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翌日清晨。
天色稍明，尚未消弭的雾气仍弥散在天地间。
眼下秋渐深，白日的时长越来越短，以往早该日出的时辰却迟迟不见朝阳的身影。
虞易安今日一早就起了，此时已经梳妆完毕，正依在窗边，眺望着东方静待旭日升起。
就在这时，门被轻轻叩响。
虞易安头也没回，半靠着窗栏，懒懒应了声“进”。
本以为会是苏叶她们，直到一双带着黎明寒露冷意的纤细玉手蒙上了她的双眼，“没良心的美人儿，都不想着来看看我。”
被蒙了眼的黑暗之中，耳旁响起的女声如莺鸣鸢啼，清脆又嘹亮，又带着些许促狭的笑意。
虞易安一听就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
在这深宫里与她这样熟悉又会说这样不正经的话的女子，除了小公主萧琳琅，还能是谁。
“我倒是想去寻你，”虞易安轻笑着拉下她捂着她眼的手，侧身回眸，却是娇嗔似的瞪了萧琳琅一眼：“可每回你都不在宫中，我上哪看你去？”
萧琳琅对她的嗔怪照单全收，笑嘻嘻地顺势收回手，歪着脑袋想起自己这些天好像的确没怎么在宫中待着，便又瘪了瘪嘴，自寻了一处位置坐下，没接这话。
闲不住一刻，就听萧琳琅又随意道：“今日怎的起得这样早？往常我去大将军府找你时你不是常常要睡到日上三竿？”
她倒是不客气，见桌上放着几盏精致的小点心，一瞧就食欲大开，便自然地选了一块好看的就往嘴里送。
虞易安含笑看了一眼她鼓动的腮帮子方道：“有着牵挂的事，自然睡不久。”
她本意是指今日要去拜见太后有事要寻求太后帮忙一事，可这话听在不明真相的萧琳琅耳朵里，却一下变了味。
闻言萧琳琅咀嚼的动作一顿，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莫名写出心虚二字。她艰难地将点心咽下，偷偷看向虞易安，试图在她微微笑着的眉眼中探寻出些许故作坚强的蛛丝马迹。
萧琳琅的打量太过于明目张胆，直看得虞易安想忽视都做不到，她忍了一时还是憋不住无奈笑了笑道：“做什么这样看我？”
谁知道正是她这无奈一笑，给了萧琳琅果然如此的错觉。
只见萧琳琅拍了拍手抖去点心碎屑，神情一紧，竟然毅然决然地站起身向她走来。
短短几步，被她走得有如惊涛拍岸般气势磅礴。
虞易安看着她这样反常，还来不及将心间疑惑问出口，下一刻居然就被萧琳琅狠狠地摁进了怀中。
虞易安一时震惊，手伸展着，不知该往何处落下。
与此同时，萧琳琅沉痛又不乏气愤的声音适时响起：“男人净是些靠不住的！呸！我原以为我阿兄是不同的，没想到还是一样！我呸呸呸！”
被她这一连串的动静怔住了的虞易安，在听到这些话后终于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顿时哑然失笑。
这误会可真是大了。
她暗暗笑着，手上用了些劲去推萧琳琅。
谁知不仅没推开分毫，反而引得萧琳琅将她抱得更紧，甚至还分出一手将她的头压到自己的肩上，大义凛然道：“为一个臭男人伤神多不值得！要气不过就骂他！我陪你一道！”
越说越离谱了。
虞易安忍着放声大笑的冲动，反手轻轻拍了拍萧琳琅的肩，藏不住的笑意从她唇边溢出：“不是你想的那样。”
语气有无奈，有好笑，唯独没有哀怨。
一丝都没有。
萧琳琅听出了几分蹊跷，这回轮到她有些愣了。卸力让虞易安从她怀中挣出来，她傻傻看向面前微微笑着却明媚非常的美人。
日出说慢也慢，说快却也快，在萧琳琅来前虞易安等了许久都不曾等到，可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就从几缕薄光变成了成片金光，洋洋洒洒地登堂入室。
虞易安靠在窗前，被朝阳照亮了半边脸，高挺的鼻梁透着些许晶莹，雾气萦绕在她的周身，朦胧又梦幻。
“你阿兄昨夜去芷芙宫是与我通过气的，我不生气”虞易安斟酌了一下措辞，却觉得怎么说都说不清，犹豫半晌还是叹一息选择如实相告：“我进宫，是来做你阿兄的妃嫔，却不是来做他的女人的。”
虞易安说完这句就静静笑看着萧琳琅，等她去想明她话间的深意，目光柔软得宛若风中杨柳。
多么善良的小公主啊，怕她为帝王的多情伤心，竟起了这样一个大早特意来安慰于她，甚至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让她在她面前骂萧承琢出气。
盈盈注视中，萧琳琅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语气飘然仿佛不落大地：“你真的不生我阿兄的气？”
“真的不气，”虞易安摇了摇头，拉过小公主的手，再提点一句：“不过都是逢场作戏，比的就是谁会演，我有何可气的。”
