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富士山下
落日沉了下来。
悬在了窗口, 刺激人的眼眶。赵新月往旁边挪了两步,让自己站在一排书架的影子里。
她控制着语调:“我没有这种想法。”
“我是谁,谁也不是。”赵新月下意识地笑了一下。
她看着这个薄情的背影, 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赵新月好像不觉得有多悲伤, 这些事实,她又不是在今天才刚刚知道。
“我知道我对你可有可无,我的离开,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影响。”赵新月一字一句地说。
白拓明发出了声轻嗤,片刻,他把头点了点。
仿佛在告诉她,就是这样, 你知道就好。
“我曾经以为你和那些人是不一样的。”他仰面凝望那巨幅的黑色,只有在面对它时, 他才能找回一点微薄的宁静,“你让我觉得失望。”
赵新月同样在寻找宁静。
书房里的光线越来越黯淡,她举目环视, 到处都是清冷, 没有一处亮堂的地方。她站在白拓明的身后,她仍觉得孤身一人。
赵新月无奈地说:“既然如此, 你又何必跟我过不去, 可不可以放过我?不要插手我工作的事?”
“你知道吗?”白拓明仿佛根本没有听她在说什么, 他仍旧那么冷酷, 高高在上, 不为所动。他轻飘飘地道,“最让我失望的是,到现在你都没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赵新月感觉自己已经到极限了。
“我的错误。”她苦笑着, “我有什么错误?”
她沉静下来,模样仿佛在认真反省,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来,又看看他。
单薄的影子上了前,白拓明眼角的余光被笼罩,他侧目,赵新月终于如他所愿,走过来,站在了身边。
他下意识想伸出手,听到她结满冰霜的话声:“可能我最大的错误,就是跟你在一起。”
下一秒,赵新月用力一扬,动手打翻了他的拼图盒。
“咚!”沉闷的响声。
木盒飞出不小的距离,碎片随着路径向四面飞溅,洒落得到处都是。
白拓明有些迷惘地投去了目光,一时之间,他似乎反应不过来,这
个女人刚才做了什么。
而赵新月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静静地立在他的身边,往上仰头,欣赏起他钟爱的作品。
这一大片黑色。
除了黑,还是黑。到底有什么好看的,赵新月表情戏谑起来,却是在笑话自己。
她就是不懂,永远走不进白拓明的世界。
“你对我来说就像梦境,跟你在一起我总觉得不是真的。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再努力也够不着你的高度。”
赵新月的手指触摸在拼图上,它没有温度,也没有生命,声音落上去不会回响。赵新月想,或许自己把这些话说给白拓明听,与说给它没有任何区别。
“有时在想,这么好的人跟我在一起是为了什么?施舍吗,同情吗?他会因为跟我在一起感到开心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起码被你拥抱的时候,我是实实在在觉得很快乐。”
她从拼图上剥下一块碎片。
黑色的背后是白底红线,拼图的制造商给它的背面画上图案,反过来拼就可以降低难度。但在白拓明眼里,他完全不需要这个。
赵新月把它丢到地上,又剥下一片。
“我努力为你改变习惯。你眼中的我,一身坏毛病,我不知道什么是错的,只知道我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过来的,我从来没觉得自己过着很差劲的生活。但我想让你开心,我努力都去改,改吧改吧,能改都改掉吧。艺术品看不懂,刀叉不会用,英语太差劲了,都学一学吧……我希望你能眷顾我久一点。”
她话说得越多,动作也变得越快。手指一路盘剥过去,画框上的碎片纷纷掉落。
“那又怎么样?都是白忙一场。无论我付出多少努力,你都不会爱我,我跟你的交流,还不如你的助理多。要成为你喜欢的样子真的好难,对不起,我让你失望,是我太差劲了,我就是做不好,学不会。”赵新月不停地把那些拼图往下扔,她想,太久了,她早就生气了。
白拓明顿滞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没有阻拦。
仿佛下着一场雪,美丽而壮阔的场景,那些黑色的雪花飘飘扬扬地洒落,堆积在他们的脚边。
黑
色的画框转瞬恢复成空白,他忽然一把把人拥入了怀中。
“你不需要这样做,按你喜欢的方式来就很好。”白拓明眸中闪过慌乱,他感到吃惊,她过去从来没有跟自己说过这些。
赵新月被那双手深深桎梏,她也深深地呼吸着。
白拓明以为她哭了,捧起那张冰凉的脸,想吻掉眼泪,却发现她其实无比淡漠,只想与他拉开距离。
赵新月想,除了姐姐,她这辈子不能为任何人流泪。
“你说得对,我再也不会这样做。你听到了吗?我刚刚说的那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你怎么看我,我早就不在乎。我的合同呢?还不快点给我!”
