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安北城寒(五)
徐石信是在睡梦中被叫醒的,他恍惚睁眼,韩泰正满脸焦急的看着他。
匆忙而又沉重的脚步声在他耳侧砰砰作响,徐石信翻身飞快从床上滚下,手中校刀已经抽出了一半。
等他彻底清醒时,韩泰和两个千夫长已经在满脸慌忙的看着他了。
屋外战鼓声累累,令他太阳穴不自主都跟着急切的跳动。
&34;南楚打过来了&34;
徐石信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众人。
&34;没有,大哥。&34;
韩泰有些不安道:&34;但是已经兵临城下了,战鼓之音和脚步声从后半夜起就开始响动了。&34;
&34;现在是什么时辰了&34;
&34;回大人,四更天快过了。&34;
一名千夫长小心翼翼答道。
徐石信闻言无奈怒骂道:&34;南楚他妈的可真是会挑时间!&34;
&34;诸位,叫醒所有士卒,随我上城墙!&34;
寒夜月如钩,飞雪似暗箭,徐石信在安北城头之上,看见了一幕他永生难忘的画面。
平原尽头,目光所及之处,黑压压的一片乌云正往这里缓缓移动。
徐石信的胸膛里猛然抖动了一下,刚刚的睡意被这凌冽的朔风转眼驱散,只有沉闷的喘息声,不远处战马的鼻息声在他耳边滚动着。
&34;燃烽烟,上城墙!&34;
在这里,终日冰雪冷冽之地,护城河的作用已然不大,反而是给了其进攻方的便利。但徐石信不愧是多年老将,马上就想到了应对之策。
&34;韩泰,你马上派人往护城河泼满金汁!&34;
&34;记住,泼向护城河的不必烧的滚烫,将热的留给攻城的那群畜牲!&34;
四更天已过,等到韩泰急匆匆的往护城河上布置妥当时,五更天也快完了。
风雪逐渐减弱,黑沉的尽头也终于能够看的更加长远。那群乌泱泱的暗影早已停下,在不远处安营扎寨。但徐石信内心清楚,下一刻这片乌云再次行动时,绝对是动如雷霆般迅疾,以狂风暴雨之势,撼动着这安北城。
对面战鼓声锤的更加凶猛,徐石信听得一阵心烦,大声对韩泰吼道:&34;我们的战鼓呢,给老子打起来!&34;
城池上方,猛然爆发出一股更加迅猛急促的战鼓之音!
这声音来的如此猝不及防,竟让底下的那群阴影传来一阵骚乱,而对方那战鼓之音明显停顿了一下。
&34;有意思。&34;
南楚中军大帐里,一个眉眼如鹰般的俊朗将军,听着着战鼓雷音,和左右幕僚笑道:&34;这安北城的守将,倒是有几分意思!&34;
&34;将军,我们是否即刻发动进攻&34;
&34;不急。&34;
他伸出那双显得十分年轻的手掌来,纤长的手指随着对面战鼓的击打声,不紧不慢的敲击在帅案上。
&34;对方此次守城之将,打听清楚了没有。&34;
左右幕僚迟疑了会,犹豫道:&34;将军,我们听说这次安北城守军不到两千余人,这等兵力根本无法和我等三万大军对抗,所以……&34;
男子眉头一挑,瞥了一眼幕僚道:&34;所以你们就没有打探此处将领情报是吧!&34;
他声音随即冷了下来,一字一顿道:&34;立刻探清眼前守城之将的信息,半个时辰之内,我要知晓对面一切之情况!&34;
&34;这群南楚人可真是不觉着累啊!&34;
韩泰忍不住对徐石信道:&34;大哥,难道我们就一直这么敲下去&34;
徐石信朝城下呸了一口唾沫,面色如霜道:&34;继续敲下去!&34;
&34;一直敲到对面停下!否则不准停!&34;
&34;我一千多将士,要是都打累了,你上去继续,你要是也累了,我就亲自顶上!&34;
&34;大哥。&34;
韩泰看向此时城下之围,神色大变。
眼下已经逐渐天明,寒雪也早早的停了,韩泰目光所及之处,看到了底下远处的兵营里,赫然插满了战旗!
他下意识的在心里数了数,大惊失色道:&34;三十把旗帜!&34;
每张战旗都代表了一支千夫长编制,而眼下这有三十张南楚战旗飘扬,也就是说有三十支千夫长的队伍在这里!
三万人!
