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海棠之毒
马车快行驶到正门口,王昶远远地看见站在门口翘首以盼的伊娜公主,心里顿时“咯噔”一下,赶紧跳下马,快步上前拉着她往门里走。
伊娜不明所以,回头看着停下来的马车,顿时甩开王昶的手,笑着跑到了陆瑾辰的马车跟前。
陆瑾辰刚撩开车帘,半个身子探出去,伊娜笑意灿然地喊了一声“夫君!”
陆瑾辰一怔,嘴角扯出一丝勉强的笑意。
他回头看向周许,一瞬间神情有些慌乱,刚下马车,伊娜就凑到跟前。
周许疑惑地从马车里出来,只见一个头戴桃形冠,冠上饰凤凰,上插钗钿和步摇,身穿红色翻领、窄袖、长裾曳地的锦袍,领部及袖部均镶嵌彩绣花边,脚穿平花鞋的女子站在陆瑾辰身旁。
她面目姣好,脸上有红粉化妆,正笑语嫣然地看着陆瑾辰。
冯悦迎上前来,关切地问,“贤侄的伤还好吗?”
陆瑾辰拱手,“已无大碍,有劳挂心!”
冯悦舒了一口气,欣慰地说:“那就好,你们还是住上次的院子,两位夫人的房间,都安排在里面,我让人领着你们过去。”
两位夫人?周许倏然站住脚步,想起那女子对陆瑾辰亲昵的态度,心中居然有个荒诞的猜测,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直视着他。
陆瑾辰回眸,与她的目光不期而遇,他有些心虚地垂下眼眸。
周许走进房间,表情复杂,陆瑾辰跟了进来。
“方才你身边的女子是谁?”周许平静地问。
“她是回纥比栗可汗的女儿,伊娜,也是我在草原娶的妻子。”陆瑾辰闭上眼睛,艰难地说。
当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时,周许的耳畔嗡嗡作响,大脑一片空白,一时间好像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过了良久,她缓缓地抬起头,黯然地问:“她是你的妻,那我呢?”
看着周许眼里的迷茫和无助,像个迷失在黑夜里的孩子一样,他的心中一颤,犹如被人捅了一刀,又狠狠地搅动几下,感到了一种撕心裂肺的疼痛。
他猛地攥住周许的手腕,声音发紧,“阿许,我是为了联合比栗才娶伊娜的,我的心里自始至终只有你一人。”
周许眼底的情绪剧烈地一颤,忍不住发抖,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容,“原来我是被放弃的那个人。”
她转过头,呆呆地望着门外,一双明亮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而下。
梦里渐行渐远的人,果真是要离自己远去了。周许感觉自己就像被抛进无边的冰冷深海里,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此时日影西斜,落日散发出橘红色的火光燃起天的晚霞。
在这绚烂的黄昏时分,周许神思恍惚,这苍茫人世,浮云半生,真是让人猜不透。
“你走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周许喃喃地说。
陆瑾辰见她呆呆地望着门外,双目毫无神采,有的,只有无限的空洞,好像被掏空了灵魂一样,嘴唇下意识地蠕动了两下,却又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
他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他下意识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两步,攥紧拳头的手用力到发白,转身离去。
王昶站在院子一角,看见陆瑾辰脚步沉重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表情空茫茫,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周许关上门,后背贴着门板,身子一寸一寸往下滑,她无力地闭上了眼睛,只觉得喉中腥甜,忍不住气血翻涌,一口血喷了出来,眼前模糊一片。
一轮孤月高悬夜空,清冷的月辉倾洒而下,陆瑾辰坐在窗前,不断回想起周许伤心,迷茫又无助的神情。
他只觉得胸口越来越闷,直到透不过气,就像又一柄重锤毫不留情一下下击打,尽管如此疼痛,他却丝毫不显任何痛苦。
“小娘子,小娘子!”清浅推开门,看着倒在地上的人,连忙跪地将人扶起。
陆瑾辰和王昶闻声赶到时,只见周许躺在榻上,她的脸白得不成样子,长长睫毛上似乎还有未干的泪渍,身形单薄得让人心疼。
陆瑾辰的脸上写满了憔悴的疲倦和深深的担忧,他上前紧紧地握住周许的手,在心中深深地忏悔着。
王昶突然想起,在工部的雇房,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明媚又张扬的笑容,和此刻躺在榻上的人完全判若两人。
想到这里,他幽深如寒潭般的眸底,仿佛翻涌着无数丝情,繁复细微,让人难窥毫发。
雁门防御使遣医者匆匆赶到,老医者仔仔细细地为周许诊过脉后,眼底闪过一丝诧异,许久未语。
陆瑾辰急切地问:“她怎么样了?要紧吗?”
