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大捷
殿前司上下都觉得今日的萧总督格外不同寻常,虽然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淡,但仔细看过去,依稀可以看到微微上扬的嘴角和眼底笑意,就连下属因为前夜吃酒今日睡过头迟到这种大事儿,他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了。
这很奇怪。
真是太奇怪了!
京城怪事又添一例!
众人在他转头之际交头接耳。
“总督今日心情这么好?”
一个看上去十五六的少年小声接话,“我看是因为总督要去徐州,这临行前,舍不得我们罢!”
另外稍微年长的一人在少年头上拍了一下,忍得五官变了形,差点笑出声,“你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总督这一看就是逢人生之喜!”
年纪不大的小子挠挠头,嘿嘿一笑,“我知道我知道!人生三大喜事,他乡遇故知,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难道……总督昨日遇见了故人?”
其他人小声说,“有可能是最后一个吧?”
立刻被否定,这京城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萧总督是个不会怜香惜玉的,没见他有什么红颜知己。
那少年托着腮帮,有些疑惑地问,“可是……总督跟公主走得也挺近呀,公主也不算吗?总督一向很在意公主的。”
被其他人围着痛骂一顿,“那可是公主!小心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萧准对他属下的好奇无知无觉,他觉得自己像是被吊在悬崖边,底下是万丈深渊,无路能回头。
赵筠嫣送的荷包被他小心翼翼放在胸口,烫得他发疼,一想到昨夜温香软玉抱了满怀,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果然不是哪个男人都能做柳下惠,至少他做不到。
心上人在怀里,谁能不动容?
可他原本不是这样的性子,他总是瞻前顾后,走一步看三步,跟公主的距离小心翼翼守在那天线后,可昨夜一时意乱情迷,放任自己,是他长这么大最开心的时候。
兰心看到萧准满面春风地离开,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看清了室内景象。
镶边圆桌上有笔、墨、纸、砚整整齐齐摆在那里,还有一套白玉做的茶具,清澈透亮。
透过层层围着的床帘帐子,依稀能看到床上那人纤瘦身影。
赵筠嫣睡得并不安稳,听到有人推门悠悠转醒醒,“兰心?”
兰心将围帐挂起,看清床上模样差点惊呼出声,知道昨夜发生什么是一回事,直面冲击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垂首不敢细看,“奴婢伺候公主起身,咱们今日就要回宫了。”
赵筠嫣没什么力气,嗓子也干得厉害,任由她来服侍。
兰心看到她锁骨下青青紫紫的暧昧痕迹,幸亏尚且在衣衫能遮挡之处。
“兰心,”赵筠嫣看着她笑,轻轻开口,“谢谢你。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是最懂我的人。”
“能跟公主一起长大是奴婢的福分。”兰心妥帖得帮她系上腰带。
两日后,艳阳高照,晴光大好。
巍峨城门大开,将士们整整齐齐列队出发,为首的是一身玄色铠甲的赵筠舷,他回头朝着城楼望去,果然看到熟悉的身影。
那是赵筠嫣和程沅沅,他的亲妹妹和结发妻子。
赵筠嫣朝他挥手,指着身旁的程沅沅,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兄妹两默契十足,赵筠舷立刻领会她的意思,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嫂嫂。
跟在他身旁的是同样披甲带矛的萧准,他遥遥一回头,看了许久,才有些不舍地回头。
赵筠舷让战马靠近他一些,小声打趣,“萧总督,舍不得嫣儿?”
萧准立刻敛去眷恋神情,收起儿女情长,与平日别无二致,“公主金枝玉叶,千金之躯,臣不敢……”
“行了行了,在我面前还装?”赵筠舷拍拍他的肩膀,”嫣儿是我亲妹妹,她的心思,我一清二楚,至于你……”
他故意停在这里。
赵筠舷看他神色,得意的挑眉,“至于你嘛,哎呀呀,我怎的忘了,是哪位公子将我妹妹用的手帕,藏了五六年?”
萧准一惊,赵筠舷立刻读懂了他的意思,“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知道?”
萧准点头。
“等凯旋回朝,同你细说!”
