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三年后
三年足够发生很多事情。
比如封家人重新出现在了上京视野，甚至在长公主的庇佑下，权势声名比之未流放前更盛。
比如边关战事吃紧，封虔再次被委以重任，多次率领兵将大败敌寇，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威武大将军。
再比如，林诗萸为爱不顾一切，女扮男装混入兵营，作为心腹医官的药童，同封虔朝夕相处……继续她的送饭大任，还加送起了伤药和扎带。
唯一仿佛时间在身上停滞了般，半点不改色的，只有长公主楚映仪。连容貌都与三年前毫无二致。
完完全全，毫无二致。
无论是如云的长发里波澜的淡香，还是温凉清长的瞳眸里看他的光，都没有任何的变化……清瘦挺拔的青年，支腿靠坐在狭隘的山洞里，捂住腹部几乎要将他贯穿的伤口，勉强维持着清醒。
但那点清醒也很快破碎。
有一线月光透过洞壁的缝隙处落下。
……封虔在模糊中看见了楚映仪。
他看见自己牵马站在公主府前。
身后是浓稠得仿佛要吞噬去人的夜色，身前是明亮如昼的府宅，因着府门大开后不时有风侵入，门前高高挂起的两盏大红灯笼烛火跳跃。
他另只手无意识地搭在腰间的凤翎刀柄上。
就算在入京前已经仔细换洗过衣物，多年征战杀伐所积攒下来的煞气也渐渐能止小儿啼。但踮脚圈抱住他脖颈的女子却像是毫无所觉。
她气息温软，载着深夜的惺忪懒倦，不想多费力气，便将口唇凑到了他耳边，尾音惯常上扬：“回来了。”
然后呢？
身后女官侍人上前，牵走马匹行李。
他看见自己覆住刀柄的指骨松开，抬起，像是要摸摸楚映仪的长发。然而在就要碰触到的时候又蓦然止住，变成疏离地为她拉合身上的披风。连语气也是，疏离客套：“殿下不必如此。”
……血流得慢了些。
封虔满手粘腻，呼吸艰涩，觉得冷，连身体里流出的血都似乎布满了冰凉。
然而在此冰凉之中，耳边却终于褪去了母亲的整日以泪洗面，歇斯底里。
“杀了她！”
“你怎么能和封府的仇人在一起！”
“你阿父九泉之下若有知，必定不得瞑目！”
那些一刻不得停歇的仇恨，终得喘息。
他平静地面对眼前幻影。
看着在楚映仪如往常那般看不出听进去了没，要敷衍应下他前——第一次，先一步握住了她的手。
楚映仪似乎有些诧异，眉目挑动，但又很快愉悦地弯了起来。然后拉着他，慢悠悠趟过曲折的青石径回院。
银色的月光里，径旁两侧栽种的花卉开得极好。绯艳的芍药，雪白的茶花，紫红的月季，金灿灿的重菊，鸢尾、蝴蝶兰、藤萝，都是她每月寄来边关的信件中提及过的。
他不用再装作视而不见，可以听她絮叨那些花卉的名字习性，哪些可以酿酒，哪些可以制胭脂……
楚映仪收回手上罗盘，终于找到了封虔的藏身之所。然后踩着乱石慢慢朝接近山洞。
原剧情里楚映仪至死不曾出过上京。
这次封虔为了全灭敌军余孽，以身试险诱敌深入后重伤加中毒，险些死去，然后被林诗萸救回，算是男女主感情升华的一个重要节点。
却比本来的时间足足晚了差不多半年。
晚到楚映仪都以为这个剧情不会再出现了。
毕竟相比于原剧情里被刻意监视打压的缺兵断粮，这三年封虔的大后方再安稳不过，根本不需要这种自损八百的打法。
就算这样，楚映仪本也没打算掺和。
无论系统成天如何在她耳边念叨，女主林诗萸今天又在封虔面前借口晃了几面，明天又在封虔面前使劲表现了多少的善良倔强，后天又在封虔他娘那儿相认然后刷了如海的知心泪，她跟只打不飞的喳雀似的，全不为所动。
最后让她考虑出京的反而是一个细节。
封虔中的奇毒，剧情里是由林诗萸的血解的，但据她所知，林诗萸的血并没有这样的功用。
中间又有什么曲折故事楚映仪不在意，但作为男主，封虔的命她必须保。
楚映仪走至封虔面前，就发现他已经因为中毒和过度失血而神思模糊，竟然把她错认成了林诗萸。然后堪称固执地，在她靠近的瞬间，伸手扣紧了她的手腕，接着用那双三年后愈发长得精致昳丽的凤眼——
磨蹭她的掌心。
这么做的时候，青年脸上还依旧是那副冷漠冷淡，表情缺乏的模样，睫羽低垂，却亲昵地蹭了她一手的血迹。
楚映仪将手抽出。
近两年没见，哪怕再有系统做实时播报，楚映仪也对面前的人没了当时美色上头不管不顾的熟悉感。
她蹲在月光漏下的小块光晕里，捏了捏青年苍白的脸：“封虔？”
