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回京
正值初冬雨季，京都已连续半月绵绵小雨。
道路上仍旧潮湿，街上行人小贩却已不少，酒肆茶馆也早早的就挤满了人。
一茶馆内，小二忙得脚不沾地。
大堂坐满了人，吵吵嚷嚷。
“也不知这盛大将军何时才到。”
“听闻今日卯时太子殿下和八皇子带人出城门去迎盛将军，如今这时辰想来快到了，说起来，当今陛下那可真是看重盛将军，竟派了两位皇子去亲迎。”
“那是自然！盛将军是我庆安国战神！”
“盛大将军几年未回京了吧……”
“嘿，几年前我倒还见过盛将军一面，那时盛将军自请镇守边关，在街上见盛将军骑着马出城门，那英姿……”
“听闻那盛夫人也是个英姿飒爽的奇女子，和盛将军甚是珠联璧合……”
…………
清风楼二楼。
“啧啧，这阵势可不小，盛将军颇得民心啊！”说话之人身着鸦青色锦衣，抱着臂斜斜歪歪靠在窗边，侧身对身后人道。
身后人还未言语，便传来了敲门声。
一管事模样的人躬身走进来，“六殿下，谢二公子，这是掌柜新酿成的酒，掌柜的说等你们来先给您二位尝尝。”
靠窗那人走过来，打开酒坛嗅了嗅，“你们掌柜的人呢？”
“回谢二公子，掌柜的去青州还未回来。”
谢凌蹙了蹙眉，一挥手：“下去吧。”
他一屁股坐下，看着对面的人道：“这都去了小半月，竟还未回来，看来有些棘手。”
对面之人身形挺拔，端坐在桌旁，身穿墨色窄身锦衣，外罩同色云丝披风，通身贵气却难掩眸中冰冷，正是庆安国六皇子祁慕。
祁慕倒了酒，轻抿了一口，淡淡道：“意料之中。”
“不过这事倒也不急，我看如今倒是这京都怕是不会平静了。”谢凌坐姿依旧没什么讲究，歪斜着身道。
“说起来，这盛家如今可谓风头一时无两了。也不知那位到底是何想法，渊渟，你可有觉察到什么？”
渊渟是祁慕的字。
“没有。”祁慕瞥了他一眼。“你小看他了，真有什么怎会让人轻易看出来。”
谢凌撇撇嘴道：“那倒是！”
两人不再多言，对坐饮酒。
不一会儿，街上拥挤起来，长街尽头响起了马蹄声，人群熙熙攘攘，百姓们站在街道两旁让出路来。
“哎，太子殿下后面那位是盛将军吧。”
“原来盛将军如此年轻，他旁边那穿着盔甲的女子难道是盛夫人？”
“那马车里想来就是盛家三小姐了……”
身着甲胄的盛将军和盛夫人骑马跟在两位皇子后，盛云青早过了而立之年，身形高大健硕，面带肃色，盛夫人也不同于寻常闺阁女子，那英姿飒爽的气质半分不输男子。
队伍中间有辆马车。
马车内，一妙龄少女斜卧于厚厚白色毛绒毯上，她一袭水湖蓝暗花蝶纹长裙，头上只散散插着一只木簪，如瀑的黑发柔柔散在一旁，耳上一对极为素雅的白玉坠，除此以外，通身再无任何首饰，若非认识，都无人想到这竟是现下炙手可热的盛将军的独女盛禾。
盛禾手里捧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好似全然不知外面的吵嚷。
身旁的婢女小晴看着她肤若凝脂，白如玉瓷的脸庞，掩不住替她着急。
盛禾无奈的叹口气道：“小晴，你想说什么就说吧，你都盯了我一路了。”
得了准许，小晴急急开口，生怕小姐又说别吵她看书，“小姐，你一点也不着急吗？这次老爷夫人回京肯定是要为您择婿的。”
盛禾如今已满十六，自她五岁离开，这么些年便从未踏入京都，哪怕前几次盛云青回京述职，问她是否想回京，她也一概拒绝了，可如今她已到该谈婚论嫁之时，这几年闵州城已无战事，盛云青夫妻俩膝下只这一个女儿，自然看得如珠如宝，这次是怎么也要回京亲自替她寻个如意郎君的。
盛禾知道此次回京要面临什么，但该来的总会来，更何况她这么些年在闵州城也不是白待。
她头也不抬，闲闲道：“急什么？这不是早晚的事么？”
“可是小姐，您不是说在事情还未结束之前不会嫁人吗？更何况……呃……”
“更何况什么？”
小晴正一脸纠结不知如何开口，就见盛禾抬起头懒懒的瞥过来，她心一横，快速又小声的说：“更何况小姐不是有心仪之人吗？”
盛禾先是一怔，突然想到了什么，勾了勾唇角：“温见寒说的？”
小晴下意识摇头。
盛禾也不说话，只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小晴被看得头皮一麻，小姐每次露出这样的表情就会有人倒霉，以前倒霉的是别人，现在不说倒霉的可就是她了。
