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才是正确的回应
刚才那会儿,你就发觉要变天了。
连续上几个星期的响晴宣告结束,黑暗像乌云一样罩住房顶。阴阴天穹下,连物体轮廓都不好看清。你瞄了眼天气预报,说接下来几日都是阴雨天。
暗色的雨中,人人都行色匆匆,要么披着黑色雨披,要么打着透明伞。你在公司大门前的伞架上取了一把,一同汇进影影绰绰的朦胧里。
你下班了,但你还得去酒馆上班。
太宰治是此处常驻嘉宾。
……难怪他走得那么痛快呢。
雨点从翻滚的乱云里溅下,天气阴郁而凄冷。如注水流沿着墙根流淌,地上的积水慢慢升高,到处都湿淋淋的。
你踩着水继续往前,lupin红底白字的灯牌在雨中微微发光,仿佛是一座给人希望的海上灯塔。
你知道不是,你想起刑讯室常年亮着刺眼白光。
由于温差和湿度差,酒馆萦绕着一层轻纱似的薄雾,它和飘出的浑浊烟气混在一起。你踏上檐下台阶,一阶,两阶,三阶,再收了伞,平举起伞柄在脏污的潮湿地面甩了两下。
雨比起来时弱上些许,能听见的声响都是轻轻的,流水在路面铺上一层,那缓慢而细小的波浪推来推去,你的思维也顺着漂出去。
你早早知晓安吾今晚有事,不会来,你也不想把他牵扯进来。织田作也许来,也许不来,太宰治是一定在的。
你进了酒馆顺着楼道走,越往下越能见到酒客,也越有昏黄感。你沾湿的裤脚在煤气灯下闪闪发光,显得有些滑稽。穿酒红色马甲的酒保对你善意微笑,示意你去取毛巾,你致以笑容。
去后厨会经过吧台,太宰治已经在老位置上坐着了。他不慌不忙地端起酒杯,遥遥朝你敬了一下。
认识这么久,你没见过他敬过一次酒。
你佯装镇定回应他。
他脸上浮现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你心里想的是朋友能不能不吓我了。
接下来就是常规流程,换衣服,应要求调酒,磨制冰球,再把杯子送到客人桌上。
太宰治坐在角落里,一只手撑起下巴,看起来规规矩矩,安安静静。
但他没绑绷带的右眼紧随着你的行动,那颗海藻脑袋和向日葵一样跟着你转……很容易让人想起恐怖片的场景。
等你的事务告一段落、可以暂且休息一下的时候,太宰治马上抓住这个机会凑上来。
他脸上是显而易见的观察神情,毛茸茸的乱发贴近你时,你很想念“退!退!退!”。
你忍住了,视线移到你才跨过的蓬松柔软发丝上,心思也漂游了一下,想起两件无关的事。
一是他在你得空后才找麻烦还怪有礼貌,二是他头发都是干爽的,也不知道等了多久。
要么是时间很长,足以把头发晾干;要么是早早就来了,以至于没碰上下雨。
你伸出食指推开他的额头,太宰治鼓起了腮帮,不情不愿移过脸,你不合适宜地感到他真的很萌。
此时不是被他击倒的时候啊!
你默念两遍太宰治精通恐吓之术。
你冷静了。
“太宰先生,”你说,“下班后请不要骚扰还在工作的人。”
“都怪行子太难约了,”显然,太宰治已经捕捉到了你只出现了一瞬的情绪。他呵出来的气息好像在轻轻刮擦脊骨,你听到他唇舌卷动间的湿润声音,“我本来有机会和你单独谈谈我们之间的事,但被中也破坏了呢。”
你闻到一股轻柔的酒香气。
就如眼前人的嗓音。
单独谈谈我们之间的事,指你是怎么暗算他的,是吧?你都迷惑不解了,他究竟有什么样的本事才能把暗杀说的如此暧昧的。
还是说。
死对他来说就是一件暧昧之事。
“虽然这话不管用但是,”你提醒道,“我期盼您记得,就算没被中也先生破坏我也在上班,很忙的。”
太宰治“诶呀”一声。
你以为下一秒,他就能用那两片姣好的唇问出“有这回事吗?”这类句子,这类能把辛勤工作的中原中也气倒的句子。
太宰治却没有问,他说,“我现在知道啦。那么,悄悄和人(佐藤)约见也是工作内容吗?”
所以那句“太难约”果然是意有所指吧!
呜,你“讨厌”所有能随时关联上下文、通过预判来揶揄他人的聪明人。
太宰治问你是不是。
不是。
但你简单说一个“不是”无法让他满意,甚至他本人也知道不是。
他真正想问的恐怕是:你是想杀了我吗?你打算杀了我吗?你有这个能力和胆量杀了我吗?除此之外呢,还有吗,还有什么?
在太宰治眼里,你们是朋友,你喜爱着他,你计划杀死他。一个对他怀着明晃晃喜欢的人,在做出饱含杀意行为的同时不含有一丝杀意,这本身就很有意思,是吗?
