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富士山下
“也许这其中存在一些误会。”
白拓明有深邃的眉眼, 磁极般吸空一切的黑色,使他说话天然附带迷惑性,尤其当他还愿意给些笑容的时候。
从幼年慢慢长大的过程中, 他就知道自己拥有这种优势。但看惯父亲被女人拿捏,清楚她们是如何玩弄人心, 白拓明对此不屑,羞与为伍。大多数时候,他不愿让人知道自己是否高兴,会刻意将自己的欲望悉数掩藏。
顾浩英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一时之间,他心中虽有些疑问,但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妥,信服地点着头:“那看来是我想多了, 这样我就放心了。”
白拓明满意地看着轻易被控制的男孩。
“让我看看。”他伸手索要合同,顾总裁也傻傻给出了手。
白拓明无意窥探他人公司的机密文件, 一目十行翻过,快速到了最后一页。
上面已签好了顾三的名字,他不写草书, 工整板正的小楷。侧边是刚盖上的骑缝章, 印泥还未干透。
白拓明温文一笑:“我替新月谢谢你。”
他分外自然地将那其中一份收下,在顾三表现出略微的惊讶之前, 理所当然地说:“我帮你转交。”
白拓明拿着合同走出办公室的时候, 脸上又恢复了寒风吹拂过的冷漠, 如同这个初冬一般萧索。
送走了他, 顾浩英才从那股极强的压迫感中解脱出来, 滞后地找回理智,想起了到底是什么不对劲。
他们怎么可能没分手?赵新月好像不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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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拓明并不着急。从顾三那里离开,他还去了趟公司, 开个例会,淡定地听完高层吵架扯皮,批了一些文件。
期间沈秘书进来了一次,给他量体温测心率,把液晶屏上显示的数字拍下,即时发给医生查看。
医生要求他马上回家。
车在别墅门前停下时,白拓明倒亲眼见到一个好消息,小胖子把另一只三花猫给捉着了,刚好提着笼子从大院门口走过。
那猫咪比较认命,不乱动也不叫,只是安静地在笼中趴着,一对玻璃弹珠似的眼睛,无
声看着每一个路过的人。
白拓明叫住小胖子,走过去拍拍他的脑袋。
“嚯,您的手很烫!”小胖子反应一惊,随即憨厚地解释,“我看家里那只太孤单了,太可怜了,把另一只找来,给它作个伴也好。”
这句话似乎隐约在指摘什么,白拓明听来心里微微不悦,不过这破坏不了他的心情。
他温和地赞许了小胖的善良品质,然后上楼,走进书房玩起了拼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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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新月没想过合同可以这么快签下,她还什么都不知道。
她在公司走不开,暂时没空出门跑外勤,只为打很多个电话给同一个甲方,追两万块的尾款。
对方本来说,不喜欢他们的设计,不准备进一步付钱合作。但一转头,他们的编辑把最早发过去的预览图修修改改,放在公众号上凑合用了。
那条推送阅读量出奇的高,设计师看着自己的用心之作被改得蹩脚至极,还被这么多人看到,几乎要一口黑血呕出来,他说绝对不能放过他们。
赵新月当然不会放过。
几个能联系到的人都在互相踢皮球,谁能想到一条公众号推送就要为两万买单,没人敢担下这件事。
赵新月考虑如果有必要,得带个面相凶悍的男同事,上门一趟。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她不去找公司的法务,他们律师总说,犯不着为这点儿钱跟客户打官司。
赵新月打完电话休息了会儿,正喝水,接到个座机来电,以为是对方良心发现松了口,结果那头是顾三公子。
他简略跟她说了件事,语气十分抱歉。
赵新月开始听到“盖章”的字眼,误认为是好的消息,很快被顾三说的内容震惊。
“对不起,新月姐,你找时间跟哥哥谈一谈吧。”顾浩英为难地道。
赵新月捧着手机没说话,她联想到在顾家酒楼,是看见了白拓明。当时没有警惕,他多半也看到了她,还有顾家三公子。
