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谷求药
陆瑾辰走到花丛前,双手抱拳鞠躬,“请问老夫人,这里可是药王谷?”
那老妪头发花白,两鬓却梳得整整齐齐,她抬头看向面前恭恭敬敬的年轻人,面无表情地说:“想去药王谷?我看你们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她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冷漠的无情,让人无法接近。
老妇说完,欲转身进屋。
陆瑾辰再次拱手恳求:“请老夫人留步,只因娘子身中剧毒,无药可解,危在旦夕。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才来此地,请老夫人帮忙指点迷津。”
老妪转身看了一眼那几人中,面无血色、嘴唇泛白、连走路都需要人搀扶的周许。
她冷笑一声,声线凌冽地说:“那就要看她值不值得我救了?把人带进来。”
陆瑾辰惊喜地上前扶着周许,走进了小木屋。
周许走进屋子,淡淡的茉莉花香在空气中飘荡,檀木桌放在正中,上面铺着一张绣了杜鹃花的月牙白桌巾,青色的帘帐在微风中轻轻荡起,鼎上有着徐徐青烟。
环望四周,夕阳的余晖从竹窗倾洒下来,靠近竹窗边,那花梨木的桌子上摆放着几张宣纸,砚台上搁着毛笔,宣纸上是几株含苞待放的菊花,细腻的笔法,似乎在宣示着这里的主人也是多愁善感。
周许看着这个清雅、素朴的房间,缓缓地走到桌边,轻轻地坐了下去。
老妪坐到了她对面,眼睛直视着她,“你替我解决三个问题,如果答案让我满意,我自会告知你们去药王谷的路。”
周许轻笑着点了点头,身后的一排人皆替她捏了一把汗。
老妪说道:“第一个很公平,咱们互相出一道题,只要你能回答上我的问题,然后再难倒我,我就算你通过。”
周许点头表示同意,没想到这老妪却直接问了一句,“天上的星辰有多少?”
王昶一听急了,“你这是什么问题?明显就是故意刁难我们。”
老妪冷笑地说:“你是答还是不答?”
周许淡定一笑,“在同一时间地点,我们可以看到的星辰一共是六千九百七十四颗,不信你可以数数看。”
老妪无奈地哼了一声,但不着急,毕竟她很自信能回答周许的问题。
周许摸了摸头上的青丝,也有样学样地问了一句,“你猜我头上的髻发有多少根?”
王昶心里暗暗叫好,不愧是阿许,聪明机智。
老妪也有样学样地说:“一共六千九百七十四颗,不信你可以数数看。”
周许莞尔一笑,“你数得很对,我的髻发我自然心里有数,可是,刚刚又掉了一根,你说巧不巧?”
说完这席话,周许摊开了手心,手心中赫然有一根自己方才偷偷拔下青丝。
众人都面露喜色。
老妪不屑一顾地抬起头,“第一个问题算你过关,这第二个问题可容不得你投机取巧。”
周许见老妪起身走进房间,她再也忍不住用帕子捂着嘴咳嗽着,陆瑾辰瞥见那白色帕子上鲜红的血渍,他无奈地闭上眼睛,十指越攥越紧。
少顷,老妪从房间出来,周许匆忙用帕子把嘴角的血渍擦净,等看到她手里的棋盘,周许心中一惊,莫不是要比下棋吧?
