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安北城寒(六)

    当拓跋珪再次回到北燕边军中时，他有些恍惚，此次归来，他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不起眼的百夫长，亦不是曾经遥不可及的千夫长，而是成为了北燕南境执掌两营兵马的南护将军之职。

    三年前，春秋历三百零九年秋天，这一年在河西垒之侧，无定河河畔，拓跋珪与苏鸿完成了宿命般的对决。

    那一年秋天，苏鸿领云泱千夫长之职，而拓跋珪仅仅是北燕的一个小小的百夫长。

    而如今，当拓跋珪再次踏入这片熟悉的营寨时，二人官职竟又平起平坐，但他知道，此时的他在某个方面，早已领先了苏鸿许多。

    &34;将军，苏鸿已经派人传话而来，午时在无定河铁索桥之上，斩白马盟誓，盼两国重修于好!&34;

    说话之人是慕容家的一个晚辈，名为慕容青阳，听说深得燕王喜爱，特意派到这边军中历练，至于为何派到他拓跋珪手下，这就令很多老将不得而为之了。

    拓跋珪看着眼前一脸朝气，仍有些稚气的慕容青阳道:&34;年仅十四便投身边军了，你这小子可了不得哦!&34;

    看着他一脸跃跃欲试的少年模样，拓跋珪不知怎地，脑中突然浮现出了那位大人之神色，没有人比他知道这慕容青阳为何会在他的军中，也没有比他更清楚三年前他是怎么样活下来的!

    或许苏鸿知道，或者他也许不知道，但这一切都已无关紧要，今天，时隔三年，他终于又将和苏鸿见面。

    拓跋珪缓缓的从帅案上起身，朝一旁的慕容青阳挤出一个笑容来:&34;走，随我前去盟誓!&34;

    &34;你不是一直对苏鸿所统帅的军队很感兴趣吗&34;

    &34;此次，你要好好看的仔细，对面均是我北燕的敌人!&34;

    &34;你可还记得此人&34;

    苏鸿似笑非笑的看着时任步卒校尉的张巡，

    &34;当年河西垒一战，想来你应该是三人当中印象最深刻的一人!&34;

    张巡不好意思的笑道:&34;大哥，我那当然是印象深刻!&34;

    &34;三年来，我可一刻也不敢忘记!&34;

    当年河西垒一战，张巡还是一个百夫长，与同是百夫长的蓝羽和秋明风一同奉命强攻河西垒，那时他一马当先，率先攻上城墙，不料硬生生的被拓跋珪持刀止住了步伐。

    他从来没见过像拓跋珪这般不要命的打法，若非蓝羽和秋明风及时赶到，恐怕他张巡就要埋骨于那年寒秋了。

    秋明风也是有些心有余悸，当年他率领的那支先锋队几乎被拓跋珪屠戮殆尽，而蓝羽更不用说了。

    昔年泪石道之袭，是他替苏鸿挡下的暗箭，而后河西垒之战，更是与其搏杀的伤痕累累，可以说，蓝羽身上的一半伤痕，都或多或少的与拓跋珪有关系。

    苏鸿大笑一声，对着三人打趣道:&34;拓跋珪如今是这北燕南境的统帅之一，听说此次他特地要求要由他来与我们谈判，看来是有些想我们了啊!&34;

    众人哈哈大笑，秋明风浅笑半息随之又想到了什么:&34;当年拓跋珪死里逃生，也真是天命所护。&34;

    苏鸿闻言神色一变，眼中似乎又浮现出那幅他永生难忘的画面，转而正色道:&34;若是当年之景在今日上演，我一定让他有来无回!&34;

    &34;武夫而已，可敌的过我这八千云泱虎贲!&34;

    无定河，铁索连寒环孤桥，即使是寒冬时节，这条闻名史书的血河依旧是未曾结过几点寒霜。

    而现在，在这条铁索桥中间，一张供桌不偏不倚刚好将其一分为二。

    寒风吹得铁索微微颤动，苏鸿立于桌前，眼神复杂的看着对面之人。

    &34;很多年未曾见了。&34;

    拓跋珪缓缓开口。

    &34;三年，也不算久。&34;

    &34;对我来说，已经很久了。&34;

    苏鸿叹了口气:&34;销声匿迹了三年，再出山便已经是将军了，真是令人佩服不已!&34;

    &34;常言道，士别三日，应当刮目相看，你我士别三年，不知该以如何眼光看待我等&34;

    苏鸿斩钉截铁:&34;你我依旧是生死之敌!&34;

    拓跋珪笑了笑:&34;你也不差，三年过去，也已是将军之职。&34;

    &34;想来这三年，以你的能力，又杀了我不少北燕忠烈之士吧&34;

    苏鸿微微摇头:&34;一将功成万骨枯，你我之间，不应该说如此幼稚的言论。&34;

    拓跋珪闷哼道:&34;这是你我第三次见面了。&34;

    苏鸿苦笑一声，有些感慨道:&34;你倒是记得清楚!&34;

    拓跋珪将背挺了挺道:&34;我相信你也是!&34;

    苏鸿嘴角上扬，不动声色。

    此刻，要是让不知情的旁人看来，眼前这两位分别是云泱，北燕的最年轻将军竟如同好友一般，仿若故人再见，感慨回忆当年似水年华，峥嵘岁月。

    但拓跋珪的身后悄然还站着一个少年，而苏鸿的身后也跟着蓝羽和张巡!

