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富士山下
沈秘书进公司时间不长, 开始并不被看好,但他升职速度奇快,汤瑶被宣布卸下总助职位的那天, 整个公司上下都十分震惊。
他精准掌握分寸,在什么时刻下该说什么话, 以及到了什么时候,一句也不要说,最好连呼吸都不要有。
碰到这种情景,他就假装忙着去给顾二公子倒水了。
白拓明则把注意力放在高达模型上,他有很多种分散心情的方式,譬如只留意给自己带来愉悦的东西。这是套世纪前的模型,二十多年以前的做工, 过时的造型,其实远远无法与现在的精工细作相比, 但贵在纪念价值,它的确很稀有,更难得的是全新未拆。
白拓明笑了一下, 让旁边倒水的沈煜不寒而栗, 白拓明说:“是猫。”
“你怎么有兴致养猫了?”顾二少露出欣喜的神情,他以为自己发现了白拓明的又一个爱好。巧的是, 他刚好有朋友就是开猫舍的, 弄了套独栋别墅专门供着那些主子, 纯属图个乐趣, 生意做得随心所欲, 对赚不赚钱并不在乎,偶尔送几只去参加个比赛。
“布偶,还是金渐层?”顾二顺着话题摸上来, 饶有趣味地探索,“美短?”
他心中又同时萌生出蹊跷,因为知道这些名贵的猫种大多数性格温顺,而且正规猫舍,都会给售出的猫崽子预先打齐疫苗。
白拓明客气地请他坐下:“野猫。”
空气忽然变得很安静,沈秘书把云雾缭绕的茶水端过来,双手放在茶几上。
顾二在沙发上僵坐,琢磨过味过来,讪讪地舔了下嘴唇。
“不喝酒,那就随便吃个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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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公司,除了吃饭和休息,赵新月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在工作状态。
临近下班时间,她窝在工位里补了个妆,从桌上拿起手机,回复那个刚刚发来消息的小姑娘。
“你说你没有生病,那你为什么会被送进医院?”
屏幕往上翻,有很多生动跳跃的小老鼠表情,林道之发图喜欢连着按。赵新月忙碌时未必有时间回复,林道之会耐心地等,隔些时候再发过来。她很机灵,若无其
事地在中间穿插些关于媛星的话题,把它当作诱饵。
赵新月也渐渐发现,这个女孩的问题可能不是来自于病理方面的,种种表现反映出她极度缺爱,大部分举动都是为了引起别人的关注。
“我只是和别的小孩不一样,我比他们聪明,大人都接受不了,比自己懂的道理还多的孩子。”林道之一本正经地说。
“那些人盯着我吃药,以为我吃了。其实我假装咽下去,把药藏在舌头下面,找机会偷偷吐掉。再加上我平时表现还可以,他们以为是药效起了作用,从来没产生过怀疑。嘎嘎,一群傻瓜。”
赵新月手捧着半边脸颊,屏幕上,信息一条接一条地往外蹦,“嗡嗡”声不断。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她一字一字打在对话栏,过程中产生怀疑,林道之会不会是把自己当成了顾太太。
有了那个念头后,她犹豫一阵,把那句话删掉。
“道之,你应该跟你的家人谈谈,比如你的母亲,或者舅舅。”赵新月给她中肯的建议,“你还这么小,需要上学,不能一直待在疗养院里。恩和现在上课都学些什么?老师们会教你中学课本上的内容吗?”
赵新月隐约有预感。果然,发出去后,林道之就不说话了。
办公隔间被人轻轻敲了两下,赵新月还有工作,无暇细细劝慰任性妄为的女孩。
她向人做了个手势,垂头补充几句简单的安慰,才从桌前起了身。
来找赵新月的运营同事是为了告诉她,帮客户定制的那批快递盒寄到了,他紧接着面露些尴尬:但是打开的成品有些误差,印厂好像弄错了纸盒的规格。
赵新月跟去仓库查看,从手机里把历史文件调出来核对。
经了三道手交接确认,数据准确无误,就连打样也是对的。但工厂最后拿到的那张单据上,偏偏就错了个数字。
做出来的盒子是大了点,装下东西没有问题,只是不能够跟里面的套盒严丝合缝。
“加层泡沫纸,凑合用吧?”闻讯赶来的印务瞧了一眼,简单粗暴地处理情况。
赵新月思忖了片刻,摇头,感觉这样不大行得通
。她与这家甲方对接,清楚他们的风格定位,那些数字都是精心测算过的:刚好留一毫米缝隙,看上去完美嵌合,又不至于卡在里面拿不出来。
那家老总以身为处女座为荣,第一次见面,就问她星座血型;告诉她,他们团队每个人都非常矫情,要合作就要先做好心理准备。
他感情充沛地发表了一番见解:“我觉得,在如今物质文化高度发展的社会背景下,‘矫情’是一个很好的概念。这代表我对人对事,拥有更高的要求标准,我因此需要更努力提高自我,才足够匹配它们。这个世界上太多人对我们充满偏见,但没有人能否认,就是我们这帮完美主义,在坚持不懈之下创造了很多绝妙的东西。”
赵新月现在几乎还能完整复述出来这些话,她在脑中迅速过了一遍,冷静地说:“退回去重做吧,我跟客户沟通一下,争取让他们放宽两天时间。”
“你确定?”印务不可置信,“那这笔费用,谁来承担?”