毫无疑问,这是此次南楚在这蓟南道发动的最大攻势了。
能在小小的一道之地内投入三万大军,难以想象道此次南楚王室对博弈的看重。
但此时,徐石信甚至都不知道对面统帅之人为何方神圣。
势弱一方的信息不对称性,此时展露无疑,但徐石信眼下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因为他看到,对方自中军大帐里,缓缓走出几骑,正向安北城下,缓缓踱步而来!
韩泰有些忍不住道:&34;大哥,要不咱们放箭吧!&34;
徐石信瞟了他一眼,没声好气道:&34;我怎么不知道你韩泰是神射手了&34;
&34;要是没射中,顷刻间南楚就会发动进攻,你别忘了,我们此次的任务是拖延时间,而不是早早的去送死!&34;
那几骑停下步的位置极其巧合,正好刚刚处于守城士卒弓箭的射程之外。
一个极其年轻俊朗的将军,还有几个从铠甲来看均是校尉都尉跟从着。
这就是徐石信所看到的画面,他无法知道那里由一堆校尉都尉簇拥着的将军是何等官职,但毫无疑问,此人绝对是南楚所看重的翘楚,甚至他周围那些老将都甘愿亲自跟随保护他。
但他却也好奇,南楚什么时候有这么年轻的将军了
那名穿着精良铠甲的年轻男子,嘴角朝着这安北城墙抽动了一下,随即朗声道:&34;在下南楚叶倾绝,今日领兵三万,希望能与徐校尉会猎于这蓟南道上。&34;
&34;叶倾绝&34;
徐石信一愣,他从未听说南楚有这号人物,更不要说是如此年轻的将军了。
那边的韩泰忍不住道:&34;哪来无名小辈,也敢来犯我东越大国!在这阵前狺狺狂吠!&34;
底下的校尉顿时大怒,还未等其张口回骂,那男子便先示意其不必在意,而后嘴角略微有些上扬,清了清嗓子道:&34;在下叶倾绝,此次领南楚平南将军之职位,愿与徐校尉相交!&34;
还未等徐石信开口,他又幽幽的传来了一句话。
&34;家父,叶青。&34;
城墙之上猛然传来了一阵骚动,众人都为之一愣,随即窃窃私语了起来。
就连两边响震破天的战鼓声,此时也在这话音落下之后诡异的同时停止了。
叶青,这两个字徐石信如雷贯耳,或是说,整个东越南楚,整个春秋六国,这两个字都是赫赫有名。
春秋名将叶青,南楚扶龙之臣,亦是精于谋略的战略家与兵家大集成者,其统帅的士卒硬生生的让南楚从濒临灭亡到割据一方大国,从此名震六国,留名春秋史书。
但许多年前,叶青就以年纪过大为由,宣布隐退朝政,亦退出边军,南楚王室在挽留无果后,也就只好同意了。
在那以后,再无任何叶青的消息传来。
而眼下这个年轻男子,竟号称是叶青之子。
那&34;平南将军&34;和他身上的铠甲,众人的拥簇,可都做不了假,这由不得徐石信不相信。
&34;都他妈在嘀咕什么!&34;
徐石信勉强压下心中波澜,向城墙上众人吼道:&34;一句话就让你们嘀咕个不停,都他妈很闲是吧!&34;
&34;战鼓呢,怎么不继续击了&34;
韩泰小声提醒他道:&34;大哥,因为对面也没敲了。&34;
&34;这不是你说的,对面停了我们就停了嘛!&34;
徐石信被他这一顿抢白,心中暗骂一句,扭头道:&34;去你妈的,老子不知道&34;
韩泰一脸无辜的看向徐石信,徐石信自知理亏,清了清嗓子,拍了拍韩泰肩膀,转而看向城下叶倾绝。
&34;在下徐石信,领东越校尉之职,今安北城守将,敢问阁下如今率兵来此,意欲何为&34;
叶倾绝微微一笑,恍如毫无城府,朗声道:&34;据我所知,徐校尉历经百战,战功赫赫,在这蓟南道以内是颇有名声,但可惜英雄不遇明主,岂不是明珠蒙灰&34;
&34;以徐校尉之军功,在我南楚国内早已可以升任将军之职了,再不济者也可以领中护军之职位,何至于如此今天还是一个区区校尉!&34;
叶倾绝做出一副痛心疾首之状:&34;东越实在是埋没了阁下如此大才啊!&34;
徐石信眉头紧皱,冷声道:&34;你到底想说什么!&34;
叶倾绝一副和蔼可亲之色道:&34;徐校尉可曾想过另择良木而栖&34;
&34;常言道,良马当遇伯乐,否则将埋没骈死于漕历之间也。&34;