他最后望了一眼身后,策马扬鞭,奔向未知征途。
将帅前行,骑兵随后,浩浩荡荡。
赵筠嫣情不自禁地踮脚,试图多看几眼,等到她的兄长和心上人成了远方天际的黑点,她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扶着程沅沅走下城楼。
程沅沅有了身孕,虽然还未显形,但赵筠嫣明显比她还要紧张,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会失去那还没有见过面的小侄女或是小侄子。
听闻太子殿下初到徐州,便以摧枯拉朽之势和当地乱兵展开对决,当地乱兵只是些没有经过系统化训练的蛮兵,自然抵不过个个精英的太子军队。
首战大捷,消息传入京中,朝廷文官欢喜非常,今上面色淡淡,只是说,“这是他应该做的。”
倘若一国储君都不能在战场所向披靡,传出去岂不是遭人笑话?
战事稍缓,另外一件事涌上他的心头,边塞不平,小打小闹便罢了,若是大的冲突,无论是非成败,那边势必会提出和亲的要求。
宫中适龄公主只有赵筠嫣一人,他身为君王也免不了有私情,舍不得自己亲生女儿嫁去边塞苦寒之地。
为免踏入这种境地,他只能想到先将女儿许配出去,恰好今年的状元郎才高八斗,人又生的眉清目秀。更重要的是,能为我所用。
辗转数十日,双方对峙,战况焦灼。
赵筠嫣接到消息时正用午膳,许是因为暑热太盛,又或许是蝉鸣炒得她头疼,总之近日以来她胃口愈发差,总是喝几口粥便从心下泛起阵阵恶心。
御膳房变着花样给她做些精致糕点,她也只是浅尝一口。
原本就不盈一握的腰肢,愈发瘦弱,往日衣裙穿上竟显得有些宽大。
她以为自己只是太过于忧心远在战场的兄长和萧准。
这日一大早传来急报,太子殿下用了一招瓮中捉鳖,乱兵已被悉数剿灭,剩下的那些一看大势已去,立刻跪拜磕头,发誓安安稳稳回家种田娶妻生子。
消息同时传入后宫,赵筠嫣听到大捷时欣喜非常,忙问传话的小内官,“皇兄可是要回来了?”
那小内官刚进宫不久,约摸八九岁,一张脸尚且稚嫩,脆生生的回答,“回公主殿下,太子殿下将于两日后返京,只是……”
赵筠嫣直觉不好,勉强维持面上微笑,“只是什么?”
“只是,“他刚入宫不久,又是第一次给当朝公主这样的主子传话,听闻公主性情宽厚,从不苛责下人,”只是萧总督,为救太子,以身殉国。”
赵筠嫣耳中轰鸣,头疼得厉害,有声音不断重复那句萧总督,以身殉国。
她有些迷茫地想,怎么可能呢?
他可是萧准啊!
一定是弄错了!
下意识不去面对那个最坏的结果。
他一句不落地将话传完,飞快地抬眼,却看到公主目光盈盈,面上血色尽褪,她看起来那么难过,却什么都没有说。
公主身边的宫女姐姐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塞了一包钱,打发他出去。
他在临门时回头,公主依旧端坐高位,只是肩膀微微颤动。
“公主……”兰月想说您节哀,在触及她迷茫的目光时,只好将话原封不动咽回肚里。
文华殿上上下下一片寂静,赵筠嫣起身时忽觉头晕目眩,两眼一黑,不省人事。
兰心急急带着郑太医前来。
郑太医摸到她的脉象,悚然一惊,急忙冲兰心使了个眼色,摈退其他宫人,只留下她和兰月。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兰月以为赵筠嫣身子问题,哭腔问,“郑太医,公主她这是?”
郑太医捋着白花花的胡子,“老夫这是在感慨,小公主都长大了,老夫是真的老咯。”
赵筠嫣梦中并不安稳,她看到了战场情景,天都被染成血色,她看到有人拉满了弓,箭头对准萧准的心脏。
“不要————”
不要伤害他!她徒劳地想要去挡,却发现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倒下,血染红了他的胸襟,也将她送的荷包染成血红。
她猛地醒来,意识回身的一瞬间意识到这或许不是梦。
看到她醒过来,郑太医将兰心和兰月两个也打发到门口,开门见山地问她,“敢问殿下,上月月信可曾来过?”