老妪把棋盘放到桌面上,不动声色地说:“这是一个九宫格的棋盘,我要你把一至九九个数字放在方格里,无论直的横的斜的,加起来都要是十五才行。”
众人此刻算是明白了,为何老医者说药王谷的人怪异,出的题目都如此刁钻,闻所未闻,陆瑾辰忧心忡忡地看着周许。
而她只是淡淡一笑,原来是九宫格,这种题目自己读小学时就已经牢记于心。
“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老妪看着眼前一脸淡定的女子。
周许从容不迫地一边说,一边在棋盘上落子,“八六为肩,四二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
话音刚落,九宫格里的子也已填满,周许抬起头,神色坚定地说:“我已做好了,你可以再算一算。”
老妪满腹狐疑,低着头,一遍又一遍地数着着九宫格里的棋子。
隔不多时,老妪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少女,自己苦苦算了十年的难题,居然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娘子片刻功夫就破解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老妪疑惑地问。
周许苦笑着:“我不过只是一个濒临死亡之人。”
老妪看着她脸上强撑的笑意,垂下眼眸,“这题算你通过。最后一题,你说说怎样才能惩罚一个抛弃你的人。”
周许看着老妪神色黯然,怅然若失的模样,她叹了口气,思考良久。
“如果是我被抛弃,我不会惩罚他,也不会怨恨他,我会感谢他。是他让我明白了原来我不是他的首选,原来在他心里我不是最重要的,我只是一个随时都可能会被他放弃的人。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要紧紧地抓住他不放呢?”周许柔声细语地说道。
她的寥寥几语,让陆瑾辰的心中一颤,他只觉得心中苦涩无比,好似吃了黄莲一般,整个人在苦海里挣扎不出。
周许轻笑着:“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坦然而过,淡定接受。有缘相爱,却无缘陪伴到老,我依旧会愿他一切安好,不负曾经的相遇相知相伴!”
老妪听后,久久未语,随后转身直直地看着周许,“如果一直忘不了他呢?”
周许叹了口气,“如果实在忘不了,就别忘了。真正的忘记,是不需要努力的。你喜欢的人不一定是合适的;最爱的不一定是那个跟你走到最后的。既然注定要分开,又何必再留恋呢?”
陆瑾辰看着眼前这个善良,聪慧又理智的女子,他的眸色渐渐暗沉下去,直到漆黑的眼底如浩瀚夜空般。
老妪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满意的笑容,“你这小娘子机智,聪明,心胸开阔,就这样死了怪可惜的。今晚你们在这里住下,明日再去药王谷吧。”
众人终于舒了口气,谢过老妪。
夜色如水,夜深人静,小木屋前阖无人声。
周许坐在门口的木头台阶上,仰望天际,但见一弯半月悬挂星空,淡淡的银辉倾洒满地。
陆瑾辰拿了一件披风走近,披在了她的肩上,轻轻地在一旁坐了下来。周许转过身,陆瑾辰借着月光,仔细地给她系好了带子。
“为何不睡?”陆瑾辰看着眼神清凉、面容憔悴的女子。
周许淡淡一笑,抬头看着浩瀚的星空,“小时听人说,人离世后,会变成天上的星辰,俯瞰着自己爱的人。其实我并不畏惧死亡,我只是,只是不忍心让爱我的人伤心。”
“阿许,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陆瑾辰坚定地说。
云州州府官舍,周许离开后,赵言舟经常坐在榆树下和陈绪一起喝酒。
这一晚他喝完酒,简单洗漱后就上床了,迷迷糊糊中,他感觉有人进来了。
他睁开惺忪的双眼,只见月光倾泻进房间,照在周许的肩头,她一如从前身穿一袭白色衣衫,满头青丝用一根银丝带高高束起,微笑地看着自己,在柔和的月光下,如一场梦幻,夜色温柔。
赵言舟惊喜地坐起身,“阿许,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和陆瑾辰回长安了吗?”
周许盈盈浅笑,只是凝视着他,“现在云州局势已安定,如果可以,你尽快回徐州吧,回到你父母兄长身边,他们才是最爱你的人。”
赵言舟疑惑地问:“为何这么说?”
