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 炮下留人
“是那个中國人!两年之前被俘虏的那个!”有一名佣兵认出了曾重伤被俘的李念兰。
“也就是打伤独眼查理的那个麻烦家伙……”有人在小声嘀咕。
“他是从洞里爬出来的!梅萨……那个老废物出卖了我们!”佣兵们骂骂咧咧,多少猜出了大概。
面对眼前这群恨不能将他食肉寝皮的恶煞,李念兰不咸不淡地指了指山脚下,把死亡说得轻描淡写:“刚才暴雨般的枪声听不到了,并非乌云散去,而是雷暴在酝酿。我们的重炮,十榴、十五榴,还有火箭炮,已经准备好把这座山给熔了!各位和我的命运,用中國话形容,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就在众佣兵六神无主的时候,梅萨拄着拐棍,身形佝偻地钻出藏弹药的山洞:“先生们,他并没骗我们,想必没人愿意把大好的人生终结在该死的半岛上。”
一个瘦长个子的法国佣兵开口道:“梅萨先生,三年的战争合同,大把的美钞,你愿意放弃,我们可做不到!”
“利润和本钱,只能选一个,你会怎么做?”梅萨反唇相讥。
佣兵队伍里冒出冰冷的声音:“我可以两者都不要,但这个中國人必须死。”
说话之人蒙着左眼,右眼瞳孔里写满复仇,单手握持一支短小精干的冲锋枪。
那玩意儿叫“乌兹”,最新研发的武器,发射9毫米手枪弹,还没有正式列装正规军。
“疯了吗!查理!你想要所有人陪葬?”梅萨也悄悄亮出自己的老左轮。
查理面对在场众佣兵煽动着情绪:“诸位在全世界打过仗,个个都是战场精英,却被区区一个中國人俘虏,就算活到战争结束,也会名誉扫地,再没有一个国家会雇佣你们!与其下半辈子像过街老鼠般活着,不如就在这里终结耻辱。”
“那是你的耻辱,不是我们的!”梅萨的嗓音像是滚雷,他所指的,当然是半年多前查理在上甘岭与李念兰交手时留下的伤,那是不折不扣的失败印记。
“芬兰佬,你要复仇是你的事,我们可想活命。”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意大利佣兵目露凶光,满脸六亲不认的样子。
“嘿嘿,”查理脸上的枪疤与笑肌一同抖动着:“作为佣兵,没有最基本的常识吗?战俘待遇只给予合法作战人员,你,我,所有人,都是见不得光的战场野狗。”
李念兰早等着他这句话,有条不紊地祭出台词:“以我的人格担保,在场所有人的生命安全都能得到中国方面的保证!”
“阁下虽然身手不凡,但不过是个基层军官,只会空许承诺。”查理看他的眼神里,深深印着仇恨的火花。
“官兵平等,在我们的军队,任何个体都会得到尊重。”他冷冷扫了一眼疲惫不堪的“狮鹫”,显然,除了查理,其他人不过是没有发言权的炮灰。
梅萨完全站在李念兰这一边,竭力说服比他小一辈的佣兵们:“我了解中國,我也了解中國人,他们说话是算数的。各位,西班牙、法国、意大利和瑞士的温暖小屋,还有丰满的女人在等着你们,何必把性命送在这座荒芜的半岛上,这场战争不属于我们,不必用鲜血去证明什么!”