天黑了。
赵新月手握她终于取回的那本合同,目光颤动地走出别墅大门。送她来的出租车停在路边,一直亮着车灯等候,她坐上去,很快开走。
白拓明站在窗边,看着人消失,视线的尽头也像是他世界的尽头。他慢慢摊开了紧握的左手,在赵新月离开之前,她把一样东西放在了他的手里面。
只是块小小的拼图,像是她从地上随便捡的。
不知道赵新月为什么要把这个给自己。他茫然中仔细看,发现颜色带着点灰度,大小也不一样,并非纯黑地狱的任何一片。
这是什么?从哪里来的?白拓明瞬间困惑了。
-
周六的傍晚,赵新月去了西餐厅赴约,地方是律师选的。
除了在车里,她好像还没有见过林高桥坐下来的时刻。
餐厅中奏着安谧的大提琴音,对面的男人表情沉静,跟她说起来的路上遇到的事,语速放得很慢。赵新月以为,像他步速这么快的人,通常不会留意到路边发生了什么。
服务生送来了菜单,他说句谢谢,接过来点了菜,然后轻声对赵新月说:“不知道口味怎么样,我对沪市的餐厅不是太熟悉,要是你有喜欢的地方,我下次带你去。”
赵新月听着那句“下次”,略微失神,只是笑了笑。
其实这家餐厅,她以前常来,白拓明在这里是有固定桌位的客人。
点单的服务生似乎记得她,倒是没有表现出明显
的留意,而是悄悄对这位陌生的律师多看了几眼。
林高桥可能有所察觉,也可能没有,他忽视着多余的注目,柔和的眸光始终停驻在赵新月的脸上。
他说:“我还记得,你上次没有说完,你说你姐姐把名字让给了你。”
赵新月意外地愣怔,没想到他会把那句无足轻重的话放在心上,呆了一会儿,她点点脑袋:“嗯。”
“我改过名字。”然后说。
林高桥有些惊讶地推起眼镜,好奇了起来:“那你以前叫什么?”
律师的目中透出熟悉的真诚,让赵新月感到放心,也许什么话都可以告诉他。
可犹豫了一阵,她勉强地笑了笑:“林律师,你对我的事有了解过吗?”
赵新月偏过眼神,远远的服务生匆忙避开,佯装镇定地快步走向别处。
林高桥也朝那边看了看,若有所思。
“其实我在这里,有很多不好的传闻。”她思忖着说,“我自己倒没什么,现在有点儿担心会影响到你。”
“传闻。”林高桥将这个词语细品着,他缓缓地喝了口玻璃杯里的柠檬水,放下了杯子。
“赵小姐,”他很快又看她,还是那样友善的微笑,“我不常驻沪市,没有从别人嘴里听过你的故事。”
他轻快地说:“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我有自己的判断。”
赵新月“噢”了一声,不由自主地眨眨眼。
忽然之间,她不知该怎么回答了,对方的真诚让她感觉有些无地自容。
“不过,我今后大概都在这边了。”林高桥没让沉默持续太久,自己接过了话头,“过两天,我要回一趟纪市,去收拾些东西,解决那边的事情。赵小姐,你能不能等我回来?”
“等?”这个字让赵新月顿时不太理解,“你指什么?”
林高桥不常掩饰对她的注视,但那目光没有侵略性,不会令人感到不舒服。
“就是字面意思。”他又一次喝了水,淡淡笑着移开眼神,再放下杯子,是离她更近的位置。
“我很快就回来。”
-
找了一整个晚上,快天亮的时候,白拓明在收藏
室里的那幅富士山前,停留下来,站了很久。
他小心将画框从墙上摘下,平放在地上,打开了玻璃,把那一小块碎片拼回原来的位置。
仔仔细细地检视了一遍,再恢复原状挂回去。
做完这一切,白拓明关了灯,轻手轻脚掩门走了。留下那座富士山在黑暗里,无声落着雪,它终于变得真正完整。
而某一个人的心脏,多出了缺口。
作者有话要说: 来晚啦。晕哦,部分朋友们你们怎么猜到要拆拼图的,我早上刚发完更新,就看到有留言把作者本人剧透,差点两眼一黑昏古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