    坐着的两人谈笑风生，而身后站着的人均是杀气腾腾!

    就连拓跋珪身后的少年与蓝羽对峙之下，隐隐都有些不落下风!

    张巡心中暗道一声好小子，苏鸿早早便注意到了这个少年，朝拓跋珪笑道:&34;怎么拓跋将军如今还带书童上战场&34;

    还未等拓跋珪回应，慕容青阳就先忍不住道:&34;你才是书童!&34;

    苏鸿哈哈大笑道:&34;脾气倒还挺冲!&34;

    拓跋珪目光微垂，突然叹了口气，漠然道:&34;此子名叫慕容青阳，是慕容氏家的小子，今年刚满十四。&34;

    &34;若算上是初上这战场，他和你当年参与这场战争时同岁，甚至小我一岁。&34;

    苏鸿闻言，略带赞赏的看了一眼慕容青阳，随即冷声道:&34;这不是好事!&34;

    拓跋珪默然，幽声道:&34;这个世道，哪有什么好事!&34;

    他抬眼扫视了一遍苏鸿身后的蓝羽和张巡，笑道:&34;可都算是熟人了。&34;

    蓝羽两人朝着拓跋珪苦笑一声，没有多言。

    &34;我记得你当年麾下还有一员令我印象深刻的将领，如今怎么没看见了&34;

    &34;你是说明风吧!&34;

    苏鸿指了指倚靠在铁索桥桥头的秋明风道:&34;能令你印象深刻的，可真算是不多。&34;

    拓跋珪瞥了一眼远处衣袖飘扬的秋明风道:&34;怎么不在你身边，反而立于险恶之地&34;

    苏鸿看着他面色满脸严肃，忍不住道:&34;你就别装了，你看你那边桥头的校尉刀都抽出来了!&34;

    &34;不是我说，你那北燕破刀能砍断这铁索桥&34;

    拓跋珪大感受到耻辱，怒气冲冲反驳道:&34;那不是一般的刀，是我北燕铁骑特制战刀!&34;

    苏鸿不屑一顾，火力全开道:&34;北燕战刀又怎样我云泱士卒所用的精铁打造的利刃也不逊于你多少!&34;

    &34;我就不信你那破刀能短时间内砍断这铁索桥&34;

    拓跋珪差点就差拍案而起了，强压下心中怒火道:&34;你那破刀也砍不断这铁索!&34;

    苏鸿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34;看来你我都心知肚明，这种谈不合就砍断桥索强制休战的手段实在是拿不上明面!&34;

    拓跋珪不满道:&34;是现在发现砍不断，你才这么说的!&34;

    苏鸿一改刚刚的言辞犀利和针锋相对，又恢复了刚刚的谈笑风生:&34;那无所谓，反正你我都无法用此等方法了。&34;

    拓跋珪目光骤然充满神色，目光灼灼道:&34;你不行，我可没说我不可以!&34;

    苏鸿被他这一下搞的莫名其妙:&34;什么意思&34;

    拓跋珪嘴角此时恨不得咧上天去:&34;哈哈哈哈哈哈哈哈!&34;

    &34;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34;

    &34;苏鸿，今时可不同往日!&34;

    拓跋珪猛然气息大涨，猎猎之风自他为中心，形成风暴向四周扩散!

    蓝羽张巡猛然拔刀，神色大惊失色。

    &34;真气&34;

    &34;六境&34;

    苏鸿内心此时掀起了惊涛骇浪，倒不是军中武夫少见，而是正好与此相反，军中武卒者因为常年厮杀，视自己兵器为亲人，所以常常会对杀敌招式有所感悟，并以此凭兵器入道者很是常见。

    但也正是因为军中武卒厮杀招式过于大开大合，而武道一途重在心有所感悟，悟出前人所未能走出的法门，才能走的愈来愈远。但军中武卒明显无法也无心精于此道，所以但凡军中将领，大多数都有步入武道之境，但却是极少有大成者。

    像苏鸿十四从军，直至今日戎马多年，但也不过只是三境之途。

    但此时，坐在他对面的他不给我，竟然浮现出六境的气息!