于是，她嗫嚅着开口：“小姐您别怪温公子，也不全是他说的，自奴婢来伺候小姐，小姐好似对贺世子确有不同，所以……”
盛禾觉得好笑：“我从未见过他，也不认识他，你们哪里看出来我对他有意了？”
“那小姐为何……”
盛禾挥挥手打断她，“你们想多了，我对他无意。以后这话别说了，叫母亲听见又是麻烦。”
小晴想了想，要是让夫人听到，只怕绑也得将贺世子绑来与小姐成婚。于是她不住点头称是。
谢凌站在窗边朝下看去，啧啧嘴：“这盛将军和盛夫人倒真是可惜了！”
祁慕身形未动，端着酒杯漫不经心的饮。
“对了！一直听闻盛二夫妇有个女儿，但从未见过，看来马车里就是这位姑娘，只不知是何颜色，说起来，盛将军的女儿我还真有些好奇。”
“哎呀，我说了这半天你倒说句话，渊渟！”
“说什么？”祁慕道。
谢凌凑过来，一脸好奇的问：“你不是让雾云查过盛家吗？可有提过这位盛三小姐？怎么说的？”
祁慕随口道：“无甚特别，有何可提？”
闻言，谢凌有些失望的说：“这样啊……我看盛将军夫妇这般模样，还以为盛三小姐姿容也当是位美人儿呢！”
祁慕听言顿了顿，看了他一眼，没有解释。
盛府早知今日二老爷要回来，一大早就派了人在府外等候。
盛家自庆安国建国以来便存在，但起初只是小家族，在朝堂上也没什么位置，或许是上天庇佑，许多同期的门阀世家大多凋零败落，反倒是盛家历经几朝仍旧伫立，且从盛云青爷爷那辈起凸显出在朝堂上的才华来，又经盛云青的父亲发扬光大，历经四朝，如今已经成了当朝最受圣宠的国公府。
马车缓缓停在盛府，门口站满了人，盛云青夫妇下了马，盛均扶着盛老夫人一行人对两位皇子见礼。
太子祁廷虚虚抬手道：“不必多礼，盛老夫人，盛大人，孤和八弟还要带盛将军和盛夫人去见父皇，就不多留了。”
盛云青夫妇走后，盛均温声同盛禾说了几句便回了书房，盛老夫人一路拉着盛禾走进东院，嘘寒问暖，笑意满满，好似真的多喜欢这个孙女似的！
盛禾看着站在一旁的盛雪凝眼中的嫉恨，不由心中嗤笑。
还是老样子啊。
盛老夫人拉着盛禾坐在榻上，笑着温声问：“三丫头，在戍边可辛苦？”
盛禾被她拉着手，脸上带着些羞涩的笑意回道：“回祖母，不辛苦。”
一边的小晴简直被自家小姐惊吓到，她从未在小姐身上见过“羞涩”这种东西，虽说小姐在回京前就嘱她回京后要谨言端行，言行举止要注意些，却也没成想是这样的端行。
虽然自家小姐像是变了个人，但小晴毕竟不是普通婢子，只惊异了一瞬便将所有心思压在皮下。
另一边站着的盛雪凝就没那么沉得住气了，她一脸郁郁，满眼不高兴地看着盛禾。
那本来是她的位置！连盛瑶和盛乐涵都没这待遇，这盛禾一回来就抢了去！
话了许久，盛老夫人好似这才发现盛禾眉目间的疲累，就吩咐人带三小姐去北院歇下。
临行告退，盛禾淡淡瞥了一眼自始至终笑的一团和气温婉的盛瑶。
盛瑶心头一跳，不知是不是她看错了，总觉得这位三小姐那一眼表面温和却又好像别有深意。
盛禾带着小晴随盛老夫人身边的张婆子一路往北院走。
看着这一草一木，盛禾心中只觉无比熟悉又深感厌恶。
真是和前世分毫未变啊……
前世的她也住北院，只不过那时候她从未离开过京都，一生困顿到死。从她睁眼回到五岁那年，她只感谢苍天待她不薄，前世她虽是盛家嫡三小姐，过的却还不如庶出的盛乐涵，因为父母不在身边，人人都可以欺负她这个三小姐，她前世又是个隐忍的性子，更纵得那些人变本加厉，这其中翘楚自然要属盛雪凝。
盛雪凝和盛瑶是盛均所出，二人都是嫡女，盛乐涵是盛非所出，是府中最小的女孩。
说来奇怪，盛瑶才是这府中的嫡长女，可盛家竟都偏疼盛雪凝，她从前怎么也想不透缘由，同样都是盛均嫡出，为何盛老夫人和盛均如此偏爱盛雪凝，盛老夫人更是从小就亲自将她带在身边教养，有什么好玩意都先紧着她挑，连盛府不苟言笑，处事还算公允的盛均都对她偏颇几分，盛雪凝可不是宠辱不惊的性情，她恃宠生娇，飞扬跋扈，为此盛禾没少受委屈。
直到后来盛府遭受灭顶之灾，盛禾才知这其中因由。
现在她回来了，却是回来讨债的。那些欺负她的人，那些致她受辱，几次三番想杀她的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盛家既然负她，那就都为她陪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