“放下执念,原谅阿姐。我会永远记得你来过,谢谢你爱过我。这辈子虽不能再与你相守,我仍旧希望你一切安好,不负曾经的彼此情谊!”周许红着眼眶,说完欲转身离去。
“你要去哪里?”赵言舟急切地问,周许脚步一顿,回眸一笑,“去我该去的地方。”
“阿许!阿许!”赵言舟大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他仔细回想着,在梦里周许说的每一句话,久久不能平静。
次日清晨,清浅照例伺候周许洗漱,一进房间,看见她床头地上有一大摊血渍,她整个人已陷入昏迷。
陆瑾辰、王昶匆忙赶到,两人正心急如焚,不知所措时,老妪快步走近,伸手解开了周许身上几处穴道,给她喂了一颗药丸。
过了片刻,周许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清浅忙扶她起身。
老妪神色严峻地说:“这颗药丸只能暂时压制她体内的毒扩散,如果三日内拿不到解药,就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她。”
陆瑾辰听闻,立刻扶起周许,欲马上动身。
临走前,老妪提醒了一句,“药王谷谷主不喜人多,最好就你们两个人前往。”
周许和陆瑾辰互相相视一秒,同时点点头。
按照老妪指的路,陆瑾辰背着周许大踏步往前走着。
大约一个时辰后,前面出现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悬崖峭壁,苍松攀缘而上。
陆瑾辰抬头凝望,山上没有路,唯一的通道是悬崖上一条五尺来宽的凿山小道,蜿蜒而上。
他没有丝毫迟疑,背着周许朝石道走去。
只见左手边是壁立云天,右手边悬崖下是翻腾咆哮的河水,一个不留神,掉入激流枉丧了性命。
如此惊险石道,大约三四里的光景,前面陡然开朗,出现山背森林和一片平原,道路平坦。
那一片金黄的稻禾,平整地铺满两边的田园,一阵风吹过,如黄海之波起伏。
越往里走,稻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种药材,整齐的园子,竹篱笆分立在道路两边。
竹篱笆的尽头有一个院子,陆瑾辰走到了院门前,抬头见眼前的房子简单陈旧,用木头围成的院墙整齐有序。在门前靠药园的小河岸边,有两棵半围的枣树,红枣挂满了枝梢。
陆瑾辰把周许安顿在门前石凳旁,然后毫不迟疑地上前敲门。
“啪啪啪!”敲门声响起。过了好一会儿,屋子大门打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丈,隔着院门问:“谁呀?”
陆瑾辰高声说:“请问,药王谷谷主在吗?因小娘子身中七星海棠之毒,特来求取解药。
老丈听完,二话没说,直接“啪”一声关上了屋门。
陆瑾辰一看急了,又接着用力敲着门。
周许见状,苦笑着,“别敲了,他明显是不愿理我们。”
陆瑾辰快步走到周许身旁,单膝跪地,看着她微微翕动的嘴唇苍白干涸,却仍然在艰难地喘息着,喉咙间发出一丝嘶哑的声音,令人难以辨别。
周许的模样让他愈发心疼又焦灼,他忍不住红了眼眶,连忙侧过头,不让周许看到他脸上的绝望和无助。
周许微笑地喘息着,“不用难过,每个人的结局都是死亡,只不过,我的结局来得早一点。”
陆瑾辰再也忍不住紧紧地抱住了她,他全身轻微地颤抖,最后眼泪不能遏止地往外流,胸腔里发出一阵低沉的、隐忍的,像山谷里的回音一样的哭声。
周许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安抚着,“不用为我难过。”
过了许久,陆瑾辰平复了自己的心情,走到了院子门口,站定,撩起前襟,沉稳地跪在地上,腰背挺得笔直。
周许没想到他作为一个朝廷大员,皇帝最信任的臣子,如此骄傲的一个人,居然会为了她屈尊下跪。
她的眼角湿了,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
似乎老天爷也感受到了两人的悲恸,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渐渐转阴。
到了黄昏,已是乌云密布,夜晚大雨倾盆而下,仿佛天地间的泪水与悲痛交织成一幅苍凉的画卷。
雨水打在他的脸上,阻碍了他的视线,他早已浑身湿透,衣衫粘在皮肤上,留下的水迹让人感觉沉重,阵阵凉风袭来,他微微打着寒颤,但这些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决心,他跪在雨中的脊梁依旧挺拔。
雷电一闪而过,屋内老丈站在窗前,看着院门外跪得笔直的那道身影,深深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