老医者面露难色,拱手作揖,“恕直言,这小娘子不像是生病,像中毒了!”
王昶心一紧,“什么毒?要紧吗?”
老医者摇了摇头,“老朽医术浅薄,实在无法确定她的中毒来源。她体内的毒暂未发作,目前还不至于危及性命。还需尽快确定中毒来源,以便及时解毒。”
陆瑾辰眼底戾气一闪而过,深吸一口气,忍住心底的怒气,吩咐清浅,“给我仔仔细细地查,我要看看谁这么大胆?”
为了防止误诊,冯悦又赶忙差人去了相隔不远的代州城请名医。
“从衣食住行,屋里里里外外全部都查。”王昶脸色微沉,“我不信有人能在眼皮底下下毒。”
随后,清浅将屋内所有的陈设一一全都检查了一个遍,甚至是连桌椅板凳都一一没有放过,床上被褥床单,皆是认真地看过。
还有周许的首饰衣物,没有放过一样,前前后后,她查了近两个时辰,最后那秀眉微微凝蹙,形成了一个川字。
王昶看着清浅查完所有的吃穿用具后,那眉头微蹙的样子,忍不住着急地问道:“可有异常?”
清浅无奈地摇了摇头。
“照医者的话,这中毒非一日之事,那就是在云州州府后宅就已经中毒了。”陆瑾辰推测着。
夜深人静,闲云掩月,庭院里一片沉寂,只有窗棂间透出微弱的灯火,和苍穹上的繁星相互映衬,天地一色,交错难辨。
周许悠悠醒来,转头看见那个坐在昏黄油灯下的身影。她突然想起两年前他们洛州驿馆时的情景,果然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周许闭上眼睛,眼角划过一道泪痕,她擦干眼泪,自己挣扎着坐了起来。
“醒了?”陆瑾辰关切地走上前来,坐在床头,“有没有感觉哪里不适?”
周许看着他眸底的温柔,竭力忍住眼眶里的泪水,她转过头,脸庞勉强扯出一丝微笑,平静又坚定地说:“等回长安后,让圣人取消我们的婚约吧。”
陆瑾辰一愣,脸上露出绝望的神情,他压低嗓音恳求着,“阿许,你现在身体出现了问题,这个事情等你完全康复以后我们再商议,好不好?”
周许看着昨日还是亲密无间的情人,转眼却成为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她只感觉心中一阵悲恸和绝望,泪水像决了堤的洪水从眼窝里倾泻出来。
陆瑾辰揽过她的臂膀,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愧疚地说,“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的错。”
秋天的太阳特别明亮,天空湛蓝又寥廓。州府练武场上,王姝看着赵言舟骑在马背上,一箭射中红心的英姿,她的笑容在脸上漾开了。
赵言舟精湛的剑术引起围观官兵的阵阵叫好声,他自己只是不以为然地笑笑。
周许离开了好几天,赵言舟整个人的状态又回到了最初来云州时那般冷静,从容,不苟言笑。
王姝心里暗暗有点忐忑,又有些期盼,也许当一个人彻底离开了,赵言舟才会真的死心,那时他的眼里才会看到旁人。
不出两日,冯悦特意让人从代州城请来了杏林世家的长者。
老医者给周许把完脉,十分肯定地说:“她体内是七星海棠之毒。我年少在外游历时曾见过,这七星海棠生于苦寒之地,相传七星海棠所生长的地方必有毒物出没,用七星海棠花制作的毒无色无味,初中此毒身体并无不适,而后身体会感到乏累酸软,最后咳痰咳血,面带微笑而亡。”
陆瑾辰一听,急切地问:“可有治疗此毒的药草?”
