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恶魔复生
“算得上是医学奇迹了，受如此重的伤，居然能从死神的断头台上安然返回……”美国军医放下手术钳，口中啧啧称奇。
“医生，他在人间徘徊不走，也许是有重大使命没有完成呢。”身边的手术助手猜测道。
手术灯灭，仍在深度麻醉中的病人被拉出手术室，身上插满了形形色色的导管，像一块濒临报废的电路板。
平塚秀行大气长出，他为北条家的续命计划能够齿轮向前了。
“真想不到，我竟然救活了这头魔鬼……”冯绍唐目睹了弗林从手术室转移到病房的全过程。
平塚则轻轻摇头：“不，冯中校，您是救回了中國的希望。”
“如果我是委员长，绝不会这么做的。”
“可惜，您不是。”
一名中國军医兴冲冲蹬蹬几步跑过来，向冯绍唐汇报了手术要情。
“病人很快就能恢复过来了，只不过……他今后得学会用中指扣扳机了。”军医神情中透着得意。
“知道了，有新情况再来向我汇报。”冯绍唐眉宇冷峻，没丝毫褒奖的意思。
军医未免有些失望，落寞离去。
“平塚先生，你同日本军界要员的联络进行得如何了？”
两个瘦削的老特工，在冰冷肃杀的走廊中踱步，一个皮靴声响亮，一个布鞋声低回。
平塚沉默良久，为难地说道：“非常遗憾，他们之中的大部分人，对战争前景仍抱幻想……”
“这也并非坏事，失智的敌人总比清醒理智的要好对付些。”
“也有个别人……比如冈村大将……我遣人探过口风，他虽是明知不可为还要坚持为之……”平塚言犹未尽。
冯绍唐表情并没有变化，似乎对这样的结果早在预料之内。
“不过……大将的话中还有另一层意思……”老鬼子话锋一转，脸上露出神秘的笑来，“红党，是两国共同的敌人。即便帝国最终战败，但中國切不可赤化！”
“噢？这是冈村老匹夫的意思？”冯绍唐停下脚步，目光直直射向平塚游移不定的眼睛。
“嘿嘿，大将的深意，代表了一部分帝国中头脑清醒军人的想法。但是，在天皇陛下下决心终战之前，这只不过是一种美好的空想罢了。”
“我有一种预感，很快，我们就会是‘战友’了。”冯绍唐说这话时，故意把“战友”二字说的轻描淡写。
平塚转过身来，朝他敬了一个日本军礼：“英国人有句外交谚语：没有永恒的敌友，只有永恒之利益。此言不虚，一切都只是利益交换罢了。”
冯绍唐鼻翼扇动了两下，轻哼一声：“那么，祝阁下能把自己卖个好价钱吧。”
在缅甸与重庆之间，平塚依靠资源人脉建立起一条可供自由往返的通道。国民政府给了他明确的指示，中國军队推进到乔梅为止，日军则须退回泰缅边境，双方都停止无意义的交火。
实际上，河边司令官早已对印缅战局心力交瘁，日军也难以组织起新一轮攻势。随着英军势如破竹收复仰光和毛淡棉，日本缅甸方面军实际上已是名存实亡了。
阿尔伯特弗林在昏迷中又度过了与死神激烈搏斗的三周，在意识恢复过来之后，他得到的第一条重大信息，就是纳粹德国向盟国无条件投降。
他听到病区走廊里美国军医之间兴奋的交谈，他们击掌庆祝，为在欧洲凯旋的战友祝福。
弗林忆起曾在莫斯科前线战壕中摸爬滚打的昔日战友，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恐怕早已化为战场上的一缕尘埃。
德国完蛋之后，接下来将面临盟国的复仇怒火和严厉审判。
对德国来说，战争恶梦终究是做完了，但自己的这场恶梦呢？
弗林想要下床走动，尽管腹部的纱布还包得严实，但两腿并没有大碍。
床尾传来金属的哗啦声，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被铐在了病床上，排尿需要依赖导尿管。
北条绫呢？李虎巍呢？他们仿似从未在这世上存在过一样。
在这所陌生的医院里，没人愿意同他交谈，军医们，护士们，中國人，美国人，除了例行的检查换药，无一例外都是木头人或是石头人的表情。
他悔不当初，在沼泽中揭穿北条家与井上家之间的仇杀真相，北条绫痛苦绝望的眼神足以令他自责一辈子。
战争一旦结束，他作为战俘肯定会被遣返。接下来，是该返回德国，还是去往日本呢？
两个充满疮痍的祖国，似乎都难以容下他。
弗林试着屈伸手指，却感觉十分异样。抬腕一看，右手食指竟没了，他沦为只拥有四根手指头的残废人。
沼泽中的对射太过紧张激烈，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当时的伤有多重。
