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查他的身世
天刚蒙蒙亮，整个皇宫里一片静谧。
莹白的霜冻给地面铺上了一层薄纱，在晨光中发出粼粼的光。
清和殿的大门被人有规律的敲响。
“咚……咚咚”
“咚……咚咚咚”
敲门声在本就冷清的地方显得更加清脆。
瘦弱的身体背后是一个与之完全不相称的大包袱。
黎婉清吭哧吭哧的喘着粗气，她将身后的包袱重重地扔在地上。
“咯吱”
门在这时应声而开，开门之人正是裴绪。
裴绪瞅一眼黎婉清，又瞅一眼地上的大包袱，皱眉问道：“你怎么又扛这么重的包袱？”
许是想起上回，她心疾发作的情形，他仔细查看她的脸，见她只是喘气，并无别的异样，这才松了口气。
“进去再说。”黎婉清率先进门。
裴绪捡起地上的包袱，关门，上栓。
黎婉清直接朝着他的寝屋走，瘫坐在凳子上就不想动弹了。
“裴绪，给我倒杯水。”
裴绪依言给她倒满。
黎婉清连喝三杯，才觉得自己满血复活了。
“裴绪，把包袱打开。”
裴绪也不多话，把包袱放置在桌上，解开捆绑的结，一大堆纸封摊在桌面上。
“这些都是什么？”
黎婉清也不隐瞒，将她的所有计划托盘而出，以及她调查裴珏的事也一并告知，只是稍微篡改了一部分真相。
比如裴珏会成为储君。
比如裴绪会继承大统。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黎婉清的目的很明了。
第一，找出裴珏的把柄
第二，把他踢出储君人选。
第三，裴绪必承大统。
“事情你已经有大致了解了，这包袱里面装的，都是关于裴珏心腹这些年的情报内容，这些就交给你了，你看一下有没有相关的信息。”
“嗯。”
“趁着宫人还没醒，我得先赶回去了。”黎婉清感觉自己身体恢复力气了，吩咐完裴晏后就准备起身回去。
“谢谢你。”那声音低缓而温柔，如春风拂面。
“啊？”黎婉清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一脸的懵逼。
她眨巴眨巴眼，有点怀疑自己的耳朵。
裴绪眼神真挚，认真的看着她：“我说，谢谢你，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一切，还有，辛苦你了！”
“哈？”黎婉清抬眼，猝然与裴绪的视线相撞，撞进他幽深的黑眸里，里面涌动着她读不懂的情绪。
她的心里某处被触动了一下。
她慌乱的移开眼神，结结巴巴的摆手：“那……那个……不必客气，大家都是各取所需。”
“那我送你出去吧！”
“不用！”黎婉清赶紧阻止，而后感觉自己反应太大了，又讷讷道：“我的意思是，嬷嬷年纪大了，睡眠浅，两个人出去动静太大，容易吵醒她。”
“好。”裴绪垂眸，眼角压住了眼里的潋滟光芒。
得到裴绪的回应后，黎婉清赶紧逃离。
站在清和殿门口时，她控制不住的想：好奇怪，我跑什么啊？那小子又不是妖魔鬼怪。
不过，裴绪今天确实奇怪，哪里都不对劲。
说话突然这么温柔，还真有些不太习惯。
黎婉清摇了摇头，怀疑自己是想多了。
一路上又是一番小心翼翼地躲过御林军。
她刚刚在床榻上躺下，宫人就陆陆续续进来，端来了洗漱用具，服侍她洗漱更衣。
这宫里到处都是皇帝的眼线，时刻都在盯着她们的一举一动。
她暗自庆幸，幸好自己手脚快，回来的及时。
待用完早膳，黎婉清以自己要专心看医书，受不得一点响闹为由，将一应宫人打发的远远地。
然后又偷偷摸摸的，从床底下拖出另一个包袱，蹑手蹑脚地离开景央宫。
不过，这次进清和殿特别顺利。
或许是裴绪猜到她还会过来，大门敞开，连敲门都剩了。
黎婉清进来时，裴绪正在专注的看着手上的纸封。
桌旁摆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一碗白粥和一碟小菜，没有一丝热气蒸腾，看样子是已经冷却多时了。
“咦，绪晏，还没用早膳吗？”
“不曾。”裴绪回答，眼睛却没离开手上的纸封。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黎婉清将他手中的纸封抽出，劝慰道：“这个不急，你先去用膳，我来接替你。”
裴绪也不反驳，爽快的将位置让出来。
黎婉清也不扭捏，一屁股坐下，很快就沉浸在查阅中。
裴绪吃东西的动静很轻，喝粥的动作说不出的优雅。
