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开阳夜谈
今天张锦年起得很晚，醒来已是夜深，也不知为何？
只是一觉睡醒，就看见了好几天不见到身影的李青莲坐在院中石桌旁，手中还捧着那本《庄子》津津有味的读了起来。
见到张锦年睡醒后，温和一笑，道：“醒了？那就坐在这里，我有些事想跟你说说。”
张锦年本想着拒绝，但是一听此时李青莲的语气，他不由得坐在身旁的竹椅上，静候下文。
李青莲微微笑，温和说道：“这本《庄子》是玉京山那边流露出来的，应该是祖师典籍中的抄本，我知道你现在在看那本《格言联璧》、《论语》和《中庸》，但是那位大儒学说有些偏激，看个大概就行了，不要入心，子师言论的《论语》可以看，但不要像李覆川那样故意曲解意思，中庸之道并不适合你，你也不适合走儒家剑修这一路子。这本《庄子》和挑灯那句诗词中的“得似浮云”意思差不多一致，你可看个大概，剑心不会蒙尘。”
张锦年一听李青莲这语气不对劲啊，好似是要托孤一样，立马疑惑问道：“今日你不对劲啊，是不是发生什么大事了？”
李青莲笑了笑，轻微摇了摇头，温和说道：“现在的你知道这些没什么好处，等到将来到了取剑山，见了那柄切玉剑，你就知道我的用意了。”
“你要走了？”
“嗯，不过在临走之际我还想对你说一些事，就当是嘱托或者请求吧。”
“你说，我在听。”张锦年闻言，立马静下心来，仔细听着李青莲接下来要说的事。
李青莲温和一笑，道：“我先跟你道个歉，黑尔村的覆灭有一半原因在我身上或者说罪魁祸首就是我，当年山上三家顶级山门做局，利用碧水，也就是你们家乡那条称之为黑尔的小河，通过它来提升各家修士的气运，但他们所布之局打破了我布局中重要的一环，所以我暗中插手，压制了他们三家的气运增长，将整个碧水的剑道气运全部转入了你身上。”
李青莲说到这里，张锦年脸色已经微微变换，但还是没说什么话来。
李青莲脸色如常，站起身躬身向张锦年做了一揖，然后漫步在庭院中，继续说道。
“因为这件事三家山门对我与你都愤恨不已，原本我的计划是让碧水之水里面的各家各道气运都能得到增长的，但是他们坏了规矩，我就出了手，除了他们三家，其余百家气运也被我提升了一截，这种行为可以算是拔苗助长吧，我这么做的目的当然不是这么简单的，接下来的你会知道，但不是现在。”
“本来计划中，你作为明面第一大棋子，至少需要到藏神境瓶颈，我才能开启这场千年布局的，但是呢天剑门那位掌剑长老，也就是在天海森林劫杀李送也不小心将你扯入，还打破了本就不稳固的天海封印，所以我的计划被迫提前开启。”
李青莲看着院内青竹，不由得长叹一声：“若非我有事在身，亲自跑一趟天海森林又如何呢？要是少年时的我早就灭了这天剑门再说，毕竟我修儒之前是先仗剑的。”
张锦年此时脸色平淡，眼中泰然若素，语气稍有些冷淡，“所以，我从出生开始就被你们布局在身了？”
“不，是在你遭受村民谩骂与疏离的那年我们才确定好了人选，”李青莲摇了摇头，“你父母本该在你生下就死的，但是我借寿五年于他们，他们才能陪你到能懂一些事的时候。”
张锦年沉默，记忆中父母也是跟他说起这件事，在他刚出生那年，家里不小心着了火，一家三口都没入火海中，甚至已经失去知觉，感觉不到呼吸，村民发现火势后，立马赶来救火，火势却出奇的大，怎么扑都扑不灭，最后还是天空下起雨来，火势才慢慢减小，直到熄灭的。
那些前来救火的村民以为张锦年一家都葬身火海时，村长都叫人去联系其他小村里的唢呐师傅去了。
黑尔村是所有村子的统称，其实里面还分散有几个小村子的。
最后有村民呼喊一声“他们还活着！” 那人才停了脚步。
众人搬开那些残垣断壁，将一家三口救了出来，张锦年被他父母保护在身体之下，虽然气若游丝，但还活着！
只是张父张母就没那么幸运了，身体被烧得满目疮痍，凄惨无比。
后来村民都说是水神保佑，不忍心让年幼的张锦年失去父母才保佑他们一家在火海中存活的。
……
李青莲继续说道：“你并不欠黑尔村村民什么，那场火海本就是负雪山为了测试碧水神韵而起的，若非当年我感觉碧水有异，去查看一番，否则那天不止你一家，甚至整个黑尔村都要被火海吞没！”
张锦年低着头，问道：“负雪山不是儒家圣地吗？”