直等她将这话说完，萧琳琅才仿佛彻底明白过来她起初那话的意思，顿时睁大了双眸，张了张嘴仿佛要说什么，最后却什么话都没说。
她过去虽然瞧着单纯，但皇家中人又哪有绝对纯良的呢，该懂的她都懂。以前没意识到，只是因着她没有往深处想，并不是想不通。
虞易安眼瞧着萧琳琅眼底的情绪变了几变，最后归于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沉，心知她想明白了。正要说话，却见萧琳琅用一种带着悲悯的目光看她，仿佛在为她不值些什么。
她在为她不值些什么，虞易安一猜就知。
感动于萧琳琅对她的友情，于是虞易安倏地垂眸一笑，再抬头时却坚定反问：“倘若国家有难，要你清晏公主萧琳琅去和亲方能解一时之困，到那时你会去么？”
萧琳琅的眸光闪了闪，想张口说不，舌尖转了几转却怎么都说不出这个简单的音节，唯有沉默相对。
沉默中明明白白有了答案。
见状，虞易安浅笑着捏了捏萧琳琅冰凉的双手，轻轻张口：“你阿兄对我很好，一点儿都没有亏待我。你不用为我感到委屈，事实上我也一点儿都不觉得委屈，反而很自豪可以为匡扶正道出些力。”
萧琳琅沉默着听完，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但就是仿佛有一股散不尽的沉郁积压在她心中，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再看一眼笑着的虞易安。
人的一生，才有多少朝气年华。本该恣意的美人却只能将时光尽数浪费在这阴森的深宫中，与人勾心斗角，整日整夜地披着面具生活。
这样想着，萧琳琅沉沉叹了一口气。
朝阳已然升至它该处的位置，正不遗余力地散着光与热，温暖着大地，仿佛能驱散世间一切阴霾与污浊。
暖意融融之中，虞易安蓦地一笑，话锋一转却道：“时辰差不多了，琳琅可愿陪我走一趟康宁宫？”
她话题转得突然，萧琳琅尚且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下意识附和一声：“好啊。”
反应过来后却是立刻忧心忡忡道：“去寻母后？发生什么事了？”
毅然成了草木皆兵。
虞易安见状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宽慰似的笑了笑：“没什么大事，只是有些小心愿要通过你母后方能达成。”
萧琳琅听闻仔仔细细地去看虞易安的神情，见她笑得真诚，且无半分勉强，这才拍了拍心口，仿佛自言自语般道：“那就好。”
康宁宫内。
虞易安笑看着萧琳琅先与太后撒娇撒痴，直把太后逗得笑开了花方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可以说话了。
萧琳琅这样为她着想，虞易安自然不会舍得辜负她的好意。
于是她抿了抿唇，微微扬起唇角望向太后，轻轻唤了声“母后”。
见太后慈善地看过来，她方道：“易安今日来，是想求母后帮个忙。”
她刻意将姿态放得极低，面上虽笑着，说话的语气却带了些许脆弱与落寞。原本明艳张扬的美人此刻却像霜打了的茄子，任谁看了都会心生怜惜，不自觉就想要答应她的任何请求。
太后果然也不能免俗，急忙点头，“什么事？你尽管说，”，一边说着，一边给与虞易安一齐来的萧琳琅使眼色，仿佛在问发生了什么。
谁知萧琳琅竟也满面震惊。
尽管从华清宫出发之前，虞易安已经耳语于她，告知康宁宫的宫人也不定衷心，故而她需要做一场戏。但此时当她真真切切看到她做戏的模样，还是忍不住心尖一颤。
一具美的皮囊，就是这么有杀伤力。
她正感叹着，就见下首的虞易安腼腆一笑，“说出来怕您笑话，”她顿了顿，用似林间小鹿般纯净澄澈的目光生生瞧了一眼太后，咬了咬唇方道：“易安自出生起还不曾与母亲分别这么久，臣妾想母亲了。”
这话一出，倒让原本心揪着的太后放下心来，只见她松了一口气似的笑觑虞易安一眼：“你这孩子，哀家还以为是什么大事。”
见虞易安因着她的话目光中带上几分希冀，太后突然点了点身旁一声不吭的萧琳琅的眉心，这才回身看向虞易安笑道：“想母亲有什么说不得的，琳琅与你一般大，还不是黏哀家黏得紧。”
被蓦然波及的萧琳琅一时愣怔，茫然的神情逗得太后与虞易安都忍不住发笑。
拿帕子掩了掩笑不停的唇，太后素手一挥：“哀家明日就召你母亲进宫一回，好好解一解你的思念之情如何？”
闻言，虞易安露出万分感激又欣喜若狂的神情来，手足无措地就要给太后谢恩，骤然起身的动作中还带翻了太后此前赐的茶。
任谁看了都不会觉得这份激动是假的，太后见状也笑着又打趣几句。
完完全全一副婆慈媳孝的画面。
唯有知晓一切的萧琳琅沉默仰头，于内心默默更新了自己对好友的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