现在纸价水涨船高,瓦楞纸越来越贵,丝网印刷也是笔不小的成本,更何况印厂排期紧张,哪里腾得出空。
赵新月不是不知道这一点,她垂眸把手中精巧的纸盒折回原样:“这样的产品,客户不会接受的。至于费用,自然要让造成损失的人承担。”
她刚说完这句话,也没有特指出是谁的责任,印务倒一下子黑了脸,恼羞成怒起来。
“客户客户客户,成天就知道拿客户压人。”
“你拽什么拽?”旁边还有运营在,那人声调飙高了八度,“不是已经被甩了?以为自己还像以前一样高人一等吗?”
运营简直看傻眼了。
对方一脸凶相,赵新月只不过微微仰起了头。
“呲啦——”清脆的一声响起,她抬起双手,把那张纸盒从折角处一撕两半。紧接着,另一线折角也应声撕开。
加高克数的瓦楞纸,手感很强韧,赵新月的指节突起,上面筋脉跳动着。
“那又如何?”她声音没有那么大,不以音量占据上风,就是很正常地问。手一松,把四分五裂的碎纸片丢在了印务的脚边。
他早
就被震住了,先前的气势少了大半截,脸色由黑转红。
“重做,赶工,不睡觉也要把东西补上。”赵新月不多争论一句,转了身,“我约了客户吃饭,先走了。”
身后传来印务气结的吼声:“我会怕你吗?”她没回头也没迟疑,照旧走自己的路。
赵新月很快离开,运营倒抽了口气,上前拍拍印务的肩膀,让他冷静点。
“提醒你一件事。”
“上个月的业绩结算过了,只按签单量来算,她在几个组里还是能排到前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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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二公子提议去吃粤菜。
船王举家搬来沪市已有十余年,乡愁这种情愫,不是大风大浪的悲苦,它通常不痛不痒,藏在很不经意的地方,比如味蕾。顾家有沪市名声最响的粤式酒楼,他们反正业务广阔,不介意多开家饭馆。
顾二特意没点海鲜,菜单上有招牌的麒麟鲈鱼,他去后厨挑了一条,吩咐他们少加辛香料。
回到位上,他笑着对白拓明说:“你打了针,饮食方面要注意,多吃些清淡的。”
顾二知道这种关心是多余的,出身使然,给他们这样的人养成了一种清高的饮食习惯。
偏好于品食材的本味,对新鲜程度敏感,不喜浓油赤酱,和带辛辣的食物。
白拓明从小到大都是这么吃的,认识的大多数朋友也如此,直到遇见赵新月。
她尝不出三文鱼腹和蓝鳍鲔的差别,在她的口中,那些都是生肉。在横滨玩的时候,有家热情的主人上了一盘马肉刺身,她把它当作肥牛卷,开心地放在河豚火锅里涮了。
白拓明把那张笑吟吟的脸从脑海里轻轻驱赶开,转而看向对面的顾二公子,集中精神,仔细听他说话。
顾二想问投资方面的事,他喜欢拐弯抹角,总要伪装自己不学无术的样子,因此话中有一大半都是无效内容。
白拓明耐着性子分辨。
当看到熟悉的面孔时,他很容易就撤离了注意,目光飘过去:“那边的人,是浩英吗?”
顾二扭头一看,还真的是。
顾浩英出现在楼梯口,被服务生接应,步入复古雕花的回廊。
顾二公子远远认出来,一阵惊讶之后,快要气死了。
早知道就不选在自家店里吃饭,这个老三肯定是接到通风报信,硬凑过来的。顾二火冒三丈,恨恨盯着,但很快又愣住。
在顾浩英的身后,赵新月紧跟着他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