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给他擦药
黎婉清扶着少年,越走越偏,走了将近一刻钟,才在一处宫殿前止步。
黎婉清忍不住皱眉,这里地处偏僻,周遭连个人影都不见。
那殿宇外面看着实在破败不堪,在这个富丽堂皇、雕梁画柱的皇宫里,显得格格不入。
朱漆色的大门实在不忍直视,原本鲜亮的朱红,此刻黯淡无光,大块大块的红漆掉落,露出光秃秃的本体。
大门正上方一块同色的牌匾歪歪斜斜的挂着,牌面上布满灰尘和密密麻麻的蜘蛛网。
她眯眼仔仔细细的瞧,透过模模糊糊的字体勾勒,方才辨认出“清和殿”三个大字。
她想,大概朝中随便哪个官员的府邸看着都比这里来的气派。
门前连个驻守的宫人都没有,低矮的宫墙甚至长满了杂草。
黎婉清轻轻推开破旧的殿门,毫无心理准备,那嘎吱嘎吱的声音刺入耳膜。
她扶着七皇子踏进门里,还好,殿内的情形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糟糕,她不禁松了口气。
虽然殿内空空荡荡的,没有什么多余的摆设。
但好在打扫的特别干净,地面一尘不染,没有难闻的味道。
几张看着有点破烂的桌椅整整齐齐的摆放在角落,看的出来这里每天都有被人很用心的打理着。
七皇子看着身边的少女四处打量的眼神,心中升起一股难言的窘迫和自卑。
或许是因为第一次被不相识的外人,直面自己糟糕的生活。
又或许是因为对方是个过于美貌的少女,少年人的自尊心和羞耻心作祟。
他捏紧了拳头,此刻恨不得找个无人发现的角落躲藏。
更恨不得将这个少女扔出去,扔哪都行,只要别在自己眼前出现。
“咳咳……殿下,可是您回来了?”一道略带沙哑伴随着咳嗽的妇人声音响起。
少年匆忙甩开黎婉清扶着他的手,一瘸一拐的朝着声音处急步而去。
“嬷嬷,你怎么起来了,你风寒还没好,快些回去歇着。”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担忧和焦急。
“殿下,奴婢无碍,奴婢听着外边的动静,可是还有别人同您一道回来的?”
“是。”少年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情愿。
二人谈话的声音越来越近,黎婉清抬头望去。
只见少年小心翼翼地扶着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妪从昏暗的内室出来。
老妪看着七十岁光景,行动及其缓慢,穿着老旧灰扑扑的交襟襦裙,干枯花白的头发梳的整整齐齐,精神有些萎靡,面带病容,眼窝深陷,眼尾布满细细密密的皱纹。
“这位贵人,恕奴婢未能远迎,请您恕罪,您快快请坐,奴婢这就去为您准备茶水。”老嬷嬷观之可亲,温柔和气,笑意盈盈的上前见礼。
黎婉清忙阻止:“嬷嬷不必麻烦,七殿下受了些伤,我顺道送他回来看看伤势,过会就走。”
“什么?殿下伤着哪了,快让奴婢看看。”老嬷嬷语气中的焦急毫不掩饰,拉着七皇子上下左右瞧。
“嬷嬷,嬷嬷,你别焦急,不过是一点小伤,不碍事的。”少年余光瞟见黎婉清在旁边暗笑,心中羞恼,连忙阻止欲要掀开他袖子查看的嬷嬷。
老嬷嬷一边自责一边抹眼泪:“都怪奴婢没用,没有保护好殿下,又让殿下平白受人欺负。”
少年手忙脚乱的从袖中掏出手帕为嬷嬷擦眼泪:“嬷嬷,没有人欺负我,我方才只是走的太急,不小心摔了一跤,不疼的。”
怕她不信,又连忙指指黎婉清:“嬷嬷,不信你问她,她都见着的。”
少年深怕黎婉清拆穿他的谎言,暗暗扯扯她的袖摆。
黎婉清接收到少年祈求的眼神,莞尔一笑:“嬷嬷,殿下说的不错,他就是不小心被石头绊了一跤,我乃神医的弟子,他身上的伤,你无需担心,我给他擦些药就好了。”
得到黎婉清肯定的回答,嬷嬷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贵人,我家殿下的伤就麻烦您了。”
少年怕黎婉清不小心说漏嘴,轻轻地将嬷嬷往内室推:“嬷嬷,您再回去歇会儿,神医的弟子要为我涂药了,早点涂才能早点痊愈不是?”
