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童子没有压低声音，大殿里又都是耳聪目明的神仙，将他的话听了个清楚。
霎时间，整个大殿像被施了定身咒，鸦雀无声，仙乐停了，跳舞的仙娥乱了步调，也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朝童子看过来，包括主位上的流光神君和太子岚宸。
感受到流光摄人的目光，仿佛道道寒意直插心底，从来没这般失礼的太上老君来不及擦拭身上的酒渍，拉着小徒叱道：“你这孩子，胡说什么？”
童子也被众人的目光吓了一跳，知道自己似乎犯错了，连忙指着小白鼠道：“是小鼠听山里的灵兽们说的，说是梧桐山的鸟雀们传来的，山里的灵兽都传遍了。”
哦，那看来就是八九不离十了。
众神仙不约而同又转头看向主位上的流光神君，果然见他目光暗淡，垂下眸去，不知在想什么。
众神仙一时无言，也不知该如何安慰。
梧桐山凤天神君替女儿招亲不是一天两天了，但流光和长瑶的事情，天上地下有几个不知的。有流光神君在，任那长瑶上神再好，这么久以来，愣是没有一人上门提亲。
没想到，竟然有人真敢挖流光神君的墙角。
众仙十分好奇，哪位小仙这么有胆识。
有了这番变故，宾主都没了兴致。众仙知道流光神君定是内心烦闷，也不好多打扰。待酒足果饱，宴会一结束，便匆匆告辞了。
众仙离开后，不过半日，有仙求亲长瑶上神之事便传遍了仙界，一时间，神仙们三两聚在一起，端好板凳摆好瓜果，伸长脖子瞅着瑶曦山和梧桐山的方向，此为后话。
直到离彦送走最后一位客人，一直端坐的岚宸才终于呼出一口气，庄重立去，端起桌上的果酒，猛灌一口：“好酒！”
舒服随性地靠在椅背上，小口啄着，看到旁边一直沉默不语的流光：“诶，你别一副谁都欠你一个媳妇似的，好不好。如果真担心，自己去梧桐山看看呗。”
流光眼眸低垂：“去不了。”
“呃。”岚宸这才想起，流光被凤凰一族列为了拒绝往来户。神魔大战之后，他刚醒来伤还没好，就跑去梧桐山找长瑶，却被凤帝和长瑶的大哥扶严打了出来。那场面，真是凄惨。
岚宸叹了口气，安慰道：“你也别担心了。我不是跟你说过嘛，你家阿瑶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娇弱的阿瑶了。如今的她，整个凤族除了凤帝，只怕没人能打得过她，那脾气凶得，谁想娶她，没那么容易。不然你以为，凤族也有不少天赋不错的神仙才俊，凤帝就没想过在族里找个女婿？还不是因为，谁都打不过她，不敢娶呗。”
见流光终于看向他，岚宸连忙为自己正名：“我以天界太子的名义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如今，她的修为只怕不比你的差多少。”
流光神色不虞：“阿瑶不凶。”
岚宸翻了个白眼：“是是是，她最温柔最可爱了，都是其他人没眼光，行了吧。”
神色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不知想起什么脸疼的事，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脸。
流光见了，眼中竟多了一丝笑意。
落入岚宸眼中，立即指着他：“好你个有异性没人性的流光神君，知道你家阿瑶把我揍了，你很开心是不是。”
流光神色难得轻松：“技不如人，该。”
岚宸暗自松了口气，脸上却似不满地哼了哼，拿起桌上的朱果大口啃着。
流光抿唇，取出琉璃瓶递给他。
岚宸二话不说，直接接过，握在手中。
流光戏谑挑眉：“不嫌累了？”
岚宸知他说的是方才玩笑的事，嗤了一声：“能为流光上神跑腿，是本太子的荣幸，哪敢称累。”
流光沉吟片刻，回道：“劳烦太子，实属冒犯。我还是去找其他人帮忙为好。”
岚宸险些炸毛：“流光神君，你不埋汰我不开心是不是！明知道我就瞅着这点事儿才能名正言顺出来了，你敢找其他人，我跟你急。”
流光眼中，终于多了几分笑意。
岚宸也笑了，看着手中的丹药：“我一直很好奇，这颗丹药究竟是什么？竟然真的能让那只二凤神魂不灭，连消散的神魂都慢慢重聚了。”
流光淡然道：“你不必知道，只需拿去梧桐山便好。”
