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旧剑承路（上）
亡灵流砂在若有若无的雾气中反射着幽蓝的月光，龙明道作为队伍的头阵，率先踏入其中。
“别走远，告诉我们什么感觉。”负责此次行动全部决策的龙彻一边朝龙星眠打了个做好随时提供保护准备的手势，一边向龙明道询问。
龙明道的鞋子微微陷入流砂所幸没继续下沉，这得益于龙星眠设计的沙滩手杖，用更大的接触面积分散了绵软流砂所承受的重量，比起全程施展轻功，带这玩意可以省力很多。
“流砂太过细碎光滑，原地不动或者用力过猛都有可能陷入其中。”
“龙明道打头阵，龙星眠龙采枝侧翼掩护，檀雪居中，我压阵掩护。各位互相盯紧，遇到危险时先确保自身安全再想着救人。”龙彻取出长长的丝带将众人连接，补充道：“丝带只能保证我们不因为能见度过低而走散，但它很轻很脆弱，一旦有人陷入流砂不要靠它拉人，会断。如果脚下感觉不对，立刻运转轻功自保，并提醒其他人都不要接近危险区域。”
砂砾晶莹，隔着鞋底传来微微凉意，掌握技巧之后，踩在上面竟还有些舒服。众人互相确认了状态，开始提速穿过亡灵流砂区域。
龙彻看着走在前面的四人，眼底不着痕迹划过一抹杀机，通体漆黑的匕首从袖口滑出，落入掌心。
走在队伍最前方的龙明道有所察觉般皱了皱眉，抬起左手挠了挠头，顺势朝龙星眠比了只有他们兄妹四人知道的暗号。
身后的杀机犹如逐渐逼近的蝰蛇，似乎已能在耳边听到恶毒的嘶鸣，龙明道急停回身，先前靠着魁梧身躯遮挡视线，早将一柄厄龙飞斧拿在了手中。
龙星眠同时扑出，将药檀雪推倒在地，兄弟二人何等默契，龙明道已在此时蓄满力量，厄龙飞斧扭身就朝龙彻甩出。
沙尘飞扬，斧刃擦着龙星眠伏下的背脊掠过。劲风将后者的外衣划得稀烂。
“龙彻，你背后他妈的有东西！”龙明道急吼道。
随着话音的落下，龙彻脚底流砂一空，整个人朝着流砂坑洞坠去。
“啊！”在药檀雪的惊呼声中，龙彻挥动匕首割断了绑在身上的丝带。
“不是亡魂生物，这里有别的埋伏！”龙彻的声音从砂坑底下传来：“别多管闲事，保护好你们自己，还有那个玄药阁的花瓶——否则厄龙城没办法交代！”
纳戒无法使用，龙采枝没有趁手的武器，只能接过龙星眠递来的厄龙指虎。
镜面破碎声中，站在视野盲区的跟踪者接下厄龙飞斧，不再掩藏。
“结界防御，龙堂镜？”龙星眠的几招幻术师承龙堂镜，立刻认出了来者。
龙明道拉住龙心眠提醒道：“方才我感受到两股杀意，一股是龙彻用来提醒我们有人尾随的，一股就是他的。有龙世彪那崽种叛变在先，现在哪怕是原先厄龙城的兄弟也不能随便相信。”
龙采枝调整着脚步，随着修为运转内力外放，她发现身形陷入流砂的速度也加快了很多，必须不断改变站位。
龙采枝与母亲龙菡都有借战意勘破幻术之能，最克制龙堂镜，她一边让龙堂镜进入自己的攻击范围，一边厉声问道：“为什么要对龙彻出手！”
龙堂镜的目光只锁定着砂坑，并没与其他人动手的意思，而是简短解释道：“也许你们还不知道，蔺梦鱼和我在前往藏宝洞穴区域途中遭遇了龙世彪的偷袭。龙世彪不知为何掌握了邪能，我与梦鱼完全不是他的对手。梦鱼为了救我，在传送离开异空间前，受了非常重的伤！哼，龙世彪是谁的狗腿子不用我多说了吧，在他对魔鬼窟长老出手时我还以为他比我们印象里要好些，终究是狐狸尾巴藏不住，漏出本来面目了！”