佣兵们默不作声,但不少人已经无意识地放低枪口。
查理一把扯掉眼罩,露出可怖的伤疤来:“梅萨,背叛我的代价,你很清楚。现在,毁灭的命运,谁也逃不脱了。”
就在查理扣下扳机之前,梅萨手中的麦格农左轮火光一闪。查理的冲锋枪飞脱老远,食指被子弹削断了。
“干掉芬兰佬!”佣兵们几乎行动一致地调转枪口,可久经沙场的查理就像一条抹了润滑剂的泥鳅,在弹雨来袭之前朝山崖下纵身一跃。
在他身影消失之际,一颗手榴弹被抛向人群。梅萨果断一甩左轮,子弹将手雷狠狠撞回悬崖之外,几秒过后,山腰处传来沉闷的爆炸。
尽管只有硕果仅存的一条腿,梅萨的手枪射术依然快过、准过在场的所有人。
“恭喜各位,选择了正确的道路,战争一结束,我们又有机会在艾菲儿铁塔下搂着法国妞喝一杯了。”梅萨吹了吹枪口,尽管成了独腿侠,但一点也不影响他的枪技。
“雪狼王”独眼查理的死活没人再去关心,从这种海拔高度跳下近乎垂直刀削的山崖,生还可能几乎不计。
属于那匹狼的传奇已经成为过去,现在,这座山头的话语权属于李念兰。
佣兵们彼此对视之后,渐渐聚拢过来,将那个不怕死的中國军人围在中间,眼中的凶光并未因查理跳崖而有所减弱:“中國人,你最好说话算数,若不然,就算缴了枪,我们一人一口也要咬死你。”
李念兰将危险的炮弹轻轻放下,重新上好保险,才对这群战狗说道:“我的信用如何,你们问问梅萨不就知道了?”
有人干笑一声:“呵呵,这条老赌鬼已经回不了家了,除非跟你走,他没别的路可选。”
“是啊,想想他在卡宴的债务,堆得和阿尔卑斯山一样高,要是空着手回家,剩下的那条腿肯定保不住了。”另一个佣兵说出实情。
“老子拿定主意了,接下来的日子,就在中國安家了,戒酒戒赌戒……”梅萨本想说“女人”,但话到嘴边又露了怯,“反正,做个东方人也没什么不好,总比剁手断腿强。”
“哈哈,老赌鬼要戴斗笠、种水稻了么,这是我有生以来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先前那位与查理斗嘴的意大利佣兵咧嘴发笑。
无论如何,山头上的气氛变得轻松多了。
李念兰将那些处在危险状态的炮弹一一排除隐患之后,便说要下山联络志愿军部队,商量接收战俘的事。
“但愿战俘营的牢饭别那么难以下咽。”有人嘟囔道。
“有面包,还有浓汤,饿不死你们。”李念兰打心眼里也是服了这帮子战场打工仔,生死存亡的节骨眼上还有心思计较伙食好坏。
梅萨在伙伴帮助下强撑起身子,眼眶发红地拥抱了自己的兄弟:“想不到,我的后半生要仰仗一个东方小子。”
“不客气,救了我那么多次,还你一次也不吃亏嘛。”尽管嘴皮翻得轻松,但激动的水分已在李念兰眼眶里汇聚。
从缅甸到埃及再到半岛,聚少离多。没有老梅,他早已万劫不复。
虽然组织上对于如何处理受俘佣兵的态度还不知晓,但他打定主意,就算挨处分降职务,甚至被收回军功章,也要争一争,让老梅后半辈子过上安稳日子。
临下山前,他建议老梅拄拐同自己一同去谈判,但梅萨坚持要和佣兵们在一起。
“这班凶神恶煞现在也是我的孩子了。”老梅的笑容中居然透着一股慈祥,让众佣兵感到安心的慈祥。
看来,战争之于他,在今天终于结束了。
佣兵们围坐一圈,将梅萨拥在中心,就像一群等待上帝救赎的信徒。
“我对各位的承诺自会恪守,希望各位也是。”李念兰把话丢给众佣兵后独自下山,奇怪的是,肺部的不适似乎好多了,看来心情真能影响病情。
