议论,说他将会是我朝第一圣君。”
夏云轻说完,抬头看了一眼李承烨的反应,李承烨只抿着嘴微微扬起嘴角,如此得民心不枉他多年努力。
“且不说晋帝在位,历代先皇也列在前,第一圣君于太子实在过誉,太子不能当。”李承烨继续道,“只要天下平顺百姓安居”
“天下,百姓,呵。”
夏云轻咂咂嘴闷声呢喃,表情有些鄙夷之意,
“整天把这些东西挂在嘴边上,也不知道你是真贤还是假贤。”
李承烨没有听清夏云轻的话,微微探着身子问,“先生方才说什么?”
夏云轻正了正说话的态度,“我说,我若是太子,听了这种话才不会高兴。”
李承烨不解,“先生何意?”
“公子也说了,晋帝尚在,太子不能当第一圣君的名号,如今此言已出满城谈议,这是要逼晋帝退位?还是太子蓄谋逼宫而营造的理由呢?”
李承烨身子抖得一凉,神色也变了,他很快压低声音,
“放肆!先生此话十分不敬,叫有心之人听了去先生怕是会吃官司,李某就当作没听到,日后也请先生慎言。”
“我吃官司不要紧,若这有心人将此话传进皇帝耳中”
李承烨怒而道,“太子只是行储君之责,上安朝堂下表民意,从未对皇位有半分逾矩
百姓喜爱难免谬赞些,先生言论实在荒谬举国皆不会信,皇帝更不会信!
身为皇子不该为社稷计为国家谋吗?先生以深闺妇人之心度君王之腹难道不可笑吗?”
夏云轻难得哑口,苦闷地掏出青梅酒喝了一口,他不想争辩什么。
李承烨如此意气若如他所言所想自然是最好,或许是自己太谨慎胆小,万事都想要百分百的周全,可这世上可能没有什么是百分百周全的。
李承烨见夏云轻不说话还做这么危险的事,就知道是自己言重了,饶有歉意地道,
“在下方才唐突冒昧,还请先生不要责怪。”
夏云轻淡淡道,“我不怪,我只是觉得可惜,你是个挺好的人。”
不知何时南风站在了跟前,她看了李承烨一眼,那一眼满是对败者的悲悯和低讽。
南风转过头,越过李承烨对夏云轻道,“夏先生,花羚姐叫你回去吃饭。”
“知道了。”
夏云轻站起身,李承烨也随之起来,刚要客套拜别,一朵蘑菇穿过两人中间精准命中南风的鼻尖,南风还未来得及看清人,接下来就是第二朵,第三朵。
灵犀站在一个卖蘑菇的摊子前掐着腰对这边喊道,“不许浪费,捡起来!”
李承烨还没见过灵犀这副奶凶的样子,正要去捡蘑菇,灵犀又道,“不是你,是你!”
李承烨正纳闷,南风默默弯腰捡起蘑菇,一脸无奈道,“说的是我。”
灵犀捧了一手的蘑菇怒气冲冲地站在南风跟前,瞪着眼睛问,
“你这日子过的真自在啊,采音宫的夏宫姑娘可给你伺候舒服了?”
南风默不作声,灵犀没有得到回应更是气恼,一手的蘑菇揉碎了全扔在南风的脸上,拉着李承烨转身就走。
李承烨边与夏云轻道别边好奇地问灵犀,“那人你认识?”
“皇兄莫要提那寻烟访柳的浪子了,听着心里烦!”
寻烟访柳四字说得奇大声,正入夏云轻的耳朵里,他看了看身边一脸拧巴的南风,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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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黑云蔽月,天色浑浊风起,寅时三刻正当熟睡之时,东宫布满了烛火。
李承烨一夜未眠,盯着案桌上那把天下独绝的绮绿古琴,脑中想的是夏云轻的话。
李承烨觉得很可怕,想起夏云轻最后看自己的眼神,察觉到夏云轻其实早已知晓自己的身份,而他的那份劝告点拨,恍然间如神手拨云将他带进另一个世界。
一个真实存在的可怕世界。
此时,李承烨贴身宫人海福匆匆进门,伏在李承烨跟前道,
“启禀太子,虹五公公求见。”
李承烨微微惊诧,“虹五是父皇身边的人,怎么这个时间求见?快召进来。”
虹五十分慌张地跑进门,按说他是宫中老人了风浪是见识过的,一生得体的他此次出现却是极狼狈,不仅衣衫头发凌乱,连鞋都跑丢了一只。
李承烨忙问,“公公这是怎么了?”
虹五跪在地上哭求道,“陛下有难,陛下有难啊!李云霆发兵逼宫,将陛下围困在永延殿中,奴才拼死冲出报信,还请太子立刻去营救啊!”
“什么!”