老嬷嬷恋恋不舍得转身,尽管心里不放心,还是步履蹒跚的进了内室。
少年见老嬷嬷进了内室,遂转身往后院走。
黎婉清见状也亦步亦趋的跟上。
黎婉清环视一周,后院的面积不算大,没有种植任何花花草草,反而开垦出一块菜园子,在皇宫里种菜这倒是稀奇。
举目望去,青翠欲滴,硕果累累。
一朵朵小巧玲珑的扁豆花。
一拢一拢绿油油的小白菜。
长长的豆角垂挂枝头,随风摇摆。
半红半绿的辣椒,藏在茂密的枝叶里。
一个个青绿的小黄瓜,有的横卧枝叶,有的自叶片下钻出。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些挂满枝头,红彤彤的西红柿,硕果累累,引人采撷。
黎婉清深吸一口气,空气里都是瓜果的清香,大自然的味道。
生活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她按捺不住愉悦的心情,径直朝着西红柿奔去。
少年本是在前面走着,突然发现身后没有声音。
他转头一看,人呢?
又往周围寻去,这不看不打紧,一看吓一跳。
只见黎婉清站在他的菜园里,左手抓着几个西红柿,右手抓着几个西红柿,这还不算,她还继续往怀里揣。
少年忍不住摇头,可怕可怕,如此贪心,此人行径令人发指。
就在这时,黎婉清眼前一亮,把手上的西红柿往空地上一放,然后回身伸长胳膊往西红柿枝桠的缝隙里探,身子倚靠在苗木丛上摇摇欲坠。
少年双眉皱的能夹死苍蝇,想伸手拉她,又碍于男女有别。
“你干什么呢?”
黎婉清探了半天,终于摘到自己想摘的那一个。
她朝着少年伸手一摊,一个又大又红的西红柿平躺在她手心。
“你看,这个西红柿是不是特别大,特别红,摘它还真不容易呢。”
她原来的世界,超市里的瓜果蔬菜要么就是大棚里长出来的,失去了它原本的味道,要么就是打了农药,撒了化肥的,运气不好还有农药残留。
印象里,这样新鲜绿色无污染的蔬果只有幼时去姥姥家吃过,后来姥姥去世,就再也没吃过了。
黎婉清揭下脸上的面纱,把西红柿往裙子上随意搓了搓,她狠狠咬下一大口西红柿,汁水四溅,酸甜入口。
她脸上露出浮现一丝惬意,好满足,就是这个味道。
少年嘴角抽了抽,冷声讽刺:“喂,你都不用洗吗?也不怕拉肚子。”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声音含糊不清。
少年闻言,挑挑眉,不置可否。
他也懒得管她,自顾自去灶台旁边的小炉子开始生火。
不一会,一股浓郁的苦药味充斥在后院里。
“殿下,你在熬药吗?熬给嬷嬷的?”黎婉清摘够了西红柿,一边走一边晃悠到少年身边。
“嗯。”少年眼睛专注看着炉子里的火势,随口应道。
“那其他人呢?怎么不叫宫人去做这些?”黎婉清不解。
“没有其他人。”少年长长的睫羽下垂,淡声回应。
黎婉清这才想起从方才进来到现在,在殿里确实只见到一个老嬷嬷。
“那个,你每月可有俸银?”
少年嗤笑:“你是想问为什么这后院种的是菜,而不是花吧?”
“如你所见,我就是不受待见,父皇的孩子太多了,他哪里想得起我这个不起眼的儿子,这宫里,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眼高手低,攀权附贵的人比比皆是,他不睬你一脚,不背后捅上一刀,已经是大恩大德了,我与嬷嬷的俸银,早不知被哪个奴才克扣了,说到底,一个不受宠的皇子,连个太监都不如,我们若不自给自足,就只能等着饿死。”
黎婉清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劝?该怎么劝?
安慰?又要如何安慰?
最后,她选择了沉默。
原剧情里虽然对这个少年的描述只有寥寥几笔,却足以让人感叹命运的不公。
出生即丧母,在无人问津的日子里,吃尽苦头,受尽欺凌,十四岁时相依为命的嬷嬷遭人迫害,十五岁做了傀儡皇帝,十八岁饮毒自尽。
他短暂的一生都是苦涩的。
黎婉清忍不住又叹了口气,自打遇到这个少年,她自己都不知道叹了多少气。
气氛有点尴尬,她不好意思在少年旁边干站着,想起院子中央有方石桌,便过去把采摘下来的西红柿放好。
一边啃着手里的西红柿一边百无聊赖的看少年忙前忙后,他烧火,倒药,洗药炉的动作很娴熟,看起来平时没少干这些。
看着他把碗里的药汁放在旁边的矮凳上,没有要端走的意思,她猜大抵是太烫的缘故。
“忙完了吗?过来坐下,我看看你的伤,我带了药出来。”
自打认了华神医为师,他就给她塞了很多药,其中治跌打损伤类的药她今天刚好带在身上,刚好这会能用上。
“不用,我身体无碍。”少年硬声拒绝。
黎婉清见他不配合,直接上手扯他的衣服。
“你干嘛,放手,男女授受不亲。”少年死死抓住衣襟,脸上升起一抹薄红。
“你忘了刚才你是怎么跟嬷嬷说的?不是叫我给你上药吗?”
