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水晶宫里，有一殿，名曰择悟殿。
阳光穿过大殿的水晶墙瓦，照进殿中，甚是亮堂，但仍穿不透里面厚厚的仙雾。
山上的灵气像是被什么吸引着一般，疯狂从窗间涌进择悟殿中。瑶曦山本就灵气浓郁，殿中更是氤氲似雾，浓得仿佛能掬起水来。乳白色的仙雾多得殿中装不下，又从窗间瀑布般朝外扑洒。
如此奇观，门外，两个守门童子却始终目不斜视。毕竟，什么奇观看了五万年，都见怪不怪了。
众所周知，他们神君的仙根在天上地下所有神仙中，都算是最强大的。强大到，他不必刻意修炼，仙根就能自动自发吸收灵气，若是修炼起来，那速度更是可怕。
偏偏他们神君不仅仙根强大，更是天上地下最勤劳的神仙，没有一日不修炼。这间大殿，便是他的修炼之所，五万年来，几乎所有的时间，他都呆在里面。每一日，都是这样的仙雾奇景。
择悟殿中，仙雾最浓郁之处是大殿最上方。浓雾翻滚间，隐约可见其中坐了一人，正闭眼修炼。
他正疯狂吸收着灵雾，速度太快，以至于身体周围都空出一片来，很快又被更多的灵雾填满，周而复始。
忽然，灵雾倏地一滞，随即，更加剧烈地翻腾起来。灵雾中，原本沉冷的眉宇微微颤动，眼眸虽阖着，眼帘却颤抖得厉害，似有什么难以承受的痛苦，眉心渐渐皱成了川字，额上冷汗涔涔。
流光已经许久没有想起那一幕了，不是他不愿去想，只是，一旦想起来，便会影响修炼，他只能强逼着自己不去想。
于他来说，他人以为的他最痛苦的那件事，其实一点也不苦。
所有有关她的事，都是他不想忘记的回忆。
或许是平日思绪压制得太厉害，没想到，在这最关键的时候，竟然突如其来爆发了。
回忆如洪水般冲刷进他的脑海，将他整个人卷入其中，瞬间淹没，耳边又响起了她的声音：“如果可以重来，我宁愿从不曾到过青玉山，宁愿，活不到长大的年纪。”
一字一字敲打在他心间，每一个字都似尖锐的利剑刺进心脏最柔软处。
于他来说最幸运的事，却是她宁愿不曾有过的。
心中剧痛，内息一乱，浑厚灵力瞬间脱离了掌控，在体内疯狂碰撞，冲击着他竭尽干涸的内腑。眼看就要撞进丹田，流光心神一颤，连忙敛起思绪，调集体内所余不多的神力全部护住丹田。
没了神力的保护，内腑在灵力冲撞之下，霎时变得破败不堪。流光嘴角溢出鲜血，却连哼都没哼一声，只看着丹田里完好无损的金红色丹丸，松了口气。
幸好！
他沉下心来，待灵力平稳，继续用灵力润养丹丸，如此，持续了不知多久，待丹丸终于浑圆饱满，才停了下来。
灵雾渐渐散去，露出一张俊逸出尘的脸，眉如浓墨，眸光深邃，鼻梁高挺，轮廓刚毅。冷汗从额间顺着侧脸滑落，汇在下颚处欲掉不掉，沾湿了颊边几根乱发，再搭上坚冷的目光，整个人矜贵又禁欲。
流光抬起手，丹田处金红色的丹丸出现在掌心。丹丸上神力澎湃，散发着丝丝血腥之气。
随着丹丸离体，他整个人骤然变得十分虚弱，面无血色，眸光暗淡，却闪过一丝喜意。另一手挥出一道神力，金红色的丹丸笼罩在一层光晕之中，片刻后，光晕散去，丹丸变成了深棕色，与普通丹药无异。
流光将丹丸放进琉璃瓶收好，刚做完这一切，门外传来离彦的声音。
“神君，吉时到了。”
流光眼帘掀起，黯淡眸中微亮的光芒一闪而过，似黑夜里的萤火，又似狂风里随时会熄灭的摇曳烛火。
他还未说话，另一个戏谑的清越声传来：“流光神君，你设宴，大家都到了，自己却躲在这里练功，不好吧。”
流光抿唇，眼帘微阖：“就好。”
指尖凝出一道神力，脸上的冷汗瞬间消散，面色恢复如常，哪里还有方才半分虚弱模样。
他站起身，大步朝外走去，水蓝色长袍随着摆动，上面水色祥云仿似流动起来。
流光打开门，对上一张带笑的脸，一身明黄色仙袍上映着龙纹，昭示着他尊贵的身份。
流光只瞥了他一眼，便不再多理，转头看向离彦。见离彦微微摇了摇头，眼底的光再次破碎，归于黯淡，似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断了，没进水底，连挣扎都是徒劳。
黄衣人见了，心有不忍，抬起手重重拍在他肩上：“我大老远的从天界赶来给你贺寿，你不感动也就算了，还黑着一张脸，真是伤心。”
流光目光幽幽：“若是嫌累可以不来，你现在也可以回去。”说到这里，顿了顿，“只要你不惧天后催婚。”
黄衣人，即是天界太子岚宸，被他一句话噎住：“流光神君，人艰不拆好不好。想我堂堂天界太子，天天过着被催婚的日子，你们有见过这么惨的太子吗！”