不消片刻，一碗粥就全部进了肚。
他搬了张凳子在黎婉清身旁坐下，将另一个包袱解开，这一袋是关于裴珏的纸封。
他随手拆开一个，一行行看过去，眼睛蓦地停留在柳南和三个字上。
关于柳南和，他听过很多。
听过最多的，是关于柳南和与黎婉清之间的纠葛。
他不动声色的瞅一眼正埋头查阅的黎婉清。
她似有所觉，抬头与裴绪的目光撞个正着。
“怎么了？”她不解的问。
“你腹中孩子的生父，是柳南和吗？”
“呃，怎么突然问这个？”黎婉清有点尴尬。
裴绪将纸封递到她面前，她大致浏览一遍。
是关于柳南和的消息。
柳南和被赶出黎府后，暗中与三皇子勾结，且取得他的信任。
随后三皇子便时不时地，在皇帝面前提及柳南和。
“是他吗？”裴绪再次问，低垂着眸子，掩去了眼中的神色。
“是。”黎婉清老实的点点头。
“那你心里还有他吗？”裴绪抬头，目光直直地望进黎婉清的眼中。
“怎么可能？本小姐早就跟他没有任何瓜葛了。”
“那为什么……”裴绪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又有些犹豫。
他想问，既然没有瓜葛为什么还要留着他的孩子？
想问的话终究没有问出口，他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
黎婉清见他没问下去，也没在意，继续翻看手中的纸封。
后来黎婉清又回了一次景央宫，将剩下那个包袱也扛了过来，两人看了大半天，将将看完大部分。
黎婉清走到桌子旁，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她只觉得腰酸背痛脚麻，她费力的捶捶僵麻的脖子。
现在给她一张床，她都能睡到地老天荒。
干这活，太遭罪了，得亏是两个人干。
思及此，她转向身旁还在专心翻阅的裴晏。
他貌似翻找的时间比自己更久，自己好歹还时不时走动一下。
“裴绪，休息会吧，这个不着急的。”
“我没关系的，这些都交给我吧，你……”
你什么？
哎？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黎婉清纳闷，却见他盯着手上的纸封不动。
“怎么了？，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了吗？”
“你过来看看。”
黎婉清走近去瞧，纸封上面写的是先皇后进宫前的一些陈年旧事。
先皇后闺名李佑灵，乃户部尚书李呈的嫡长女。
李佑灵自幼养在李府老太君膝下，被其悉心教养。
此女知书达理，才貌双全，温婉贤淑，一举一动皆是端庄，乃整个上京城大家闺秀之典范。
十五岁那年，她随父母进宫参加宴席，席间得先皇青睐，遂赐婚太子。
李佑灵一生端庄知礼，唯一的一次失礼，便是当众抗旨拒婚。
先皇颜面扫地，大怒。
天子一怒，雷霆万钧。
李尚书当场被打入天牢，李府一朝落难，人人避之不及。
李佑灵最后求到东宫太子处。
太子遂向先皇求情才将李尚书放出来。
次月，太子和李佑灵大婚，并入主东宫。
九个月后，太子妃早产，诞下一子，取名裴珏。
五年后，太子继位，黄袍加身，入主正阳殿。
太子妃进封皇后，母仪天下，入主凤鸾殿。
十年后，皇后薨于凤鸾殿，终年二十六岁。
“原来这先皇后这么年轻就过世了呀。”
黎婉清刚说完，脑海中飞速闪过一件事，反应过来这话不合时宜。
因为她突然想起来，裴晏的母亲死于难产，去世时只怕是更加年轻。
她恨不得给自己两个耳光，生怕勾起他的伤心事，赶紧转移话题。
“那个……咱再找找别的纸封，看看这先皇后为何公然抗旨拒婚，这其中必有隐情。”黎婉清内心其实心虚的不得了。
“嗯。”裴绪并未注意到她的不对劲，淡声应和。
两人又是一番马不停蹄的查找。
“哎，裴绪，你看这里。”
黎婉清惊喜大叫，身子凑向裴晏，把手中的纸封指给他看。
一股兰花的清香飘进鼻子，味道清冽好闻。
裴绪鼻翼轻轻翕动，那股清香直窜鼻间。
一转头，女子秀美的脸近在咫尺，近到能看清楚她的眼睫，根根分明，高挺的琼鼻，莹润的红唇。
他身子僵了僵，喉结不自在的滚动一下。
他强迫自己将视线投入到她手中的纸封上。
他的目光顺着她手指停留的地方看去。
这次纸封上的内容，讲的是先皇后的表哥檀逸。
李府老太君生有四子一女，幼女乃老太君三十岁那年所出，因家中只此一女，极得家中长辈及兄长喜爱。
