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疲敌之计
“武士先生们,很遗憾必须通知各位,十八师团刚刚经历了一场耻辱之战,他们被中国人撵鸭子一样赶出了山谷。”弗林揭去蒙面露出真容,高傲地站在一圈被捆绑的日军狙击手面前,像是在训斥没出息的部下。
“但是,这份耻辱并不属于你们,我会告诉牟田口师团长,游击分队的士兵牢牢坚守在阵地上,没人逃跑。”他继续大放厥词,无情嘲弄被绑的日本人。
“够了!我们就是来缉捕你的!”
“趁早闭嘴吧!牟田口师团长会枪毙你!”
弗林压低手掌,循循善诱道:“就算将我缴械缚绑,也改写不了这场奇耻大辱。不过,山谷里的中国人纵然一时得逞,只要咱们守住隘口,他们同样插翅难飞,只能接受被活活困死的命运。”
“我们不会和违抗军纪的人渣合作!”
“别废话了,赶紧开枪打死我们。”
弗林有求必应,甩手一枪,子弹切断了其中一个家伙身上的绑绳,原属于梅萨的那支麦格农左轮像个烟鬼似的吐着烟圈。这种不经瞄准的速射比使用狙击步枪难度高出不少,一众日本人看得目瞪口呆。
“想死还不容易么?但是放弃战斗主动求死,那是懦夫的死法。想象一下吧,各位的懦夫行为会在帝国军史上留下多么‘光彩’的一笔。”弗林有条不紊地一点点剥除这伙人的自尊,但立即招致更加猛烈的言语回击。
解脱束缚的日本人捡起步枪,将信将疑地问道:“你一个外国人,真能带领我们挣回荣誉?”
弗林自信且自负地笑笑:“我也是半个日本人。再说,不管能与不能,各位都别无选择了。”
……
钻天椒的尸首被担架抬到坑边,人们先在歪博遗体上盖了一层土,再将他放在薄薄的土层上,二个生前时常斗嘴打架的兵,死后结成一对安静的上下铺。
李虎巍在脑海中印下钻天椒的遗容,面部肌肉暴露在外,失去眼珠的目眶变成一对暗红色的深坑,这种死法何其惨烈。
“他是怎么没的?”
“对面的家伙邪乎的很,轻松干掉了我们三个狙击手。这位弟兄手榴弹投得准,两次都差点炸死敌人。第三颗刚拉开引信,就被子弹直接引爆了!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名从弗林枪下生里逃生的狙击手心有余悸的告诉李虎巍事发经过,他发誓这次战斗结束后如果还有命在,宁可去当冲锋在前的尖兵,打死也不当什么狙击手了。
葬了歪博与钻天椒,李虎巍带着梅萨来到被狙击手封锁道路的隘口。此处地形呈现由内向外扩散的喇叭口形态,他们在喇叭吹管内,弗林一伙人则在喇叭口外。
沿着喇叭口扩张的狭长道路被中国军人的遗体覆盖,先前那位团座还被压在掩体背后,从他的表情和地上的遗体数量来看,情况正在不断恶化。
“鬼子兵力好像又加强了,我数过,刚才一次齐射至少有十几支枪,而且枪枪不落空,咱不能再拿性命去耗鬼子的子弹了。”团座向后续赶来的廖耀湘汇报。
短暂的好天气也宣告终结,大片的积雨乌云重新将山谷附近牢牢笼罩,空气中驿动着水分子,几道闪电划过天际。
徐白也顾不得脏,与裹在血与泥之间的梅萨紧紧相拥,若不是连续失去战友让他愁云满面,否则真会兴奋的同他好好用法语叙个旧。
“该死,这种天候,空袭是不可能了。”梅萨悻悻将镜子收回贴身衣袋,对面蹲着十多个顶级狙击手,自己这一边地形狭窄腾挪施展不开,这仗可不好打。
“不如等到天空放晴吧,到时候再呼叫美军空中支援。”见识过轰炸机的威力,徐白不知不觉患上了“空援依赖症”。
梅萨立即摇头反对,这个季节晴天本就是稀罕事,最好不要把希望寄托在老天爷身上。第55联队虽遭重创,如果他们收拢溃退的散兵,重新组织力量,完全有可能卷土重来。而新22师经此一战,弹药几乎消耗殆尽,尚有战斗力的可用之兵也屈指可数。
丁三爷很不待见比武不肯认输的梅萨,有意背过脸去。眼尖的梅萨立即认出了格斗场上作弊的中国上尉,像见到欠债的“老赖”似地大吼大叫:“嘿!你过来!有种咱们再比一场!”
