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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安北城寒(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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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宗望手中高举族氏令牌,身着白衣,自万军丛中一路疾驰,引马仰天嘶鸣在无定河河畔。

    秋明风迅速迎上前去道:&34;云泱北境边军校尉秋明风,阁下是&34;

    柳宗望翻身下马,将手中令牌递给秋明风道:&34;在下柳宗望,有紧急之事求见苏将军!&34;

    秋明风将那青色令牌拿在手中,仔细的打量了一番,随即向那边正在打量柳宗望的苏鸿点了点头。

    柳宗望昂首而向,铁索桥之上,拓跋珪和苏鸿并肩而立,而柳宗望则目光如炬,毫不避违的盯着两人。

    苏鸿见状对蓝羽道:&34;叫他过来吧。&34;

    &34;你呢,他好像是说也想见见你。&34;

    拓跋珪无奈道:&34;那不然我现在走&34;

    &34;柳先生!&34;

    蓝羽卯足了劲,大声喊道:&34;我家将军有请!&34;

    慕容青阳见状也是紧随其后,有些稚气的大喊道:&34;北燕护军拓跋珪,有请先生!&34;

    柳宗望拍了拍衣袖,抖落下身上的数片积雪,随即昂首阔步向铁索桥上的两人走去。

    随着柳宗望的不断靠近,双方也在不断的打量着彼此。

    在苏鸿和拓跋珪看来,柳宗望应该是东越柳氏的某个不知名小辈,但是其又有宗亲令牌,这就不得不令人怀疑了。

    但此刻柳宗望心中却是激动不已,苏鸿自不必说了,年纪轻轻便是闻名云泱,六国听闻的将军。而拓跋珪相比之下,仿佛更具有一丝传奇色彩。

    若不是拓跋珪如今担任北燕护军将军,而其对手又是苏鸿,可能后世世家便不会深挖记载春秋历三百零九年的那个秋天,有一位名不见经传的百夫长,带着残存的数百人全数死在了河西垒与无定河中。

    在军中任何大小编制里,从百夫长这一级别起,就很少会出现全军覆没或是集体死守的情况了,为了保留编制,有时只剩下几十人或是十几人时,统帅者便会下令撤退,而尽管拓跋珪当年接的是死命令,但他也可以派出士卒前去求援并以此来保留一丝种子。

    但他没有,不仅仅是没有下令让任何人撤退,反而孤身率士卒阻挡了数倍于自身的云泱战卒,并最后一人一刀,誓死守卫河西垒。

    这在饱受战乱的六国低层军队里很少出现的情况,几乎没有多少底层军卒会有如此信念而不因士气溃散而退败。

    但他拓跋珪就做到了,不仅仅是他做到了,他的麾下士卒人人皆是如此。

    此后好事者便又知道了拓跋珪的泪石道之袭,某位曾经叫李陵的骁勇善战的千夫长。

    而这,都伴随着拓跋珪担任将军之职后,而后才被世家所探知,世人所知晓。

    原来在北燕,还有这么一位年少英才的将军。

    好事者干脆将北燕拓跋珪与云泱苏鸿并列,称之为&34;北拓跋,云苏鸿&34;。

    而如今这两位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就并排立于柳宗望的面前。

    &34;在下东越柳氏,小名宗望,拜见两位将军!&34;

    &34;你是东越柳氏的嫡系&34;

    柳宗望轻轻点了点头。

    拓跋珪有些狐疑的看着他道:&34;我虽对东越了解不多,但也听说过你这柳氏的名声,对于其族中一些颇有名望的人还是有些了解,可并未听说过什么柳宗望之名!&34;

    柳宗望微微躬了躬后背,拱手道:&34;在下初出茅庐,将军没听过我等小名也是情理之中。&34;

    &34;初出茅庐&34;

    苏鸿咧嘴一笑:&34;初出茅庐就敢来闯营求见,而且还是同时求见两国边境将军,你这可真是好大的胆子!&34;

    柳宗望不卑不亢道:&34;确是有急事!冒犯之处,还请两位将军见谅!&34;

    苏鸿不在意的摆了摆手问道:&34;你刚才说是柳氏嫡系血脉,那你是哪一支呢&34;

    &34;家父,东越蓟南道副统领,柳玄。&34;

    苏鸿闻言颇有些惊讶,和拓跋珪默契的对视一眼后道:&34;原来是柳玄将军之后,怪不得具有如此胆识!&34;

    拓跋珪笑道:&34;你爹要论年纪资历,可还算的上是我们的前辈咯。&34;