“蔺梦鱼受重伤，你却安然无恙，不去安全地带反而出现在冥河区域，在怀疑我之前，先解释清楚你的情况。”
龙堂镜惊讶回头，冰冷的匕首已抵在喉前，龙彻不知以何等身法摆脱了流砂陷阱，竟悄无声息来到了他的背后。
“你——”龙堂镜稍一流露内力波动，龙彻手中的匕首毫不犹豫向前推进了几分。
龙堂镜不得不后仰身形，这时忽然注意到了龙彻空荡荡的左臂：“你……”
龙彻眼神冷酷，匕首上的杀意并非虚张声势。龙堂镜感知敏锐，见龙彻身上并没邪能波动，已知是自己误会：“抱歉。龙彻兄弟。刚刚是我——”
“我要的是解释，别拖延时间想借口。”
！
匕首直接划入了他的皮肤，龙堂镜没料到自己道歉之后对方全无收手意思，连忙说道：“龙世彪只出手了一次，没能得手便立刻远遁而走，根本不给还手反击的机会。我开启幻术结界，想和梦鱼传送离开异空间，没想到龙世彪在偷袭的瞬间取走了梦鱼的脱身玉佩。她为我拦下一击，伤得太重，我便用自己的玉佩把她先送了出去。”
龙彻压在匕首上的力道收回去一些，眼中闪过一抹悲伤：“龙默为我拦下了那个人的致命一击，死在了异空间。我的左臂也在那时被他用邪能切下。你描述的偷袭模式和我的遭遇几乎一样。”
龙堂镜之后简单解释了蔺梦鱼的伤势和自己出现在冥河区域的原因。
蔺梦鱼背部伤势很重，但只要传出异空间，有龙大道和龙天道在，无需多虑。在蔺梦鱼离开异空间后，龙世彪一直在追杀没有了脱身玉佩的龙堂镜，后者虽然正面交战不是邪能加持下龙世彪的一合之敌，却依靠镜像分身来回误导对方，在所有镜像全被消灭的时候，龙堂镜的本体已经躲入了无人问津的冥河区域。
“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安全。”龙堂镜见自己的解释终于让龙彻放下了匕首，下意识松了口气，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满怀杀心出手，却只一个照面就被龙彻扭转局势，完全压制了气场，而这次对方可没有邪能加持啊。“我和他的实力差距，这么大吗？”龙堂镜心中想到了答案：“变强的不是他的修为，而是经历了此番变故后他的心志。”
先前的动静招来了不少亡魂生物围观，众人不得不减缓了前行的速度，也借此打量了一番它们究竟是什么来头。
距离最近的是一种四蹄生物，闪着莹莹绿光的骨架上挂着几条摆动的植物枝条，它时不时回头吃下一段自己身体上挂着的植物，被嚼碎的枝条变作一阵光粉，又从他的骨架里重新长出。
龙星眠看得心里发毛：“两侧蹄子同频摆动，这姿势像是骆驼一类的动物。”
“虽然我们的计划不包括骑骆驼，但这段路上我们方向一致，沿它足迹走它走过的路径，可以减少掉入流砂陷阱的危险，”龙彻说到流砂陷阱时，丢出一块脱身玉佩给龙堂镜：“你的嫌疑没有排除，去队伍前面，让龙明道盯着你一点。”
众人说话间，亡魂骆驼却消失在了前方，连带着留在亡灵砂上的足迹，一并不见了踪影。
龙明道加快了步子，看清了前方：“我们穿过亡灵流砂，正式来到冥河区域了。”
……
湛洲，群王宴。
影像石上播放着异空间内藏宝洞穴区域的战况。
藏宝洞穴是武道大会期间竞争最为激烈的区域，神兵阁将这片区域布置为相互连通的地下藏宝洞群。
由于这里是唯一没有任何机关陷阱和看守魔兽的区域，知道了消息的参赛者蜂拥而至。