赵筠嫣一愣,沉默地摇头。
“唉”郑太医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要肝气郁结,目光怜悯地看她,“若是臣未诊错,殿下已有一月多身孕。”
她如机械般抚上自己小腹,以为是因为胃口不好,吃不下饭,又整日忧心,所以月信未至,没想到居然是这样。
诊得喜脉是一件大喜事,可若是发生在未出阁的姑娘家身上就是另外一回事。
赵筠嫣从小身体不好,母胎里便带着不足,常年吃药,郑太医几乎是看着她长大,说句僭越的话,他一直拿赵筠嫣当自己的亲孙女看待。
“我是怀了孩子吗?”萧准殉国的消息对她来说打击过大,赵筠嫣看一切都像蒙上了一层布,接收外界消息也会反应慢半拍。
郑太医默然行礼,“殿下是老臣看着长大的,臣斗胆问一句,殿下腹中孩子是谁的?此事干系重大……”
赵筠嫣只是摇头,“他不会回来了……”
说完这句话,她像是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蜷起身子呜咽着哭出声。
“……可是殿下差点被拐那次,抱您回府,一直守着您的那位?”郑太医又问。
赵筠嫣脸上带泪,微微点头算作回答。
……真是孽缘。
她哭得梨花带雨,祈求他一定要留下这个孩子,任凭他怎么劝说,都不肯回头。
郑太医觉得这辈子没有这么愁过。
这事若是捅出去必腥风血雨,到时谁能独善其身?
罢了罢了,到底还是心软。
他挥洒笔墨,怎么看都不放心,添添改改,仔细叮嘱门口的兰心此药不能假他人之手。
兰心送走郑太医,回来噗通一声跪在床前,涕泪横流,“若是奴婢当日劝阻殿下,定不会发生今日之事!”
兰月不知所措地跟她一起跪,视线在在兰心手里的方子和床上赵筠嫣痛苦的神色之间徘徊。
方子加了紫苏、菟丝子、枸杞、几味药,这些药没什么特别,可都有同一个功效……她恍然大悟。
万万没想到公主竟然敢做到这种地步。
“是我自己惹的祸,怪你做什么?兰月,把她扶起来。”
赵筠嫣说着起身下床,环顾四周,不是金银玉石,就是笔墨纸砚,“…去找些吃的来,我有些饿了。”
公主有胃口多吃饭是好事,小宫女们各个欢呼雀跃,不知道为何兰心和兰月两个姐姐愁眉苦脸。
赵筠嫣吃下去多少,原封不动吐出来多少,把自己折磨得够呛,她想留下肚子里的孩子,就必须多吃。
兰心看得心疼,拿手帕擦眼泪,“公主。若是您有个什么闪失,只怕总督在天之灵也会不安啊!”
赵筠嫣安静了一会儿,忽然问她,“他会知道我们有孩子了吗?”
兰心和兰月垂首抹泪。
两日后,赵筠嫣随手从书案捡着本书看,为了孩子,她也要振作起来,忽有内官传报,“启禀公主,大理寺少卿冯凭奉旨求见。”
兰月奇道,“我们公主与外臣素不相识,他来公主寝宫干嘛?”
内官惶恐地摇头,“只听说冯大人是从政和殿过来!”
政和殿——那是当今圣上办公起居之地。
赵筠嫣面色淡淡,她只是勉强知道朝中有冯凭这号人物。实在是走到哪里都会有他的传闻。
“宣他进来吧。”
冯凭长身玉立,不卑不亢,他看上去大概有二十岁,年纪轻轻榜首状元郎。拜大理寺少卿,入大理寺执事门下,正四品。
他这样的年纪,这样的才学,却丝毫看不出身上有任何娇纵之色,反倒是格外温和从容。
冯凭身着绯色官服,拱手一揖。“臣前来是受陛下之命,与殿下有要事相商,还请殿下摈退左右。”
赵筠嫣懒懒地抬眸看他。他敢抬出陛下,当是料定若非这样,难以达到目的。
她给兰心使了个眼色,慢吞吞地翻开另外一页书,“你们下去吧。”
“冯大人。”赵筠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知冯大人所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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