    &34;可惜时不待英雄啊!&34;

    拓跋珪有些感慨,苏鸿见柳宗望提及柳玄时臂膀微微颤动着,双眼也垂向地面默然不语。叹了口气,岔开了话题问道:&34;不管你是东越的哪个大族,如今不远千里跑来我这云泱是作何意思&34;

    &34;不管是云泱还是北燕,亦是南诏,向来和东越相交不多,况其地处偏远,非千里而可至也,你不辞辛劳来求见我等,到底有何要事&34;

    柳宗望眼神挣扎了数息,在这猎猎寒风之中,他面向两人猛然跪下:&34;请两位将军出兵,救我东越!&34;

    ……

    徐石信在护城河冰面上所泼洒的金汁此时起了作用,当数以千计的南楚攻坚士卒汹涌而至时,无一例外的都在结冰的护城河打滑,随即前仆后继的踩踏不止。

    韩泰看着大喜道:&34;大哥,你这法子可真厉害!&34;

    徐石信脸上却不见丝毫喜悦,这次南楚先行攻城的士卒略微估计,应该不少于一营人马,即是一个校尉及其部下兵马尽出,整整四千人,而这仅仅是南楚的试探性攻势。

    &34;放箭!&34;

    徐石信看着不断在布满金汁的冰面上打滑的南楚士卒,咬牙切齿道:&34;把这群畜牲全射死在这里!&34;

    开战前几个晚上,徐石信特意嘱托所有弓手,将其箭头放在金汁桶里泡了许久,如此一来虽那气味难闻至极,但却可以极大的提高其有效杀伤力和感染力,即使是没射中其要害,这些造成的伤口也足以令其死亡。

    但安北城毕竟是座孤城,也就是说,什么都是有所穷尽的,而箭矢,消耗的最为恐怖。

    &34;将军,那护城河虽已结冰,但实在是过于路滑,我部下将士在其上进退不得,反而被后面不断冲锋的士卒踩踏其下,其无奈之状甚为惨烈啊!&34;

    &34;对面趁此机大放弓箭,我等伤亡实在是过于巨大!&34;

    叶倾绝满脸不耐烦的盯着前来诉苦的校尉,他的部下正在护城河上含泪吃五谷轮回之箭,如若再过一会,他这校尉可就要变成名副其实的都尉了。

    &34;说完了吧。&34;

    叶倾绝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位戎马多年的老将,冷冷道:&34;战争总是要死人,他们不死,就是我们死!&34;

    &34;倘若谁都不死,这安北城以后依旧是姓赵而不姓白!&34;

    叶倾绝猛然站起,眼神狠绝道:&34;你这一营兵马若全部战死,我便再补一营兵马上去!&34;

    &34;倘若还是攻不下,那就用一万人!&34;

    &34;两万人!&34;

    &34;三万人!&34;

    叶倾绝双眼浮现一丝狂热之色:&34;对面不过就千余老弱病残,能挡得住我多久!&34;

    没有人比他更在意这安北城了,自他被任命为将军起,南楚无论是朝政还是军中都谣言四起,有说他叶倾绝是靠祖辈荫蔽的无能之辈,应该好好的在家中待着,而不是出来领兵带将,此等行为无异于视南楚士卒性命于儿戏。

    在军中,这种声音就更大了,许多老一辈的将领都看不起叶倾绝这种,未见过任何兵刃之血就身居军中高位的贵族子弟。甚至有些自持资历深厚的官员直言不讳道其不过是纸上谈兵之流。

    这些话也并非是空穴来风,当年春秋乱世,其父叶青率南楚精锐重装步卒,横扫周边列国,使南楚最终脱颖而出,不断向外扩张。叶青在地图上所指之处,就是南楚的应已开拓的国土之地。

    最终南楚雄踞一方,叶青也成为了位高权重的大将军。但飞鸟弓藏,兔死狗烹,由于叶青不屑于同朝中那群只知舞文弄墨的文官打交道,于是在朝堂之上他几乎没有任何交好之人,反而由于不拘小节性格刚烈得罪了不少人。

    逐渐便有谣言起来,说叶青暗自里私自豢养大量私兵,又有说其有所贪污军中给养之费。

    若只是说这前一点,叶青也就不当回事罢了,但是这第二点,可就触碰到他的逆鳞了。

    他叶青戎马多年,为南楚鞠躬尽瘁,对手下将士的关切更是放在首位,多年来从未在他的麾下听说过有什么贪污粮饷之事。而如今一切都尘埃落定时,那群只知在朝堂之上阔谈江山社稷,而不顾边军民生死活的儒生们竟来说他有私吞粮饷之嫌!