山脚之下,志愿军已经构筑起严密的防线,再往远处看,一支临时抽调来的炮兵营部署完毕,随时等待发炮攻山的指令。
李念兰心道不妙,要是铁管子们发起威来,吞云山怕是要被削平脑袋。
不过,天无绝人之路,炮兵指挥官居然是徐白。
徐白的炮兵团也是临时接到这项任务的,两个营的主力由政委王海带队,顶在战线前面,他领着另外一个营轮换休整。
自从收到李念兰的阵亡通知书,徐白整个人像是抽掉主樑的大屋,从精神到肉体完全垮了下来。
毕竟十多年的战友情谊,从国军、解放军再到志愿军,打断骨头连着筋,早已血浓于水。
鉴于徐团长整日以泪洗面,上级首长悄悄授意让王海主持团里的工作。
正好炮团二营人员、装备需要休整,也趁此机会放徐白的大假。
本以为暂时无仗可打,战线后方的吞云山却突发敌情。
对休整中的炮营官兵来说,金城前线战火连天,攻城拔寨,人人立功;而这类扫除后方敌人零星据点的工作,既琐碎又不长脸。
官兵们原以为轮不到炮兵动手,但盘踞山头的这股敌人既顽强又能打,步兵攻击屡屡受挫。
炮兵们装弹完毕,只等徐白挥手了。
就在此时,他听到一声“老白”,叫得尖厉急促。
见到自家兄弟不缺胳膊不缺腿的从天而降,徐白像是被电流击麻了,巨大的惊喜一遍遍冲刷大脑皮层,连话都说不利索:“小……小病猫?!他们说你光荣了,老子心里总觉得不可能!世上怎么会有能打死你的子弹呢!”
没想到,李虎巍脸板得如铁块,毫无重逢的喜悦:“没时间废话了!老梅,梅萨那老家伙在山上!”
“啥?他咋掺和进来了?”当年埃及结拜的三位异国异姓兄弟,居然在兵荒马乱的半岛中部意外重逢,这让徐白的大脑神经在短时间内受到了第二轮冲击。
“别问了,赶紧让你的炮兵住手!”
掐着指头算起,徐白快有十年没见过梅萨了,真恨不能拦腰抱起那个粗壮的老家伙,喝他个昏天黑地。
“佣兵不选择敌人,佣兵的主子,永远是金钱。”
当年梅萨嘴里的这句信条,又在徐白耳畔炸响。
他强迫自己接受如下事实:被合同束缚,梅萨此刻是国家之敌。
“快让炮兵同志停手,山上那拨混小子答应投降了。”李念兰嫌他反应太慢,毕竟是快四十岁年纪的人了,命令稍有迟疑,梅萨就要和吞云山融为一体了。
“那老小子要住战俘营了?我会给安排一张软铺。”徐白终于轻松地笑了出来,挥手喊来炮兵营长,一字一句交待妥当。
除非发生突发状况,对山头之敌暂不采取攻击动作。
上山接洽受降事宜的,除了李念兰与徐白,还有一名指挥步兵攻山的志愿军副团长。
由于之前攻山不利,无端牺牲了数十个战士,这位团副脸上挂满了恨意。
陈列在山脚下的烈士遗体,像是一排灰色的刺,扎得李念兰心头愧疚。
“俘虏政策我知道,这口气……得忍,走吧。”作为理性的军人,团副很快做通了自己的思想工作。
三人踏着坚硬陡峭的石质山坡一步一滑,才上到半山腰,却听到山脚下滚雷涌动,大地跟着颤抖起来。
李念兰与那位团副正在发愣,徐白眼疾手快,抢先一拍将两人死死按倒。
头顶处溢火流光,乱石突飞,吞云山好似一名被组合拳连续击打的拳手,被炮火崩碎震落的山石就是飞迸的血液。
志愿军炮兵在没有得到徐白指令的情况下,突然对山巅待降之敌发动了进攻!
李念兰的心脏被炮火一次次的扎痛,他想要跃身而起,冲向燃烧的山巅,那里有他立下的承诺,还有老梅下半辈子的幸福,但徐白的力气突然大得惊人,让他无从摆脱……
他痛不欲生,血淋淋的手捏作拳头,一遍遍捶打坚硬的山阶,嗓子眼里冒出尖厉的刺。
山头之上,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