医师摸了摸胡须,道:“七星海棠花和果实相生相克,花虽是毒物,可果实却是难得的药材!要解此毒唯有用七星海棠的果实。”
“这果实在哪里可寻?”王昶急切地问。
“这七星海棠极难培植,果实更是七年才结一次。所以七星海棠之果极其难寻,寻常的药肆根本没有。”老者无奈地说。
“那该如何是好?”冯悦焦急地问。
老者转向坐在一旁发愣的周许,“小娘子近期可有嗜睡?”
周许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她这段日子一直萎靡不振,偶尔咳痰带血丝,她以为只是忧思过度,没想到……
看着医者的询问,周许默默地点了点头。
“可有咳血?”
她看向一旁陆瑾辰和王昶焦灼的模样,闭着眼睛点了点头。
“你能想到是谁下的毒吗?”医者问道。
“我在州府后宅的房间里就有一盆海棠,花瓣紧贴枝干而生,花枝如铁,花瓣上有七个小小的黄点,可并没有果实。”周许仔细回忆着。
“这就是七星海棠。”老者肯定地说。
周许忆起王姝房间角落里消失的那盆海棠花,瞬间红了眼眶,这是最让她敬重的阿姐啊!
周许从房间盒子里拿出一个香囊,“请医者想法子看看,这瓜果香薰里是不是有七星海棠之毒?”
老者接过香囊,点了点头,“待我回去后再好好查验。你们也可以去云州西面云雾山的药王谷试试看,那里奇珍异草多,兴许会有收获。只是那山谷的人怪异,一般人求不到药材。”
陆瑾辰猛地起身,急切地说:“事不宜迟,我今晚就出发。”
“我和你一起!”王昶坚定地说。
周许站起身,微微一笑,恬淡自然地说:“我和你们一起去,生死有命,我们尽力就好,不必勉强。”
“不,阿许,你一定要活着!”陆瑾辰斩钉截铁地说。
看着众人散去的背影,周许叫住了老医者,踌躇了片刻,鼓起勇气,“如果没有解药,我还有多少日子?”
医者看着眼前这个平静的少女,惋惜地说:“不足一月。”
周许苦笑着点了点头。
苍穹幽暗,繁星闪烁,一轮弯月斜挂夜空,远方群山万壑模糊难辨,只有夜风阵降掠过,道旁丛生的野草随风起伏,摇曳不止。
几个骑在马背上坚定的身影,从荒凉地古道上疾驰而过,后面跟了一辆马车。
一路日夜兼程,五日后,终于到了云雾山脚下。也许是昼夜赶路,周许咳血的次数明显增多,她悄悄地把带血的帕子藏了起来,外表看上去和往常无异,只有她自己知道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山里路不好走,几个人弃了马车,沿着山脚往里走,很快便进入植被密集的丛林。丛林内,树木参天,几乎不见天日,偶尔还有几声不知名的虫鸣鸟叫传出来,显得有些阴森。
越往里走,湿气越重,盘绕在草木之间形成了雾气,虽然是白天,却看不到远处。
地上那常年的落叶堆积腐败后,异常松软,人踩在上面,深一脚浅一脚,很难行走。周许没站稳,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倒,全靠清浅在一旁扶着她。
好不容易走到了丛林的尽头,顿时让人眼前一亮,波光粼粼的湖面在晚霞映衬下变得五光十色,为倒映在水面的山峦增添了不少生气。一团团云雾从湖面慢慢升起,环绕在青山半腰间,几只白鹤穿梭在云雾间飞向夕阳,回巢的鸟雀叽叽喳喳地打破了沉寂的山谷,最后一丝阳光也最终落下了远处的山头。
湖边不远处,有一处小木屋,屋前种满了五颜六色的花,一身素衣的老妇人正在浇花,一股淡淡的幽香仿佛扑面而来。
在这个如仙境般美丽的世外桃源,突然出现了这么一个人,让陆瑾辰一行人疑惑不已。
“上前去看看。”周许平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