“那你为何又不让我告诉她，这是你想到的办法？反而要说是我做的。如果她知道，这五万年来，救澄煜的一直是你，说不得你们就能和好了。”
流光目光古井无波。
知道得不到答案，岚宸也不再多问，收好瓶子，脸上多了几分认真。
“流光，你我相交数万载，我知你的心思。既然放不下，为何不去找她？别说见不到她，凭你之能，若真想见她，别说凤帝，连我父君也拦不住你。”
流光垂眸：“你不懂。”
“我是不懂，但我知道，不管有什么心结，想要解开总得见面说清楚。既然你去不了梧桐山，那就想办法让她出来。只要你想，总会有法子。不然，今天有白衣小仙，明天就有绿衣小仙黄衣小仙，急死你。”
岚宸拍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边走边挥手：“不用送了，放心，我去梧桐山会替你好好看看，到底是谁敢打你家阿瑶的主意。”
临出门，手上出现一道神力，桌上的珍果便飞进了他的袖袋里。岚宸抓了一颗边走边啃，待出了瑶曦山，立刻又恢复了正经的太子模样。
大殿中只剩流光一人，他垂眸默了片刻，转身回了择悟殿。对守门的童子道：“若太子回来，直接请他进来。”
“是。”
殿门关上，谁也不会知道，殿中之人，脸上是何等虚弱。
西域梧桐山，乃凤凰一族的族地。峰峦叠嶂，连绵数座山峰，全是梧桐树。
与别处的梧桐树不同，梧桐山的梧桐树呈金红色，每一株都是参天巨木，树冠极为繁茂。
梧桐山建于地热之上，四季皆是暖意，凤凰喜欢阳光，每一棵梧桐树上，都建着一座树屋，那是凤凰的家。每一位凤凰族人皆是住在树屋里，在日暮夕阳中睡去，又在晨曦暖阳里醒来。
梧桐山上，并非只有凤凰一族，百鸟皆有。以凤族为首，众鸟族相亲相爱，成日鸣歌起舞，十分自在和睦，连争吵都是极为少见的。
但凡事，总有那么一些意外。
这一日，梧桐林上空，凤凰们带着无数鸟雀正飞舞嬉戏。彩色的尾羽在阳光下异常绚丽，鸟雀们围着凤凰，飞舞旋转，好一幅百鸟朝凤。
欢快的鸟鸣声汇成一曲仙乐传出老远，仙乐入耳，心情也不禁欢快起来。
忽然，梧桐林中，传来两股暴戾之气，林中瞬间又惊起不少飞鸟，也惊住了天空之下飞舞的百鸟，鸟鸣声停了。
大家面面相觑，从天空飞了下来，落在梧桐树上，恢复人形。竟是一群光着脚丫的孩子，最大的也不过十岁的年纪。或坐在树干上，或站着，好奇地看着林中激战的两人。
那是凤凰一族年轻一辈中，最有天赋的两个少年，不过万岁，便已是上仙之境。
两个少年一般高，一人持剑，一人持枪，浑身神力澎湃，所过之处，无不是飞沙走石，树叶翻飞，端的是厉害。兵器相撞的铮铮声没有吓到树上的孩子们，大家睁大眼，看得兴致勃勃。精彩之处，还欢呼鼓掌。
突然，持枪少年一个出其不意的旋转回身，刺向对方，持剑少年连忙举剑相挡。枪尖抵在剑身上，将剑身压弯，压向持剑少年，迫得他不得不向后仰去。
持枪少年先嘴角勾起得意的笑，就在他以为自己要赢了之时，持剑少年冷哼一声，神力狂涌，双手握住剑柄，大吼一声，剑身瞬间发出铮亮的光，神力回弹，将持枪少年弹了出去。
持枪少年不疾不徐，空中再一个旋转，又折了回来。枪剑相交，二人再次战到一处。神力余威激得凤凰林里的梧桐落叶四处飞舞，连梧桐巨木都摇曳不止，使得树上的树屋也晃来晃去，其威势，丝毫不亚于上神之战。
树上的孩子们被晃得险些摔下来，连忙抱住树干不撒手，欢呼声却更大了。
两人站得正酣，突然，一棵极高的梧桐木顶，一道红影惊鸿般从天而降，红袖轻拂，两道神力落在相交的枪剑上。
铮铮两声，两个少年武器险些脱手而出，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眼前一道金光飞来，身上蓦地被金色神力化为的绳索捆住。
一股大力，两人狠狠撞到一起，两人痛得惨叫一声，顿时眼冒金星。还没回过神，随即又被扔了出去，一个先着地，另一人摔在前一人身上，都只有哀嚎呼痛的份儿。
树上的欢呼声噶然而止，一群小屁孩儿啊了一声：“长瑶老祖来了，快跑啊！”
说完，立刻化回鸟身，飞身藏进了茂密的树冠里，躲在宽大的梧桐叶后，只伸出个小脑袋瞅着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