“等杀退这波鬼子,你想怎么比,爷们儿都奉陪!”丁三爷心思完全不在比武上,他刚才在泥地上画了周边地形图,想出几套破解之法。
徐白警告梅萨,不要干扰丁上尉设计战术。梅萨很不服气地一甩手:“战术?又是作弊战术吗?”
“廖师长,诸位长官,我倒是有个相对可行的办法。”丁三爷瞧了瞧老天阴沉沉的面孔,并不理会梅萨,狡黠的目光转向新22师一众军官。
“丁上尉,但说无妨。”廖耀湘推了推眼镜,他知道自己在圣西尔学的东西在这种极端地形并无用武之地。
“先等这场雨吧,下得越猛越好。”丁三爷蹲坐在佛肚状的石头上,想从腰间摸烟却发现抽完了,廖耀湘立即命人将自己的烟贡献出来。
众人都在纳闷,雨势若成倾盆,对于行军一方是极为不利的,对付陷在泥淖里的目标,大概新兵蛋子都能做到一枪一个准。
“好,咱不急,就等雨来。”廖耀湘也点上一支烟,勤务兵想为他提前打伞,师长大人却一挥手拒绝了,还教训道,“打什么伞,等雨的时候,心要诚。”
李虎巍也闹不明白三爷葫芦里的药,只好耐住性子。雨云是由西向东飘来的,通往印度的方向已是雷电交加,林玄犯了高烧淋不得雨,他内心难免牵肠挂肚。
不知哪个兵随口说了一句:“好在先前鬼子懈怠了二十多分钟,军直属队和伤员都平安过去了,老天爷护着咱们杜长官呢。”
好不容易拂走的疑云又爬上了李虎巍的心头,一向以快准狠著称的弗林再一次放慢了杀戮节奏,对林玄抬高了枪口。难道此人也与自己一样,立下不杀女人的毒誓?
雷声炸在耳边,过不多时,大雨如期而至,天公洒下一腔热泪。雨珠如子弹蹂躏大地,激起弥漫的水雾。
“廖师长,有雾,您想到了什么?”丁三爷抽完半支烟,朝廖耀湘看去。
“雾?草船借箭?”廖耀湘当然熟知这类典故。
徐白忙用法语向梅萨解释啥是草船借箭,那是古人的智慧,利用自然天候形成的屏障,诱使敌方倾泻火力。眼前这支日军部队也是孤军深入,携带的子弹同样是打一发少一发。
“烟雾弹,配合雨天的低能见度,再造些声势出来。”丁三爷揭晓了谜底。
三发信号弹上了天,士兵们一次齐射了大量烟雾弹,军号手呜呜吹响了冲锋号。
“喊!都喊出来!最好把天给喊破喽!”廖耀湘扬起眉毛鼓动手下。
弹体中的黄磷迅速挥发,3秒之内在空气中形成的烟幕如野马奔腾。瞬时间,整片山谷里喊杀声震天,挤在山道上的士兵、伤兵加上医护和文职,凡是嗓子能出声的人都毫不吝惜自己的喉咙。
弗林没见识过这类东方智慧,不知浓密的烟雾里是否藏着千军万马。烟阵已经浸没了大半个喇叭口,成千上万中国人一旦趁势集体涌出,他与十多个日本兵是无能为力的。
弗林没有选择,只能命令日本兵们向烟阵射击,他相信中国人会在烟雾掩护下挤得密密麻麻,子弹招呼上去总会有战果的。
十多支狙击步枪盲目的一通乱射,待这波烟雾散尽,日军发现白白耗费了大量弹药。
“干得好,通知工兵营,再放一轮烟幕!大家伙儿加把劲,把军威喊出来!”廖耀湘也来了劲头,全师的精气神被调动起来。
于是故伎重施,烟幕再度腾起,喊杀声势比刚才更加浩大。日军狙击手们目光茫然,不知对面的中国人这次是虚是实。
“咋对面没动静了呢?”有个团参谋心怀忐忑的问道。
“哈哈,有枣没枣先打三杆子,小鬼子还没吃够亏,会上当的。”丁三爷笑着下了断言。
他的预感很准,弗林和他的手下们在踌躇一番之后,还是选择相对保险的做法,做了一轮试探射击。待烟消雾散之后,他们对中国人的虚张声势感到恼怒。
受过初中教育的日本兵并非一无所知,有个读过几本中国书的家伙反应过来:“草船……借箭……”
弗林听明白之后,对此深感不屑,诱骗子弹消耗,小孩过家家的打法。