李青莲呵呵一笑，道：“谁知道呢？”
紧接着，他又说起了其它的事，也不清楚张锦年有没有听进去，直到最后李青莲走过来拍他肩膀，温和一笑问道：“跟我出去走走？”
说罢，不由分说就拉起张锦年往外走去。
这个时间段差不多是丑时末时段，属于是宵禁时间。
此刻的长安城如同死寂一般，除了一些糜喃之语能够稍稍听到一些外，好似真的沉寂在夜幕之中一样。
金吾卫像是长安城中的清道夫，在巡视着街道小巷，黑暗之中还有来自天策台的暗棋与天策士在走动。
李青莲携着张锦年，乘着月色，往长安城外走去，而那些正手持长戈，身形魁梧，英气逼人的金吾卫像是看不到他们二人一般，直直擦肩而过。
李青莲在旁解释道：“这是道家的神通法，叫做和光同尘。”
张锦年眼色有些悸动，这真是神技！
李青莲呵呵一笑，没有说话，带着张锦年出了长安城去了，直直来到了那座渭知河畔，很像蛤蟆饮水的小山上。
张锦年四处张望了一下，发现并无奇色之后，面露疑惑。
李青莲含笑温和地看向长安城，道：“长安城已经在此屹立千年了，如今你我脚下的这座蛤蟆山名叫开阳，作用是用来辅助那座天权山运转长安城的阵法的，有很大部分原因长安城能够千年无大灾都是被这折阵法给抵挡住了。”
张锦年沉默半晌后，才开口问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李青莲淡然一笑，道：“你算得上是我一半的弟子吧，告诉你这些也无妨，得似浮云字帖你收好了，以后归一境问心之道也许对你有用。嗯……对了，等到你远游尘世时，如果宋国能够抵挡唐军而不亡的话，你可以去南安城当今宋国尚书右丞陆佃家拜访一下。”
张锦年坐在一座大石上，李青莲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本等待下文，没想到李青莲就此而止，不由得疑惑问道：“就这些？”
李青莲呵呵一笑，又道：“当然还有，除了宋国的陆佃一家外，还有西秦的太子。”
张锦年沉思了一会，才沉思道：“你所说这些人一个大富大贵，一个极富极贵，我上门去……”
李青莲闻言，顿时哈哈大笑，“哪能呢？怎么说都是我弟子啊，我先前在你泥丸宫留下了三道剑气，在你没到渡桥境之前，这三道剑气会随你出剑而出，到时候你就上门问剑斗法就好了，人家自然将你奉为座上宾。”
张锦年满脸黑线，还问剑斗法呢，人家不把自己打死喂狗就算好的了。
李青莲唉了一声，又道：“可惜了，长安城的稻花香味道真是如常，还是跟我之前和季真他们来喝一样的味道。”
他的眼眸中流露出回忆之色，皎白明月下，星辰那边好似有故友神望。
真是故人陆续凋零，好似风中落叶呀！
张锦年第一次见到如此惆怅的李青莲，不难免有些不忍心出声。
世人印象之中，李青莲的形象应该是那种不染凡尘，羽衣常带烟霞色的谪仙人一样，他放荡不羁，风流倜傥。
但是世人也忘了谪仙人也是人，虽为大神通者，但他以九剑画地为牢，以自身剑道压胜自身修为维持在昭阳境之中。
以人间能够承担的最大限制行走在世间来回千年，也一同看了世间变幻千年。
也许，秋时总多离别。
那年与季真他们告别，也是在秋时。
虽然有诗曰：“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
但秋时落叶，难免记起往日似往常在耳边萦绕的笑语。
李青莲看着浩瀚明月，不由得长叹一声，伸手抓来一壶酒，饮酒欲要消愁，只是举杯消愁愁更愁啊！
“你对赵逢春怎么看？”就在此时，李青莲忽然问道。
张锦年原本还百无聊赖之际，忽然被一声袭来，自然难免惊了一下，想了想，随即道：“人还算挺好的，相处谈话之间感觉还是很愉快的。”
李青莲讥讽一笑，道：“他的野心配不得他这一身天资。”
张锦年闻言，啊了一声，心底疑惑，难不成这赵逢春是个隐藏很深，颇有城府的人？
李青莲好似能够看出张锦年心底的疑惑，他解释道：“赵逢春野心太小什么都不争，算得上应了道家那句顺其自然，只是他的天资太高，作为一名道家门人，前不能达到道祖那种上善若水，水善万物而不争的境界，后又不能像其他道家门人一样，去小争大道之行。算得上是处地难堪，令人可笑！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受到周祖的影响。周祖作为道家三祖之一，其思想境界绝非是赵逢春现在能够收纳的，周祖提出的“外圣内王”都对儒家影响颇深；大约两千年前吧，那时的尘世并没有像这般分裂成几十个国家，而是由一个大国所统治，这个大国正是如今西秦的前身，我们称之为先秦！”