“我……我那是无奈之举,并不是真的让你上药。”少年急声辩解。
黎婉清双臂环胸,悠哉悠哉的看着他局促不安的样子。
“那我现在过去告诉嬷嬷,你诓骗他”
她说完就佯装要去打小报告。
“别,我脱就是了。”
少年往石凳上一坐,作了一番心里建设,咬咬牙,心一横,解开腰带,衣服用力往下一扒,所有的衣服堆叠至腰间。
裸露的后背就展现在黎婉清眼前。
他甚至能感觉到她的视线正聚集在他的后背,少年的俊脸上浮现出一抹嫣红,他暗自庆幸幸好背对着她。
啧啧啧,啧啧啧。
黎婉清忍不住在心里咂嘴。
少年虽然穿着衣服看起来身子单薄瘦弱,但这脱了衣服嘛,还挺有肌肉的,应该是平日里也会跟着嬷嬷打打下手。
白皙细腻的肌肤,看起来光滑有手感,美中不足的是上面有着左一块右一块,大小不均的青紫。
这些人,下手不轻呐!
她拿出药瓶,倒了一些在手上,轻轻地抹在少年伤处,仔细的抹匀,把药揉开,渗进皮肤里才能好的快。
抹完了后背,黎婉清又转向少年的前面。
少年原本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直到若有若无的清香飘进鼻子里。
他猛一抬头,猝不及防的刚好与黎婉清来了个脸对脸,他惊的瞪大了眼睛。
少女白皙的脸颊上,那尚未消去的红肿映入眼帘,却丝毫不影响她的娇俏,卷翘的睫毛似灵动的蝴蝶蒲扇翅膀,蛾眉弯弯,明眸善睐,这么直观的距离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少年立即低垂了头,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控制不住的乱抖。
不闭还好,闭上眼睛后,所有的感官放大,蔓延到心里去。
他清晰的感觉到她柔软的手由上至下,为他细致的涂抹,指尖划过敏感部位带起一阵酥痒。
砰砰砰
他感觉心脏快要从腔子里跳出来,控制不住的加快加快。
他的肌肤染上了一层红,接着是俊脸上的潮红悄悄地爬上了耳尖。
他不懂这是为什么,从来没有人教过他。
少年的心里有一颗种子在发芽,只是他此刻没有意识到。
他第一次觉得时间好难捱,他睁眼,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子,试着转移注意力。
眼角余光却瞄到一双半掩在裙裾里的绣花鞋,小巧玲珑,鞋面绣着精致的图纹。
再看看自己脚上的鞋,有些寒酸,针脚粗糙,鞋面上甚至没有多余的图纹。
心里突生出一股难言的酸涩,嬷嬷从不擅女红,他也没有资格挑剔。
他默默地把鞋子掩在袍子下,少年颓然的垂下眼睑。
黎婉清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态变化,她看着他胸前涂的差不多了,直起身来。
“衣服穿上,把裤子脱了。”
“哦……啊?”少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应完了才反应过来,脸上的震惊一览无余。
“啊什么?你腿不是伤的最重吗?不涂药,你要做个瘸子吗?”
“不不不,不用了吧,男女授受不亲。”少年吓得手忙脚乱,赶紧穿上衣服,系好腰带,生怕她又上手扒他。
“怎么不用,医生……医师面前无男女。”
“不行,你又还没学医,不算医师,再说了,你一个未婚女子……”话到嘴边又止住。
他趁黎婉清不注意,赶紧将她手上的药瓶抢过来,塞进自己袖子里:“腿上的伤我自己能涂到,不劳你费心了,那个,嬷嬷的药快凉了,我现在端过去。”
说完端着药碗疾步往内室走,好像后面有洪水猛兽追他似的。
黎婉清瞧他这一连串行云流水的操作,顿时哑然失笑。
她抬头看着天色渐暗,想着任务不急于一时,还能在宫里待一段时日,来日方长吧。
她在灶台附近寻觅一番,找到一个小篮子,将刚刚摘的西红柿一股脑全塞进去。
拎着一篮子西红柿满载而归,嘴里还不忘哼着小曲。
咱老百姓今儿晚上真呀真高兴……
少年端着空碗从内室出来,心中纠结要不要去后院,怕她强硬要上药,又想着药在自己手中,她这会应该知难而退了,一番犹犹豫豫,最后还是去了后院。
可是,后院除了满园的青绿,不见任何人影。
她应该回去了吧?
她是不是生气?
少年心中一阵懊恼,说不清的失落油然而生。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