“我和他确实分手了,所以你还愿意跟我们合作吗?”赵新月柔声问道,她不迁怒谁,并且说,“我会去找他的。”
顾三这时倒表现得聪明起来,犹豫了
一下,只说他希望事情可以得到很好的解决。
赵新月不为难人,挂了电话便下楼了。
“我给你们几天时间,”在电梯里,她对着先前的甲方发了条严肃的语音消息,“到下周一下班之前,我需要看到财务钱到账。”接在后面,她附上了公司的对公银行帐号。
赵新月把账号复制粘贴,给他们每个人都发了一遍,走出电梯时,她发现自己的手不自主在发抖。
赵新月感到很奇怪,她之前打催账电话,被各种推诿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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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打车去了白拓明的别墅。
路上她在思考,自己从前也有过脾气特别坏的时候,密集地跟媛星争吵。赵新月那时特别愁钱,媛星发起病来却不管不顾的,让她根本没法专心工作,感到绝望又压抑。
而为赵媛星办理了长期住院之后,这个困境得以改善。赵新月无奈的同时,发现她们见面少了之后,彼此的感情缓和了很多,连带着媛星病况也变好了。
也许现在,同样有方法可以改变些什么。赵新月想了一路,她想不出答案。
她到了地方,佣人守候在门前,什么也没问就领着往楼上走,像一直在等待她的来临。
白拓明在书房里,沉浸在他的拼图世界,两千块同色不同形的“纯黑地狱”,就快拼成了。这种巨大的成就感即将来临,如果无人可分享,实在是一种遗憾。
听到门后的声响,他微微侧头,继而转回去,专注进行着最后的收尾工程。
赵新月到时,其实注视了他一会儿。如果认真追溯,白拓明有仰望什么东西的时候吗?大概就是现在,那幅拼图被架在挑高的画架上,他需要抬头,才可以将整幅画面收入眼底。他对待他的藏品,态度总是非常虔诚。
赵新月维持着维持和平的心态上前。
“白先生,”她缓缓地开口,“谢谢你替我保管合同,请把它还给我。”
没有立刻反馈,几秒之后才有漫不经心的回答:“知道了。”
男人背对着她,依然不疾不徐地在盒子里挑拣拼图。他在拼一幅黑色的画,更准确来说,是幅纯黑色
的画。
那面黑压压堆在一起的碎片,赵新月看一眼,就感到股窒息。
“在这里等。”白拓明却还说,“看着我拼完,我拿给你。”
他不知道,如今这个地方,她能再来,已做了很多心理建设,现在是一秒都不想多待。
赵新月沉声道:“我很忙。”
仿佛说错话,她声音刚落下,白拓明转过身来。
也许是光线缘故,落日从背后的窗投下,他的脸浑然一色,肤色本来就浅,这会儿更是白得像张纸,唯独那对眸子是墨水重重叠加的浓黑。
赵新月不了解拼图的名字是什么,“纯黑地狱”,如果知道,她会觉得是在形容白拓明的这双眼睛。
他将手里的东西放到一旁,苍白的嘴唇勾起:“这是来求我的态度?”
赵新月愣了一下:“我没有在求你。”
她想自己是确实窒息了,静默下来,沉入了水底。过了很久,才想起冒出头,连着深呼吸了好几下,得以复生。
“还给我。”她说。
白拓明盯了她片刻,又转回身。
“我说过,在这里等着,我会给你。”他冷淡不近人情地说,接着,继续拼起了那图。他的衣服也是黑的,他重复伸手拿碎片的动作,像是传说中的永夜,无休无止。
赵新月默然垂下了双眼,叹了声气。
“我们已经分手了。”她说。
她问:“你为什么非要这样做?”
“你不能把别的事情扯进来。”赵新月声音轻轻的,可能是最近总跟林道之通电话,她惯用这种语调说些劝慰,温柔但坚决,“你……”
白拓明在这时阴沉沉地把她打断:“赵新月,如果我是你,现在就不会说这种话。”
“到我身边来,安静一小会儿。”他语气却立刻消沉下去,带些微微不耐,“我很累,不想听你说这个。”
赵新月不再说话了,但也站在原地不动。
白拓明转过头来看看她:“闹了这么久,还不够吗?”
他的注视只维持了几秒,他又转回去,从盒中拾起一块碎片。那手指是修长的,他说话声是淡淡的。
“我不喜欢浪费
时间。如果你愿意回来,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赵新月有些呆怔,这感觉真是荣幸,就像被恩赐了一样。
她轻抿了嘴唇,还是尽量温和地问着:“我们不可以和平分手吗?”
白拓明沉默。
他没有再回头,看不见表情,但开口时,语调变得极度凉薄:“你一直把分手挂在嘴边,想拿它当砝码?”
他嘲弄地道:“你以为你是谁?觉得我真的非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