    这是无论如何他也忍不了的,于是大怒之下在早朝之中,当着南楚王的面,叶青忍不住的怒声质问那群文官。

    可不曾想平日里这些见他唯唯诺诺的儒生,此时却在这朝堂上,在南楚王面前抱团取暖,大声斥责其有损礼仪,罔顾王权威严。

    当已然是白发苍苍的叶青将满眼求助之色看向同样垂垂老矣的南楚王时,他猛然发现,那个昔日和他曾鲜衣怒马称兄道弟的故人,如今却陌生的令他有了一丝害怕。

    那位南楚王并未说什么,既没有赞成群臣之言,也没有出言帮他叶青。

    但这已经是一种态度了,亦是一种结果。

    位高权重者,亦有兵权,亦有谣言,论谁处在那个高高的位置顶端,都会感到一丝忌惮,更何况此人同样老去的南楚王白知晓

    他白知晓若走了,子孙后世镇的住他叶青吗退一步来讲,即使叶青真的没有反心,可是能保证他叶青的后代也没有吗

    白知晓不敢赌,而叶青此时也幡然醒悟。

    他步履蹒跚的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回家,抱着他那正专研兵书的,视其为骄傲的少年抱头痛哭。

    少年懵然的看着沧桑不已,哭的却像孩子一般的叶青,猛然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那一日过去,南楚再无一个叫叶青的大将军。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南楚京城中多了一个纨绔子弟,因其常常放荡不羁,甚至是豪掷千金,故多有人对其身份猜测纷纷。

    只有少数与朝堂有千丝万缕的人才知,此人名叫叶青,乃昔日南楚大将军叶青之子。

    叶倾绝思绪恍然又回到了那个午后,当他拿着叶青已然歪扭曲斜的字迹去找那位大人时,仍旧是换来了沉默,他不甘心,继而向那人重重下跪,不断的磕头……

    当他头破血流的走向边疆时,已然有了另一个新身份。

    南楚蓟南道平南将军,叶倾绝。

    徐石信有些担忧的看着那不断减少的箭筒,低声闷沉道:&34;今日过去,箭矢必会用光!&34;

    &34;大哥,那如何是好&34;

    &34;要不现在下令停止放箭&34;

    韩泰一脸焦急的看着徐石信。

    &34;现在停止放箭,那他们可就攻上来了。&34;

    徐石信无奈苦笑,城墙下的南楚士卒似乎是不要命一样,以倒下的人身体为代价,硬是在这冰滑无比的河道上拼出了一块可以走的血肉之路来。

    那些被踩踏在脚底的士卒,有的早已和冰面一样凉透,还有的仍苟延残喘着一口气,但更多的,反而是被他们自己人所踩踏致死!

    徐石信亲眼看到,很多仅仅只是腿部被箭擦伤过的士卒,就因为那一瞬间的迟滞,就被推倒在地,而后成为了其他人的垫脚石了。

    饶是徐石信从军多年,也忍不住骂了一句畜牲,他这倒不是骂这些南楚士卒,而是骂叶倾绝,如此的不把士卒的命当命,绝对算的上一个好将军。

    但此刻叶倾绝不想成为一个好将军,他只想成为一个能赢的将军。

    这是一场毫无任何人性的攻坚战,他只有赢,而徐石信只能连同这安北城一起,承受着他的疯狂。

    眼看着河面已经堆满了南楚士卒尸体,徐石信叹了口气,对韩磊道:&34;放火箭吧!&34;

    那些早早洒在冰面上的金汁连同倒下的南楚士卒一起,成为了此时最好的助燃物,刹那间数千支箭矢齐发,携同着星星之火,在城下形成了燎原之势。

    数息间火光四起,南楚士卒为避严寒,大多穿着毛皮之甲,甚至还有少数装备硬纸甲胄,在这大火里助火势更烈,那名刚刚还在叶倾绝面前抱怨不满的校尉,此时却和他的麾下士卒一起,在火海里嘶鸣吼叫,而最后归于寂静!

    寒风猛然变成一阵炽热之风吹过徐石信脸庞,他用力的嗅了嗅久违的暖风,一股焦臭之气直冲他的大脑。

    一营兵马,四千人,除了四散溃退的数百散兵,连同校尉到都尉至千夫长,全部葬身于这安北城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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