有人耍了小聪明贪婪地捞上一笔战利品后就用传送玉佩退出武道大会，不料这一切被影像石全程播放，一出来就被挂不住颜面的宗主一顿教训，将战利品交还给了神兵阁。
龙大道眯了眯眼，望向影像石画面中眼熟的两位小辈。
戈弋挽起重弓，凝出赤焰燃烧的光箭，天灾龙焰诀运转，厄龙纹身攀附弓箭，为他的攻击加以龙息。
邪能加持的鬼火从远处袭掠而至，天火盟参赛者离青花狞笑着朝戈弋投出法术，却不上前追击，像对待势在必得的猎物般戏谑地打量着戈弋。
魔鬼窟与黄金冢的参赛者聚在一旁，向戈弋挖苦道：“喂，你那弓箭到底是射还是不射啊？长弓当着人面蓄力，你当我们是靶子吗站着让你瞄？”
“呵呵呵呵，厄龙城的人都跟他们宗主一样，脑子不太行。”离青花膀大腰圆胡子拉碴，笑起来却翘着小指花枝乱颤。就连一旁魔鬼窟的鸤枭和黄金冢的布灵都在背后皱了皱眉。
“能蓄力那么久，说明修为还是很高的，”鸤枭的目光投向戈弋背后两名十剑城的女弟子：“宋芊芊和宋谦谦那俩小尤物，自家城主命都保不住了还敢来参加武道大会，如果不是厄龙城的白痴过来坏事，她们已经被我……”
“哼哼哼，那也先让老子爽好之后才能轮到你啊。”离青花舔着自己的嘴唇，热气从鼻孔喷出，眼神邪火中烧。
布灵亦是女子，实在不忍再听下去，岔开话题道：“这一箭如果能命中目标的话，我们肯定拦不住。”
被扫了兴致的鸤枭没好气道：“他倒是要有这个本事啊，妈的，老子现在对那俩货色不感兴趣了，听说厄龙城主养女蔺梦鱼，生得素雅婀娜，还是个雏儿，回头让我碰到了，好好替她早死的爸妈宠宠她。”说到这里，他又猥琐地笑了起来，仅是眼神就让布灵感到恶心。
离青花也得意忘形起来：“厄龙城不是还有个叫龙采枝的小美人胚子嘛，一看就是匹烈马。”
更多轰炸火球被召唤而出，随着邪能灌入，紫火形如狼群，从四面八方围向戈弋，火光后映着满脸横肉的离青花：“就是因为修为高，多管闲事，脑子不好使，所以十年前才白白死了那么多的人。今天老子也给你上一课，少他妈多管闲事，等把你烧熟了，后面俩小妞老子该玩照样玩哈哈哈哈哈哈！”
鸤枭也在一旁附和道：“她们俩的脱身玉佩现在我手上呢，她们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桀桀桀。”
……
离原灞盯着影像石画面正中间的离青花恶狠狠地说道：“妈的，没想到神兵阁那帮老不死的，还偷偷在异空间里安放了影像石！汐眠那娘们的泠鸢门，周自横那兔崽子的万宝川，焱长空那瘪犊子的四星阵，玉萧光那白眼狼的新玉城，哼，还有狗屁神兵阁，等那位大人的计划正式开启，这些门派老子带人一个个去杀干净！龙大道，哼，等森门那几个老东西把事办成，你就等着听到厄龙城已经覆灭的消息吧。”
魔鬼窟先前在宴席开幕厄龙城入场时对龙采枝出手的那位鸤鸠长老正是影像石内鸤枭的父亲，在一片嘘声中咬牙恨恨道：“白痴……”
各大门派看到影像石重的内容，反应也是各不相同。
汐眠作为泠鸢门主，此次群王宴的东道主，向神兵阁感激道：“有了影像石，哪些宗门的弟子在武道大会期间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清二楚，劳您们破费了。”
万宝川主周自横把玩着手中的戒指，轻声问一旁的玉萧光：“怎么就连天火盟的弟子，都掌握了邪能？”