李云霆大惊,忽得站起身来,“李云霆好大胆子!福海,你立刻召集东宫府兵婢奴,随我一起去永延殿!”
福海忙道,“可东宫可用之用加之不足三百人,且战力有限,如何能和李将军的军队抗衡?”
“管不了许多,父皇是万万不能出事的!”
李承烨说完便去取盔甲,突然手中一顿,似是想到什么,可不管是什么,眼前情况危急来不及去想去耽搁。
永延殿门口,李承烨率军而出却见不到一兵一卒,刚觉察出异样,突然从黑暗处涌出无数军兵将其团团围住。
李云霆身着金甲骑站在殿前高阶之上,遥遥漠视着李承烨,眼中无半分对太子的敬重。
李承烨拔剑对着李云霆,“李云霆,你好大胆子竟敢谋反!我且问你,我父皇何在?!”
永延殿的殿门打开,晋帝在房营的协扶下缓缓走出,李云霆退身为晋帝让路,他就在那台阶上,垂着眼高高俯视着阶下的皇长子。
李承烨忙跪下身,东宫三百府兵齐齐跪地,见晋帝安然无恙,李承烨松了一口气。
“孩儿救驾来迟,父皇身体可有损伤?”
房营抿了抿嘴,掩着心中悲痛上前一步道,
“太子逼宫造反事实已定,罪大恶极天地不容,造反宫人府兵全部就地处死,李承烨褫夺皇太子之位,就地处以灌刑!”
李承烨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手中的剑没有握稳“咣当”一声落在地上,身后的府兵们纷纷细簌求饶,李承烨只觉一阵恍惚,直到双手被绑住,整个人被死死摁在地上。
“父皇!儿臣没有谋反,请父皇相信儿臣!”
“父皇不要听信李云霆谗言,儿臣是听闻李云霆要加害父皇特地来救驾的,父皇!”
“东宫只有三百府兵,请父皇细想,儿臣若要谋反怎会只带三百人呢,别说进入永延殿,怕是正清大殿的门口都进不去”
李承烨一顿,对,三百人,连正清大殿的门都进不去,他却一路无阻进入永延殿中,这是有意为之的计谋,目的就是让自己顺利走进这圈套之中。
李承烨连连哭求辩解,晋帝冷眼相对毫不动容。
李承烨想起夏云轻的话,如今他终于理解了他曾嗤之以鼻的劝告,可是为时已晚,滚烫的锡液已端来,汩汩细流从头顶浇至全身。
李承烨至死不敢相信自己的忠孝会换得皇帝的杀心,晚空的殿堂下,随风飘着李承烨颤抖的声音。
“父皇何至于此呢”
第二天将明,李承烨造反被处死的事传遍庆安城,听闻李承烨已被锡液筑成锡像,以悔罪的跪姿被丢进城外乱葬岗,无牌无位无灵。
夏云轻呆坐在摊位上,虽只有一面之缘,心中却为其悲落。
这世上若是人贤便能当皇帝,那这世上便有千千万万的皇帝,历史的书篇上也不会尽是斑斑的血迹了。
这可能就是命吧,这是李承烨的命,是晋国的命。
遥遥走来一年轻人,身子有点瘦弱,锦缎衣冠遮住脸,眼睛有些哭红,他抱着一把琴走到夏云轻的摊子前。
“请问店家,这三个木刻如何卖?”
这个声音有些细,夏云轻猜这大抵是个阉人,却也从容地回道,“十两一只,买一赠二。”
那年轻人又道,“先生贵姓?”
“免贵姓夏。”
“小的名为海福,受我家主子之意,将这绮绿古琴带来赠与先生。”
夏云轻不解,问,“你家主子是何人?”
海福没有答话,只将古琴递了过来,夏云轻触碰到古琴的一刻指尖像是触了针尖般刺痛,他想起了李承烨的脸,和那时他说,先生竟通音律。
夏云轻接过古琴,眼底有一点泛红,心中明知却心存侥幸地问海福,
“古琴如此贵重,夏某想当面拜谢你家主子,不知方便否?”
海福痛苦地轻摇头,他双手握在胸前拜别。
“主子还在城外等我,海福先行告辞,后会有期。”
突然胸口处一阵炸疼,夏云轻深深吸了一大口气才缓解,身子差点没有站稳。
星沉在身边连忙将人扶住,他不懂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懂先生为何事悲伤。
“先生,你怎么了?”
夏云轻苦笑一声,望着海福地背影道。
“星沉,你知道锡液有多热吗?”
“什么?”
“二百三十二,二百三十二度,一定很疼。”
夏云轻抱着琴,拨弦挽一首别离,曲调铿锵不屈,以慰在天之灵。
但愿来世,一生顺遂,抱得胸中之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