流光神色不变，离彦低头抿笑。
岚宸摸了摸鼻子，转了话题：“流光，听说这次你连赤灵朱果都寻来了。我在天界都只吃过一次，那滋味真是食之难忘。走走走，赶紧开席去。”
流光淡淡瞥了他一眼，抬手将肩上的手拍开，朝前走去。
岚宸睁大眼，对离彦控诉道：“离彦，你看看你家神君，根本没把本太子放在眼里！”
离彦不惊不惧，垂头，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恭敬道：“太子殿下，请入席。”
岚宸被他噎得一口气憋在心口，上下不得，瞪着他：“本太子最不喜欢来你们瑶曦山，明明比天界还亮堂，主仆却各个顶着张冰块脸，你们也不嫌冻得慌。”
说完，长袖一拂，快步朝前走去，在正殿前终于赶上了流光，二人并肩走进大殿。
看到二人进来，众神仙连忙站了起来，俯首行礼：“太子殿下，流光神君。”
岚宸端着脸，嘴角抿起一丝淡笑，将天界太子的仪范端得恰到好处：“不必多礼。”
流光却没有出声，看到首位三张席面一如既往空着，眼中暗了暗，面无表情走向上方主位。岚宸走在他身边，自然也看到了。
首位四席，是留给四位神君的。然而，流光的生辰宴办了五次，其中三席也空了五次，只有北域北帝神君每次都来。
待二人落座，离彦站在流光身边，对众神道：“宴会开始，桌上略备薄酒珍果，请贵客们不要嫌弃。”
话落，仙乐响起，殿中凝起仙雾，有仙娥抬着舞步进来，袅袅舞姿，曼妙无比。
作为主人的流光神君，却只定定看着门口的方向，似在等什么人，连一个眼神也没有给在场客人。
大家似乎也都习惯了，并未在意。举起酒杯，彼此寒暄，觥筹交错，丝毫不冷场。
酒并非薄酒，珍果自也不是一般的珍果。
素喜小酌几杯的太上老君眯着眼轻啄杯中美酒，浓郁的果酒香在口中化开，咂咂嘴，忍不住感叹：“不愧是太白仙人酿制的灵果酒啊，这天地间，也只有流光神君能从那视酒如命的酒仙处得来这佳酿了。”
他身边，童子看着桌上的灵果眼睛瞪得溜圆。这些灵果，他没见过，更没吃过，只在医书上见过，每一颗都是极为难得的珍品。
而这里，竟然每桌都有好几盘！
到了此时，他才真正明白北极星君的话：流光神君的寿宴上，有不少好东西。
众神仙吃灵果喝灵酒，好不惬意。看得主位上端着仪范的岚宸
大家也没忘记来此的目的，众仙举起酒杯，轮流向流光神祝寿。
流光大多只是点头嗯一声，只有对太上老君等人，才多了两个字：“多谢。”
众神仙都见怪不怪，活到这把年岁，哪个不是心里跟明镜似的。
当年梧桐山那位上神，险些活不了，流光神君花了不少心思才让她活下来得以成年。这其中，太上老君等人“帮”了不少忙。
连这生辰宴，也是为梧桐山那位设的。那位上神，听闻最爱吃果子，爱喝灵酒。
最后，首位四席，唯一到场的北帝神君给流光道贺，他连嗯都不嗯一声了。
北帝神君身边，莯颜公主见了，气得就要站起来：“你……”
却被北帝神君拉住：“莯颜，不得无礼。”
莯颜怒嗔：“父皇，明明是他无礼。你同他同为神君，他凭什么！我就说不来了，您非得每次都来受人家冷脸。”
北帝神君叹息：“孩子，当初，到底是你有过错在先。”
“我道歉了！”
北帝摇头，低声道：“因果轮回，哪是一句道歉就能化解的。你以为这些神仙为何每次都来这里，真的是为了这些珍贵的灵果灵酒？还不是因为，当年那场大战，大家都欠了他的因果。”
莯颜瞪着主位上的流光，目光复杂，但到底是不说话了。
童子一口气啃了三颗灵果，便觉内腑神力充盈，神识清明，境界提升了不少。这么好的果子，他和师父也吃不了，偷偷拿了果子藏到乾坤袋里。正在这时，一只机灵的小白鼠从门口窜进来。守在门外的仙童见了，知道定是哪位客人的灵兽，并未阻拦。
小白鼠窜到童子身边，一个飞扑趴到他手上的朱果上，一口咬下一大口。
童子一愣，一把抓住小白鼠，小声道：“小鼠，你跑去哪里了？这里是别人家，别再乱跑了,切莫冲撞了大仙们。”
小白鼠扒拉在朱果上，挥舞着两只前爪吱吱说着什么。
小白鼠是童子的契约灵兽，通过灵兽传来的神念，知道它方才是跑到附近的山里跟灵兽们唠嗑去了。
童子听着听着，眼睛蓦地瞪得溜圆，对身边的太上老君惊呼道：“师父，小鼠说，有位白衣小仙去梧桐山求娶长瑶上神了！”
“噗！”
太上老君口中的酒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