玉萧光一问三不知，脸色并不好看，大约是担心新玉城的弟子也像十剑城的弟子般，遭遇了什么不测。
……
“这个人完蛋了！”布灵竟在心中闪过不忍。
邪火所经之处，藏宝洞穴内的古钱币熔作一滩焦黑的金属液体，就连戈弋身后的宋芊芊也含泪开口道：“快走吧，少侠，再这样下去，你的命也会搭进去的！”
宋谦谦亦哭着哀求：“如果您真心想帮到我们的话，麻烦您麻利点杀了我和姐姐吧，让我们的尸体被火焰烤焦，不要受那群恶心的东西玷污。”
戈弋忽然开口道：“知道吗，十年前，我的父亲死在玉城之乱，我的杀父仇人正是十剑城主。
不管老九宗如何串通一气，不管江湖如何看待厄龙城的崛起，冤有头，债有主，欠下血仇，便当以命抵偿。
如果十剑城主这次群王宴后幸存下来，总有一天，也许三年之后也许五年十年之后，厄龙城会亲自去十剑城，那个混蛋即便已经沦为废人，也逃不过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我那时候要是还活着，便会是其中一员，你们如果阻拦，那时我会毫不犹豫对你们动手。
但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仍然不允许自己眼睁睁看着与旧恨无关的你们就这样死在我的眼前。
仇如死结，不报无解，恨如活扣，不记则解。清算旧恨，不添新仇，生者安心，死者安息。
声望来自保护弱者时的谦逊，威名来自反抗霸凌者时的高傲——
这就是他妈的厄龙城！”
巨盾从天而降，犹如一座钢铁要塞将三人护如其中，燎原邪火侵袭而上爆出几声清脆的金属变形声，随即没了动静。
“老弟，我没来迟吧！”武道大会名单第八位，厄龙城年轻一辈最强防守，来自外宗，人称“圣域之墙”的塔山在最后一刻神兵天降，拦下了天火盟离青花的邪火攻击！
……
群王宴席。
“仇如死结，不报无解，恨如活扣，不记则解。清算旧恨，不添新仇，生者安心，死者安息。”洛川书院的校长满意地点着头，“说得好啊。厄龙城最让老夫敬佩的不是龙大道龙无敌林慕那几人移山填海摧岳焚河的本事，而是哪怕一名外宗弟子都有如此侠义之心啊。”
“声望来自保护弱者时的谦逊，威名来自反抗霸凌者时的高傲。这句话传遍江湖，让人耳朵听了起茧。可偌大江湖，却只有厄龙城这么说也确实这么做了啊。”玄药阁的老长老笑眯眯朝远处的龙天道比了个碰杯的手势。两位老人年轻时，也曾在武道大会之中并肩作战过。
“好！”
影像石播放的画面，随着塔山的出现，引来一片叫好。
……
“剑形可折，剑心不可摧！”宋芊芊艰难地站起身来。“我们也来帮忙！”一旁的宋谦谦将最后一点内力输入给戈弋道：“十剑城的功法，可以用内力为任何攻击附加剑意。收下吧，这是我和姐姐最后的剑意了！”
戈弋白了白眼，轻声自言自语道：“龙形可蛰，龙心不可摧，这都要模仿，哼，难怪我讨厌十剑城。”
……
天火盟的小喽啰急匆匆跑到离原灞的耳边，轻轻说了几句。
气头上的离原灞面目狰狞：“森门那几个老东西已经到厄龙城了，你问我森门圣地里那些人怎么处理？他妈的，当然是全都杀了一个不留啊！”
周围的叫好声戛然而止，离原灞看向影像石播放的画面，“龙世彪啊，哼哼，这小子可是老子的棋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