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象牙塔:她比较重要
天色沉闷,将穹顶压得很低,以至于今晚的夜空看不到一丝星光。
又是一个晚上,又是派出所的候审大厅里,不同的是上一次是在长青街派出所,这一次是在芜大附近。
对于二进宫的感受,虞夏只能用心如止水来形容。
她人生前十九年被压抑住的叛逆,似乎都在这短短的一年中发泄了出来。
挂彩最严重的两个人正在接受简单的医疗处理,蒋越看着人高马大,谁知是个软豆腐,一捏就碎,被张赋尧摁着捶几乎没有还手之力,原本还算清秀的脸此刻鼻青脸肿,但好在都只是皮外伤。
张赋尧嘴边也渗了血,眼角淤青了一块,但和蒋越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
跟着蒋越一起的那个女生披着外套埋着头,一动不动坐得离人群远远的。
白昭乐则低头坐在椅子上,手里捧了杯白开水,已经凉透了,却半天没见她喝。
虞夏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一只手,低声安慰她。
捉奸的事是白昭乐在情绪最激动的时候主动告诉张赋尧的,至于贺闻清,他们二人是在校门口凑巧碰到的。
没过一会儿,给蒋越包扎完,警察就该处理这桩事故了。
白昭乐这会儿已经恢复了理智,她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眼角,歉意地给虞夏说了句:“对不起。”
“多大点事,”虞夏故作轻松地耸耸肩,“这局子我又不是第一回来了。”
说着,就把视线瞥向一直站在五米开外、背靠着墙而立的贺闻清。
贺闻清似是也听到了她说的,知道她指的什么,只是偏过头深深看了她一眼。
白昭乐冷静地擦干净脸上乱七八糟的痕迹,然后接受警察的传讯。她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事情的全部经过,从恋爱中对蒋越事无巨细的付出,再到今天蒋越刷她的卡去开房被她当场捉获。
传讯的是个女警官,听白昭乐这么说,眼神中微微露出同情之色,但依旧严肃地环视了在场的六个人一圈,厉声批评。
“首先,你们还是学生,闹成这样像什么话,需要我给你们家长和辅导员打电话吗?丢得起这个人吗?”
“其次,男孩子要有担当,女孩子也要拿得起放得下,别什么样的人都当个宝贝疙瘩往兜里揣,你爸妈知道也会心疼的。”
白昭乐肩膀抖了抖,脸上愧疚之色更加明显。
倒是蒋越,脸黑得几乎要滴出墨来。
但幸好,他们还是学生,今天也没闹出什么大事。
由于酒店房间的东西都是蒋越他们自己砸的,由他俩独自承担酒店所有损失。
虞夏和白昭乐每人写一份道歉书并删除拍摄的视频,张赋尧额外赔偿蒋越医药费,至于情节最轻的贺闻清则象征性接受口头批评教育。
这样的处理结果虽令人心有不甘,但对于在场所有人来说都能勉强接受。
安静的审讯室里,白昭乐一脸冷漠地伏案写字,唰唰就是几笔,仿佛手底下的纸就是渣男的脸,手上的笔化为了无情的刀。
虞夏则托着腮坐在另一边,努力地编着道歉信,笔下没一句话是真心的,字迹更是潦草到自己几乎都认不出来。
片刻后,一片阴影从她身侧落下,贺闻清垂眸,似乎在看她写的内容。
虞夏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埋头写,顺便叹了口气:“想笑就笑吧,我还是第一次写检讨。”
但不如她所料,贺闻清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语气相当平静,甚至说是淡漠:“你们怎么敢去闯一个陌生成年男性的房间?”
然而细微去听却能发觉他在努力克制住紊乱的呼吸。
这种质问的语气让虞夏不解,她没想到他的关注点会是这个,辩解道:“蒋越他好歹是白昭乐的前男友。”倒也算不得陌生。
贺闻清一字一顿:“只要不是家人,都是危险因素。”
虞夏蹙眉,脱口而出:“那你也进过我房间,我还睡过你卧室,你也是危险因素吗?”
兴许是白天经历了太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又或许是因为她写检讨写烦了,说话没过脑子,等她转过弯来才知道这话语有多么口不择言。
尤其是对于他们二人目前的关系来说。
“我没别的意思。”她自知失言地咬了咬下唇,别过目光。
贺闻清的呼吸有一瞬的紊乱,但他最终只是嘴唇翕动了一下,什么也没说,将话题终结于此。
他们说话的声音并不小,白昭乐和张赋尧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虽然这对话很坦荡,也并没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内容,可白昭乐听在耳朵里,总是觉得不太对劲,可她自己的脑袋本来就够乱了,容不得她去想其他的。
倒是张赋尧,没什么情绪地扫了他们一眼。
不多时,交完检讨书,又挨了一顿批评教育,他们终于被放了出去。
尽管即将入夏,北方晚上的气温还是不免会低。虞夏下午出门走得急,外套被她扔在了宿舍,此刻身上还是那件单薄的上衣。
没走出去两步,她感觉肩上一沉,贺闻清那件浅色的外套已然搭在了她的身上。
虞夏低声说了句谢谢,还是把注意力放在白昭乐身上,经过这么一闹,她看起来憔悴了不少。
“回学校吗?”虞夏握着她依旧冰凉的手。
“我不知道,”白昭乐摇了摇头,突然停下了步伐,哑声问,“你说,男生谈恋爱,那事真的很重要吗?我对他好都不行?”
“什么?”虞夏一开始没听太清,但见白昭乐的表情,顿时明白她指的什么。
她握了握白昭乐的手,连忙否认:“不是的,你只是遇人不淑。”
但她也清楚她的话很苍白无力,毕竟男女思维存在极大差异,于是虞夏下意识把目光投向在场的两位男生。
张赋尧烦躁地抓了下头发,不好意思地错开了眼神:“我没经验……我不知道。”
虞夏没再看任何人,在她的认知中,这个问题本身就很尴尬。
它适合被放在卧室中夜谈,而不是明目张胆地摆在警察局的门口。
一时间,诡谲的氛围在夜晚的空气中流动。
这个问题头一回触碰到了成长的界限,像是一颗稚嫩的种子一直在湿润的土壤中包裹着,突然有一天冒出了一个芽,大千世界出现在眼前。
只不过包裹他们的不是泥土,而是前十八年中学时代象牙塔般的纯洁与闭塞。
他们急匆匆地被推入成年人的生活,没人告诉他们该怎么做。撕扯下帷幕过后,少年人的青涩,忐忑,紧张,困惑一览无余。
虞夏轻呼出一口气,正想说那就先回去吧。
一直以来斜插兜默不作声的贺闻清抬了下唇角。
“不是。”少年的声音干净得如同初夏到来前的最后一丝冰冰凉凉的春雨。
“她比较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