他对探究它充满兴趣,因为他还没有对mafia中含有的东西彻底失去希望。
你意识到,如果太宰治现在是武装侦探社时期,就不会这样——轻得像飘在空中般——逗弄你了。
不是他把死看得很暧昧,自他如此生活17年,有多少人想杀死他,数也数不清。他从没做过如此举动,总表现得像个受难的殉道者。
殉道而死,本来可以“朝闻道,夕死可矣”,然而他是受难的殉道者。
死不是他的追求,死是退而求其次的替代品。因为注定得不到,所以死也可以接受,仅此而已。
不是太宰治把死看成暧昧的事,是你与他的关系,你的态度和轻而重的威胁感,像给布料上色一样,把死亡预兆染成一件暧昧的、模糊不清的事。
你真想叹息。
你能如何作答?你该如何作答?
距离你想明白以上那些,只过了电光火石般的一瞬息,太宰治仍在等你回复。他仿若等待大人给出答案的孩童,鸢色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你。
说来也怪,自从得到异能开始一天天磨练后,你的五感也跟着敏锐起来。比如,有时你会生出一种莫名的预感,好像蛛网颤了一下会引起蜘蛛的注意一样。
你抓住这个预感,逃跑般朝门口望去。
太宰治顺着你的视线看到一个红发的身影,他开心地对织田作打了个招呼,然后悄悄话般和你耳语着:“行子的运气总是这么好,我都羡慕了。”
你:“……”
的确很幸运但感觉更恐怖了啊,这人。
织田作入坐后取了杯酒,问你们在聊什么。你还没说话太宰治就做双手捧心状,眼睛“blingbling”语气可爱地说:“在聊约会哦~”
你很怀疑他是不是吸取了在中也那的教训,提前打断施法掌控话语权,免得话题跑偏。
虽然太宰治一副可以在大街上随时向人求爱或者找人殉情的样子,但大家都很难想象他会带着花束跟人约会的样子吧!
所以织田作直接看向你,带着些微惊讶说:“行子是有喜欢的人吗?”
你的感想是太宰治真的很精通借他人之口提问。一天之内发生第二次了啊!他这家伙,再一再二不准再三了。
如果你否认表示没有,织田作就会问那怎么会聊起这个,太宰治就会说起佐藤,然后你就……
你就无了。
你:“要说喜欢的人,有很多哎。”
织田作露出了接受的、但夹杂着感叹“如今年轻人想法真是多样”的神情。
你扳手指:“织田先生我很喜欢,安吾我也喜欢,还有太宰治,尾崎大人,中也先生……”
织田作问,这么说来,谈到约会是希望和大家一起出去郊游吗。你答:我是很希望的啦,但大家工作都很忙,唉,估计是遥遥无期了。
而太宰治,他的第一个问题是大叫为什么你独独叫他的全名,第二个问题是大叫为什么小矮子也有人喜欢。
非常吵,但比刚才有活力了很多,织田作简直是对太宰治特攻啊。
你:难道要我说我心里一直都在太宰治来太宰治去,只是嘴上叫得尊敬一点吗?
你:“这不是显得您地位特殊嘛。”
太宰治:“……”
太宰治:“你在嘲讽我吗?”
你:“我对您的敬仰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这样想真是误会我了。”
织田作笑着抿了口酒。
太宰治:“例如?”
你想了一下:“比如太宰先生的愿望我都很希望助您实现,听说幸福的秘诀就是开口提要求啊,现在就可以提一个。”
太宰治也学着你的样子想了一下,你不禁担忧他提最刁钻的那个,但他只是像恶作剧一样顺从你问下去:“‘我要杀了你’呢?”
织田作的微笑消失了,他的脸上可能出现了,近似于听太宰治说要把安吾杀死后的神情。
你觉得真对不起织田作。
但这个问题简单,你恰好会回复。
你平和地答:“可以。”
“不过这样听起来像宣言,要求更像是‘我想杀了你,期盼你同意’或者‘你能答应被我杀掉吗’。”
空气好像凝结了。
织田作说不出一句话。
你觉得真对不起织田作,他真是无妄之灾。你有点想讲个笑话活跃气氛,比如你讲完其实也感觉自己是个脑残粉来着。
太宰治领悟般点了点头。
你在想这人不会还要你提供枪吧,说好了只提一个要求,枪要自备的。好吧,主要作案工具也要你准备,你就会觉得自己有病得你自己都有点受不了。
太宰治打断了你的沉思,他声音轻轻的,让你想起溪流涨水的汩汩声,想起那些清澈细小的波浪:
“你可以杀掉我吗?”
喂!
不准提最刁钻的要求啊!
你很想如此答他,可太宰治这样说话的时候,你总是感到难以拒绝。就好像他把什么又柔软又通透的东西递到你手里似的,你总害怕会碰坏了它。
你已经回避他的问题两次了,你不能再回避第三次了。你自己说的,再一再二不准再三。
你几乎没去想怎么说,可反而有一句接一句的话,水流般淌过了喉咙:“我是很愿意满足你的要求的,特意挑选了很久武器。”
他的眼中倒映着灯的粼光。
织田作不知道在想什么,仍旧没有说话,目光在你们之中来回逡巡。
“说明书上说‘不会造成什么疼痛和伤害’,我想这就是我要找的。”你呼进一口气,好像浸满了抱歉和遗憾,“它太敬业了,似乎距离达成目标,还要花很长时间。”
太宰治一怔,随后是笑。
他笑起来很漂亮,像桃花纷纷扬扬,落满春寒料峭的湖水:“你是不是就是不想让我死掉?”
你总是猜不着自己到底过没过关,但话已出口无法收回,你坚定地表示:“我是在根据实情陈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