没回应。
楚映仪又拿开了封虔捂着腹部的手，卸开了他的软甲，暴露出伤口处理。
整个过程中，封虔表现得意外的……乖巧柔顺？
不反抗，也不说话，只不时地将视线落到她身上，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楚映仪感慨，该说不愧是女主的魅力么，她当初为了让他听话点儿，可就差把刀架人脖子上了。
系统虚化成个俊俏的半大少年模样，和楚映仪抵着膝盖蹲到一起，一边注意着不让楚映仪的裙摆碰到地上的蛇虫，一边给她递处理伤口的工具。
没来的时候催到不行，这会儿看到了封虔本人，它倒是不慌不忙起来。还有闲心和她一起感慨女主的强大魅力。
伤口处理起来还好，麻烦的是中的毒。
楚映仪挑去腐肉，再尽量挤出毒血，一一尝试从宫里带出的解药。可惜作用都不大，仅有几瓶看起来能暂时压制毒性。
讲道理，林诗萸现阶段不大可能拿得出更好的解药来才是。
所以……
楚映仪和系统首次想到了一块，共同看向了她的手腕。
要说血液珍贵奇特，幼时常被暴君拿来试药的楚映仪当有姓名！
应该不至于这么古早风吧。
少年将军的错位恋人？
怀着某种异样的心情，楚映仪刺破指尖，试探性地滴了滴血在封虔伤口上。
然后就看见原本乌黑发紫的血液，立马清澈了一瞬，但许是因为血液太少，很快又被染黑了回去。
一人一系统：……
空气诡异地安静了会儿。
月影斜斜。
楚映仪重新取了把足够锋利的刀片，面无表情地割开了自己的手腕，由着伤口渗血。突然她想到了什么，对系统道：“你查查林诗萸现在的位置。”
系统也有点麻爪，点开地图。
果不其然，林诗萸正迅速往这边赶来，身边带着封夫人特意指派给她的封府家卫。
系统立马进入战时状态，紧张得拉住楚映仪的数据都在发抖：“怎么办怎么办？她来了！”
一会儿又跑去拖拽地上还没认准人的封虔。作为一个熟读宫斗宅斗桥段的合格系统，现在的处境足够它脑补出余下楚映仪被虐身虐心的万字情节。
它绝不允许它发生！
“要在林诗萸来之前把他弄走才行……楚映仪你倒是搭把手啊啊啊！”
楚映仪缠好放足了血的手腕，唇色苍白。她被闹腾得头疼，闻言不帮着去拖拽封虔就算了，还把系统拎了回来：“走了。”
系统震惊：“走了？”
楚映仪瞥它一眼：“不然呢，忘了我们的任务是什么了。”
过过日子走走剧情而已。
怎么老想着去揽林诗萸那些缠绵纠葛的活儿。
像是感知到了楚映仪要离开的念头，封虔挣扎地撑起上半身，凭借本能地往前爬了几步，伸出唯独还算干净的指尖，轻而紧地握住了她的衣摆。
就算只是个梦。
不要走。
……楚映仪。
门口杂切的脚步声恰逢此时踏入。
看清山洞里多余的人，林诗萸脱口而出：“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下一刻反应过来，她抿紧了唇，就要当做没认出楚映仪，矮身去扶封虔，结果随即就被楚映仪凉凉的嗓音定在原地：“既然白长了双眼认不出本宫，那这双眼也没必要——”要了。
林诗萸听得心惊胆战，猛然跪地伏身请安。
谁不知道楚映仪帝恩隆盛，今上的暗卫常不离身，真动手起来哪里是她带着这点人手能敌的！
身后的封府家卫直接授令于封夫人，见状跟着不情不愿地行了礼。
行完礼后楚映仪便已离开。
林诗萸松了口气，才注意到更多的细节：封虔腹部已经被处理过的伤，无意识攥紧的衣摆；楚映仪手腕上渗血的锦帛，以及如果她没看错，刚刚楚映仪是准备在封虔醒来之前就要离开山洞？
封虔这次死里逃生，足足昏睡了三天才醒来。
营帐里晨光熹微，他感受到了床榻边多余的气息，一时有些恍惚。顿了顿，才小心翼翼地侧首。
映入视线的，却是正疲倦地伏睡在他榻边的林诗萸。
虽然身着军中药童的少年褐服，依稀可见眉清目秀的五官，摆放在被褥上的手腕缠绕着厚实的扎带，还微微往外渗着血。
封虔不过刚动。
林诗萸便猛然惊醒：“封将军！”
然后在看清楚他醒来后，女子近乎喜极而泣：“你终于醒了——嘶。”她抱着被牵扯到伤处的手腕小小的嘶了一声。
封虔闻声看过去。
便见林诗萸有些苍白的脸上全是欣慰，笑得灿烂：“不疼，一点都不疼！能救将军是诗萸的荣幸！“
楚映仪刚好听完全程，在林诗萸惊疑不安的眼神中，掀开了帐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