“再来一次!我还偏不信了,这股小鬼子带了多少基数弹药,不够他糟践的。”廖耀湘命令把剩余的烟雾弹全部打出去。
第三轮烟雾腾起时,弗林已经厌倦了这类把戏,命令不得放一枪一弹。他断定中国人手里的烟雾弹也十分有限,就算趁乱逃出去百十条漏网之鱼也无妨。
见对面山坡上没了枪响,丁三爷呵呵一笑:“不是什么草船借箭,那是疲敌之计。”廖耀湘恍然大悟,明初徐达在沈儿峪大破王保保用的也是类似的战术,夜夜击鼓疲敌,待敌疲极,一举击之。实际上,第三股烟起时,李虎巍已开始了行动。
钻进烟阵之前,他和梅萨商定了战术,两人顺着喇叭口外廓,迂回摸到日军狙击阵地侧后方,上过两次大当的日军一枪未放。
弗林和日本人藏在石缝和草丛里,为防止侧翼遭袭,还布置了竹签、绊雷之类的阻滞陷阱。要是硬拼的话,二对十几,他们胜算不大。
两人浸在雨塘中不敢露头,梅萨拍拍他肩膀,指了指日军狙击阵地的正后方。日军的阵地呈现阶梯状的地形分布,很像是中国南方的梯田构造。日军所在位置的上一阶山脉,有一道山涧像天河一般垂在头顶。原本,这条山涧不过是涓涓细流,但此刻的雨势让水位暴涨奔腾。
梅萨在泥塘里打了个滚,让自己再次成为人兽莫辨的“山猿”,身后背负tnt炸药。他身手矫健,常人在湿滑的软泥坡上根本无从施展手脚,但这家伙的军靴底下装有长钉,一步步扎得稳若泰山,顺利爬到日军脑袋上方,将炸药安放在山体最薄弱的位置上。
梅萨替炸药设好定时,留给自己从容撤离的时间。但意外还是发生了,定时器似乎是发生了故障,没等预设时间到来,炸药提前启爆。冲天的泥浪在爆炸冲击力下绽出一朵黑色大丽菊,层层的厚泥浆把梅萨瞬间盖没了。缺口一开,巨龙似的山洪立即挣脱束缚,张牙舞爪扑向坡底下的日军阵地。
“乖乖,龙王庙真发了大水,要得!给老子淹了哈嘛批的小鬼子!”远处观战的嵋猴子一见山涧炸开,兴奋的直挥拳头。
“丁上尉,原来你导演的是一出水淹七军呀。”廖耀湘终于敢举起望远镜欣赏那股大自然的伟力了。
炸药一响,李虎巍可算是傻了眼,梅萨这家伙不会真给泥石流活埋了吧。
坡度不算太过陡峭,但这股山洪蓄势已久,破坏力惊人,根本没留给人类反应的时间。阵地上的日军感受到了大地的震颤,回头看到的景象可谓惊天彻地。洪水裹胁着断木巨石奔腾而下,一路摧枯拉朽。留在阵地上的日军有一多半人当场溺毙,剩下几个侥幸未死的狼狈逃下山坡,被正好冲出山谷的新22师士兵用冲锋枪尽数收拾。
李虎巍在泥潭里扒了好一会儿,却没能把梅萨挖出来。他心里不停念叨:老梅呀,山猿呀,你可千万别有事,这趟差事算我强拉你入伙的,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咋向老天爷交代?他把山坡附近翻了个遍,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雇佣兵完全人间蒸发了。
洪水退却之后,几具日军尸体丑陋的显露出来,三爷一一过目,发现全都是亚洲人的面孔,这些死人脸快把他看吐了。
“没想到,那个白鬼子弗林还没咽气。”他脑中一遍遍重放钻天椒的惨死之状,把牙根咬的嘎吱作响。
虽然意犹未尽,但西行印度的最后屏障还是被打通了。丁三爷带着余下不多的几个弟兄跟随新22师,沿地图上那条猩红色的撤退路线继续使命。
但李虎巍的事儿还没办完,他得找到两个人,一个是恩人梅萨,另一个是仇人弗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