“先秦丞相，如今商家之祖，提出奇货可居那位吕祖，在所著书籍之中，列有天下十豪，我们这些后辈人称之为先秦天下十豪！”
“吕祖书籍中记载：“老聃贵柔，孔子贵仁，墨翟贵兼，关尹贵清，列子贵虚，陈骈贵齐，阳生贵己，孙膑贵势，王廖贵先，儿良贵后。此十人者，皆天下之豪士也！”
“不仅如此，这十位天下十豪杰正是当年那二十位封仙正君的其中十位，那场山水大封，我有幸在侧与参与，那时候的我才渡桥境，远没有当今这般从容，仅仅是道祖和列祖的一个神通法就惊得天地失色了。”
“远古二十位先贤在人族危难之际挺身而出，以微薄之姿力战那数千万头上古奇兽，那时的天下还没这般小，甚至如今这般天下也不过才有当年天下的十分之一，你知道为什么吗？”
在旁的张锦年摇了摇头，李青莲继续笑说道：“以后你会知道的，要是以后有幸见到壶子先贤转世，记得放尊敬些，你剑心有一半是来自于他！”
李青莲话语之间的峰回路转打了张锦年一个措手不及，他疑惑问道：“这位壶子先贤也是封仙正君？”
李青莲摇了摇头，“他不是，他弟子是。”
“哦……啊！！！”
张锦年诧异，很是震惊。
“道家三祖之一的列祖，就是这位壶子先贤的学生。”
李青莲接下来的话语更是让张锦年惊上加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李青莲继续笑道：“先秦十豪的光辉遮盖了太多那时候风流无比的神通修士了，像方技家，也就是现在的医家，那时候虽然比不过现在儒、道、墨为主的百家，但那时候的百家争鸣总是要比现在还要多的，一些流派已经在岁月流逝之中失传泯灭了，现在又有一个新的教派威然而起。”
张锦年接过话，“这个我知道，佛教！”
李青莲呵呵一笑，饮了一口酒：“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不仅你，我也需要学很多！”
张锦年挠了挠头，“说是要拜托我一些事，但半天你跟我讲的都是一些上古之事，要不然先说你还有什么拜托我的事，在谈这些可好？你拜托我的事我不敢说完全办到，但只要是我能办到的一定办好！”
李青莲被张锦年这么模样逗了一笑，嗤笑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了其他的事情来，先前在天海森林那边李送也给你种下的道箍已经被我解除了，那本藏神法到时候有机会去取剑山的话交给那位刘老头就是，还有到取剑山时顺便看看我那柄胡霜剑如何。”
听到李青莲说他出手破掉了李送也给他种下的道箍，很是疑惑，印象之中并没有见过李青莲出手啊！
李青莲看出他的疑惑，解释道：“权灏湖，赠酒与君且须饮！”
张锦年听了更是疑惑不解，什么云里雾里的，我真不懂啊！
李青莲嗤笑一声，又道：“李送也那个女儿早早就死在了山上斗争中，所以他所托你的也就两件事了，而我最后拜托你的一件事就是：无论如何，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忘记了这些日子在长安城的事！陆衍跟李冲道那两个龟儿子想要过河拆桥，虽然不会伤你性命，到时候你也不好过，只要你还记得这些在长安城里的日子，那么也无伤大雅。”
最后李青莲面露讥讽来，真是不屑一顾！
张锦年哦了一声，平平淡淡的语气。
“我还是想知道……”
“自己一边慢慢琢磨去，别打扰我喝酒！”
李青莲忽然挥了挥手打断了张锦年的话语，后者顿觉一阵风袭来，吹了睁不开双眼，在待到风散去，才发现自己已然出现在还泽巷庭院之中。
他只觉得双眼惺忪，口流口水，他四处寻找着李青莲的身影，只是除了明月照竹林外，别无他物。
此时之际。
那本放在石桌上的《庄子》上，一句话如青光闪耀，在众多文段之中鹤立鸡群！
那句话，正是书写在《庄子·内篇·人间世》里面的——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