李青青自小娇养，不知人间疾苦。
天真烂漫的少女，于及笄那年，偶遇一位纨绔公子。
在各种花言巧语的攻势下，李青青陷入爱河。
后不顾家人反对，义无反顾的嫁给纨绔公子。
婚后一年，生下一子，名唤檀鸣。
纨绔公子在李青青生下檀鸣后，终是对其腻烦。
其风流本性还是暴露，再不对其隐藏。
公然带娼妓入府，妾室抬了一个接一个。
李青青终日以泪洗面，是苦是怨皆埋心底。
在檀鸣五岁那年，李青青郁结于心，终撒手人寰。
她的夫君风流成性，眼里只有风花雪月。
檀府姨娘众多，庶子庶女更是成群。
她知晓没有母亲庇护的幼子，定然不会得到善待。
她在临终之际，修书回李府，恳求母亲及兄长收留幼子。
李佑灵与檀鸣年龄相近，两小无猜加之青梅竹马。
一来二去，二人日久生情。
两人背着府中众人偷偷在一起，并在情不自禁下偷尝了禁果。
二人的私情一直到皇帝赐婚，在李尚书被打入天牢后，最终在老太君的逼迫下，才被暴露。
而二人的私情，在老太君的明令禁止下，众人皆守口如瓶。
老太君虽心疼孙女和外孙这对苦命鸳鸯，可是李府的兴衰荣辱和她大儿子的性命，她更想救。
老太君苦苦哀求李佑灵，哀求其去救太子。
太子对李佑灵本就有意，他答应去求皇上收回成命，唯一的要求便是李佑灵做他的太子妃。
李尚书从天牢放出来后，皇宫和李府便开始忙着嫁娶事宜。
一月后，二人大婚。
而檀鸣在李佑灵成婚前夕，便离开李府，后不知所踪。
李佑灵成婚后的第八年，檀鸣的最后一次踪迹，出现在苦寒的边陲之地。
他成了驻守边陲的将军，死于和匈奴的一次血战中。
他的尸体埋在边城的最南边，那里是遥望故乡的地方。
檀鸣至死都是孑然一身。
黎婉清手执着两张纸封，一张是李佑灵的，一张是檀鸣的。
单看没什么特别之处，可是两张放置一起，那又是一个悲惨的结局。
“终究是两个苦命之人，希望他们下辈子可以长相厮守吧。”
虽说这是别人的故事，黎婉清还是忍不住感慨万千。
裴绪看了她一眼，见她脸上情绪不佳，便忍不住出声安慰：“会的，这一世的分离，是为了下一世更好的相遇。”
“但愿如此。”黎婉清点点头。
“我在想一个问题，李佑灵与檀鸣既然早就偷尝禁果，那便说明她非清白之身，那她又是怎么瞒过当年的太子，如今的皇帝的呢？”
裴绪耳根有些发热，他没想到她会跟自己探讨这个问题。
“我不知。”
“啊，我知道了！”
黎婉清突然大叫一声，“啪”桌子被重重的拍了一掌。
裴绪看了她的手一眼，掌心通红，足以看出她的情绪有多激动。
“你是不是猜测，裴珏或许是檀鸣的儿子？”
黎婉清一脸的赞许，冲他竖起一个大拇指。
“聪明，你也猜到了是不是？”
裴绪点点头，将自己的猜测阐述出来：“早产儿本不稀奇，可奇就奇在先皇后婚前就与檀鸣有染，又在婚后九个月便生下裴珏，这裴珏的身世只怕大有文章。”
“那就分两个方向调查，第一，调查李府当年的那批近身伺候的仆从，李佑灵与檀鸣的私情，虽说被李府有意的隐盖了，但大家族难免人多眼杂，总该有那心性不定之人。”
“第二，调查当年负责给皇后诊脉的太医和接生的稳婆，裴珏究竟是早产还是足月，他们定然最清楚不过。”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没有撬不开的嘴。”裴绪最后总结道。
“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回去给我爹发密函。”
“裴绪，只是这些纸封该如何处理呢？”
黎婉清看着三个大包袱，着实有些为难。
难道又扛回去？
一想到这，那种腰酸背痛腿抽筋的感觉又袭上来。
黎婉清一张小脸皱成一团。
不想扛。
根本不想扛。
“你不用管了，都交给我处理吧。”
“真的？那我可就全交给你了，务必要清理干净哦。”
“你放心吧。”
得到裴绪的保证后，黎婉清就急急忙忙的往景央宫赶。
裴绪看着一堆纸封，想了想，把它们全都提到后院去。
然后走到灶台边，随意抓了一把纸封，拿出火折子点燃，又将包裹里的一点一点都塞了进去。
他在火光映衬下，露出一张沉思的脸。
清和殿地处偏僻，周围鲜少有人停留。
烧了一炷香才全部烧完，浓烈的纸糊味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一阵风吹来，便在空气中飘散殆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