病房门又机械般地被打开了，这一次，他见到了熟悉的面孔。
“你终于重见天日了，弗林君。”
平塚秀行居然出现在这里，中國军政势力的大后方，地处心脏区域的重庆。
他现在是何种身份？
战俘？间谍？信使？难道，中日战争也结束了吗？
“你一定会有无数问题想要问我，尤其是小姐的安危。尽可放心，小姐一切安好，只是失去自由，短暂的囚禁。”
这番宽慰阻止不了弗林的不安，他想要支撑坐起，浑身上下却使不出一点力来。
“小姐何时恢复自由，取决于我，更取决于你。”
遍体鳞伤并没有妨碍弗林敏锐的大脑，他马上反应过来，平塚真的下决心与中國人合作了。
“我还记得，在八莫时你曾说过，要开始准备下一场正确的战争。”
“是的，选择正确的敌人，比如何正确进行战争更加重要。”
弗林痛苦的闭上双目，悲哀道：“我已成断指废人，又在最不恰当的时候得罪了小姐。”
平塚拉了一把椅子在弗林床边安坐，心平气和地告诉他，真相的意义就在于被揭露于世人。北条家与井上家的数代恩仇，绝非两人之间产下的那个小娃娃可以化解的。
弗林扬了扬断指的右手，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做。
“活下去，训练你的右手中指。当年地狱般的苦训都挺过来了，何况这么一丁点不起眼的困难。”
“但是，我接下来该为谁而战？”
“当然是为小姐而战了。”
“可是她……”
“没错，我们三个既是赌注，也是抵押品，小姐更是一件美仑美奂的抵押品。谁想捣乱我们的赌局，企图取走抵押品，他就是我们的敌人！”
弗林显然没能立即从这思想漩涡中走出来，摆在他面前的是一场前所未有的，目标和方向不明的战争。
“听着，日本一旦宣布战败，枝那内战必定爆发，蒋政府是咱们未来的雇主。”平塚秀行干脆将意图挑明。
真是太过魔幻了，他，弗林，枝那军最不共戴天的仇敌，将要与昔日仇敌成为战友。
平塚靠近过来，握住他残缺的右手，阴冷笑道：“反正流的是中國人的血，这个民族最喜欢内讧自残了，你我只是尽些绵薄之力，把他们躯体的伤口扯得更大些，再撒上一把盐……”
几周之后，弗林还未完全伤愈，立即有军统人员替他打开脚铐，押上军车，直接送往峰峦叠嶂的深山。
这处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居然秘密修建了一处射击训练场，来自世界各国的优秀狙击步枪一一陈列于此。
出山的道路被闸门与岗哨封锁，每天会有人送来三餐，这些伙食显然是经过营养师精心搭配过的，有助于恢复身体机能。
“从现在开始，你每射出一发子弹，都是在向中國人赎回小姐的道路上前进一步。”这是平塚最后一次见到他时的交待，他不再以“枝那”这个污辱性的词汇来称呼合作伙伴了。
弗林每次扣动扳机，巨大的枪弹击发声像涟漪一般层层散开，在山谷中荡漾回响。
他渐渐喜欢上了这种制造声场的方式，像是大山中蕴藏着千军万马向他鸣枪致意。
没过多久，陆陆续续有陌生面孔走进这座群山深处的训练场，这些原本优秀的军人放弃职务和军衔，甘心来当弗林的学生。
兵神组灭亡了，但兵神的精神却被继承下来，籍由弗林的手发扬光大。
僻远的山区渐渐热闹起来，密集的枪声驱走了鸟雀，传进不远处的军统秘密监狱，敲打在北条绫孤苦冷寂的耳膜上。
加入弗林特训计划的国军官兵成分复杂，来自各支部队，均是劣迹斑斑之人，却又大多身怀绝技。
他们当中，只有一个人引起弗林真正的兴趣。
那人原是个驻印军的学生兵连长，据说是在八莫战场抗命擅自行动，导致全营蒙受重大损失。
在刑场之上，与他同罪的死囚先行伏法。
面对法警黑洞洞的枪口，犯事的小连长大喊着不甘心，要求战死在沙场之上。
破天荒的，在刑场观刑的冯绍唐大手一挥，留下了此人的小命。
“我叫郑方成，死过一次的人，不在乎再死一次。”
“郑君，黑翼部队欢迎你。不过，我得提醒一句，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军人，而是一条没有道德感的战犬。”
郑方成无比坦然接受了命运的安排，在眼角纹上一蝙蝠翼状的黑色恶魔之翼，一支秘密特训部队的记号。
“我要证明，那天错的不是我，而是自以为是的李虎巍！”
“很好，从现在开始，你我目标一致了，郑君。”弗林会意地拍了拍郑方成的肩膀，两人眼角的黑翼图案形态一致，连细节也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