    但很快，这气息就跌到了五境，而后四境。

    苏鸿目瞪口呆的看着拓跋珪一脸意气风发，而后又缓缓变成不甘心之色的盯着他。

    &34;你这是怎么一回事&34;

    苏鸿一愣:&34;伪境&34;

    拓跋珪面子挂不住道:&34;你懂个屁，我这是悟道有成，但还未维稳境界!&34;

    &34;你信不信，我就靠这些几个呼吸间的六境气息，就足以断掉这铁索之链了!&34;

    &34;我当然相信。&34;

    苏鸿叹了口气:&34;看来你这销声匿迹的三年，经历了不少，还能悟道于六境有感。&34;

    听到苏鸿这话，拓跋珪反而沉寂了下来，声音闷沉道:&34;你可知我因悟何道而窥得一丝六境&34;

    苏鸿面色沉重，看着他摇了摇头。

    &34;三年前，就在这河西垒，无定河赤色取代了白色，铁索飘荡下，竟是我北燕忠烈!&34;

    他朝苏鸿苦笑了下:&34;当然，还有你云泱的士卒。&34;

    苏鸿沉默了半晌，随即问道:&34;是他&34;

    那日一道人影贯日而来，救走了奄奄一息的拓跋珪，想来其悟道有感此人也是发挥了大作用。

    拓跋珪微微点头。

    &34;是谁&34;

    拓跋珪笑道:&34;以后便会知道了。&34;

    苏鸿朝伸出手，朝身后的蓝羽张巡两人摆了摆:&34;紧张什么，还不归鞘&34;

    刚刚拓跋珪的气息在某一瞬间太过恐怖，令两人下意识的拔出了半截校刀，此时他们还处于愣神状态，满眼警戒的盯着拓跋珪。

    此时听到苏鸿之言，两人才缓缓回神，互相对视一眼后，两人悄然收刀归鞘。

    &34;说正事吧，此次和谈，可有异议&34;

    拓跋珪刚刚气息过于狂暴，此时有些疲惫道:&34;没什么条件，直接休战吧。&34;

    苏鸿点了点头:&34;北地寒苦，短暂休战并无意义，你我约定，停战一年如何&34;

    拓跋珪沉默了数息，点了点头:&34;就依你所言。&34;

    良久的沉默。

    拓跋珪看着苏鸿满脸怪异的看着自己，忍不住道:&34;你还有啥事&34;

    苏鸿吃冷将战袍裹紧了一些，一脸无奈道:&34;拓跋将军，白马在哪呢&34;

    &34;既是斩白马盟誓，此等重要之物怎能忘记!&34;

    见拓跋珪还是愣神，苏鸿善解人意道:&34;这当然是斩你北燕的大白马了!&34;

    &34;拓跋将军不是说，北燕铁骑不可阻挡，而北燕战马也是闻名天下吗&34;

    &34;此次会盟，乃是大事，用这北燕之马，恐怕是再适合不过了吧!&34;

    两人在这聊了许久，倒是把拓跋珪都整得有些麻木了。

    &34;好好好!&34;

    &34;用不着你提醒!&34;

    拓跋珪向后方扬了扬手，一名都尉牵着一头色如白雪的战马缓缓行来。

    苏鸿作势夸道:&34;这白马不错!&34;

    拓跋珪顺势收下赞赏，满意道:&34;这可是北燕甲级战马!&34;

    &34;蓝羽，动手!&34;

    随着一声哀鸣，白马颈处浮现出丝丝鲜血，随后轰然倒塌，在地上不断的抽搐着，喷出大片大片的鲜血来。

    苏鸿佯装一脸可惜道:&34;北燕铁骑又少了一个咯!&34;

    &34;哼!&34;

    拓跋珪冷哼一声，不再多言。

    &34;今日以白马为誓，云泱之北，北燕之南，两国边军自此休战一年，若违此誓，忠魂难安，鬼神泣血，生不入王侯将相，死不享祖伺灵牌!&34;

    就在两人同时喝下白马血时，一袭白衣白马，自远方疾驰而来，且飞速逼近无定河畔!

    一名校尉匆匆忙忙的跑上前来道:&34;将军，有一书生打扮的男子从东方而来!&34;

    &34;此人所骑的好像也是一匹战马!&34;

    拓跋珪气息涌动，早就感知到了此人，看着苏鸿道:&34;把南诏叫来也就算了，这个又是从哪冒出来的&34;

    苏鸿一脸无辜:&34;此人哪冒出来的我也不知道!&34;

    秋明风此时走上前来，小声道:&34;此人从河西垒方向而来，我们是否要拦下&34;

    苏鸿摇了摇头:&34;敢单枪匹马的闯入两国对阵之局，此人若不是疯子就是另有所求，先把他放进来再说。&34;

    白马愈来愈近，马蹄踢踏声已然近在耳侧，云泱两营兵马收到苏鸿军令，都迅速的给此骑让开了路。苏鸿见状朝着拓跋珪打趣道:&34;又是一匹白马，此马可也是你北燕的&34;

    拓跋珪不置可否，双眼微眯，盯着着愈来愈近的人影。

    &34;在下东越柳宗望，请求谒见苏将军与拓跋将军!&34;

    两人同时对视一眼，站起身来，失声道:&34;东越柳氏&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