&34;这东越赵氏,明显是不识阁下英才,实在是不值得为此如此忠心,不如来我南楚之大国,君贤民安,边军之位赏罚分明。&34;
&34;相信以你如今之能力,绝对可比校尉要来得高!&34;
&34;哈哈哈哈哈哈哈!&34;
还未等叶倾绝继续唠叨完,徐石信就蓦然大笑起来,别说是一脸神色僵硬的叶倾绝了,就连此时旁边的韩泰,都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34;大哥,何故如此大笑呐您别是突然傻了!&34;
徐石信无心理发癫的韩泰,收敛起笑容对叶倾绝道:&34;我徐石信生于这蓟南道上,那是还没有蓟南道的说法,只有七城之名,从军戎马二十七年,刀光剑影也闯了无数,我是有些战功,可你知道,有多少比我还赫赫有功的同袍,就死在了这安北城外就死在了这蓟南道上!&34;
徐石信双眼通红道:&34;我是升迁慢,但是又有多少忠烈之士,连升迁的机会都没有了,他们甚至直到死都无名无姓,这片血染之地,你知道曾经飘过红色之雪吗&34;
&34;你不知道,你爹要是没死都话,回去问问他!我告诉你,我东越朝政如何,边军如何,不需要你等南楚人评判,若真是君贤民安,又岂会掀起这战乱之灾&34;
&34;若你南楚真的是太平盛世,那现在又怎会趁我东越局势不稳从而乘虚而入我徐石信,身是东越人,死亦是东越鬼!就算退一万步讲,我徐石信若真是做不了这东越校尉,那天下还有四国,我宁愿做云泱的士卒,南诏的弩手,北燕的铁蹄,西蜀的剑童,我也不愿意做你南楚的将军!&34;
叶倾绝脸上从僵硬到愤怒,最后又是变得不动声色面无表情,徐石信话音落了,他也猛然大笑了起来。
&34;哈哈哈哈哈哈哈!&34;
&34;好好好!&34;
叶倾绝翻身下马,朝城楼之上的徐石信微微行了个礼,随即又飞速翻身上马,拨转马头同时对身边几名校尉都尉道:&34;鸣战鼓,准备进攻!&34;
城墙上的徐石信,望着逐渐远去的叶倾绝,猛吸了一口凉气,随即望向韩泰和两个仅存的千夫长:&34;鸣鼓,迎战!
……
云泱,北境。
同时亦是北燕南境。
令人惊讶的是,这片战乱多年的土地此时此刻却显得无比安静,甚至安静得有一些诡异!
河西垒,这片曾经作为北燕最牢固的堡垒,自从多年前被苏鸿率军攻占后,此地便一直处于云泱掌控,而双方都默契的以无定河为界,隔河对峙。
而此刻,双方都已经集结了大量兵马,在这无定河两岸,云泱步卒甚至已经可以看到北燕战马微微呼出的白气了。
但双方都没有轻举妄动,除了各自统帅的严令禁止,还有云泱这边赫然多出了一股青色铠甲的军队!
他们遍布了整个河西垒各自暗哨,手中弓弩早已满弦,瞄准了即使是早已经铁甲包裹的北燕战骑。
但就是这个不可一世的北燕铁骑,面对着这漫山遍野的弓箭,就是不敢妄动。
如果这是云泱弓弩手的话,北燕铁骑早就冲杀过去了,可惜对面是南诏精锐士卒!
&34;天下良弓劲弩皆出于南诏&34;此言绝非所虚。
南诏立国之根本就在于这弓弩之利!
此时已经是云泱北境北护军的苏鸿,正和一名青衣男子并排而立,在中军大帐里,两人都下意识的挥退了随从。
&34;你认为北燕此处和谈是否有诚意&34;
那青衣男子眉头不展,想对面这个年轻的将军问道:&34;此次我带了南诏精锐弩箭手五千,若是谈判破裂,这五千精锐助你云泱守住这北境应该不成问题,可是……&34;
青衣男子蓦然不语。
苏鸿笑道:&34;你是怕战端一开,这五千南诏弓弩手都折损在这北境吧!&34;
青衣男子难为情的苦笑道:&34;确是如此,你也知道,南诏国内也并不算太平,这五千人绝非是无能之军,按照你云泱来说,都算是我南诏的御林军了!&34;
苏鸿拍了拍他的肩膀道:&34;不要着急,这次北燕应该不会临时变卦的。&34;
&34;你怎么知道&34;
&34;因为对面统帅之人,是老朋友了。&34;
&34;是谁&34;
&34;北燕,拓跋珪!&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