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富士山下
这是不宁静的夜晚, 冷风扬起来,伞面上的雨点啪嗒作响,似混淆了飘到耳边的声音。
赵新月迷惘地消化着白拓明刚说的话。
“我是……什么样子?”
她一时感到不解, 下意识又看了看袖口的咖啡渍,还有手里抄着的那包满当当的糖炒栗子。
敞开的塑料袋里渗入了几颗雨水, 水痕在牛皮纸上洇开。她的头发倒是没有打湿,但被风吹得乱蓬蓬,不受控制地飞舞到额头前。
赵新月任由它们飘着,没顾上去捋。
“一塌糊涂的。”也是在这个时候,她听到白拓明不耐的一声叹息。
接着,手被抓起来,强硬地塞入一截伞柄。
赵新月没有防备, 白拓明把雨伞递来让她拿住,腾出了手, 一下两下,帮她把头发拂到耳朵后。
那动作并不柔软,不悦的情绪掺杂在其中, 还有熟悉的隐忍。赵新月举着伞忘了反抗, 似曾相识的场景下,她恍惚间又变成那个不知所措的人, 习惯性反思自己做错了什么。
很狼狈吗?
赵新月觉得困惑, 她隐约记得, 自己刚才是在一种很愉快的心情中往回走的, 完全没有考虑过这些。
她在前一刻想的是, 便利店里那个男生好像是个大学生兼职,模样看起来很小,人也很好, 给了这么多栗子。
耳朵发起烫来,赵新月能感觉到,白拓明的手指还在抚摸她的头发,动作逐渐变得温和。
触到她冰凉的耳垂,他覆了上去,用掌心热度暖着那一小块地方。
白拓明的目光也变得和缓,交错复杂的情愫。他定定地凝视这张脸,迟疑了一会儿,低头往下吻。
赵新月像是在发呆,没有排斥,有一刻,他们彼此的鼻息很接近,互相交换着温度。
只是在嘴唇接触的前一秒,那对低垂的睫毛抬了起来。
“我本来就是这样。”她说。
亲吻没有落下去,男人在那刻顿住。
但赵新月同时听见了很多声音,譬如雨声,他的呼吸,和她自己的。她知道自己暂时还是会为白拓明的亲近而心跳不已,那没什么,再正常
不过。
“你难道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什么样子?”赵新月保持不动的姿势,轻声问他,然后说,“我自己觉得挺好的。”
清凉的空气吹过来,耳畔的滚烫撤离了。白拓明直起身,松开了钳制她的手指。
“你在硬撑什么?”他的反应又是蹙眉,带着几分疑问,以及不屑。
赵新月却想起了一件事,自己该做的工作都已经完成,明天可以放假,她得睡个好觉,不能破坏这份心情。
她告诉自己,宽容地笑一笑吧。
“很感谢你以前的照顾。”赵新月抬起头说,“但是,我现在这样也很开心。”
从她的角度,仰望这个男人的脸,他的眉眼,鼻梁,嘴唇,依旧英俊得像是场幻梦。好在,赵新月知道自己是醒着的。
白拓明表情阴沉,让她再说一遍。
“白先生,我说过,我只想过普通的日子。”赵新月不为所动地道,“你就别再来逗着我玩了。”
她话音刚落,听到轻嗤声,他点点头,转身就走。
白拓明只觉得这个女人没救了。
这世界上,病入膏肓的人很多,而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可以真正拯救谁,他不欠任何人的。既然有的人乐在其中,偏要自甘堕落,那便随她去。
冰凉的雨丝迎面吹在脸上,白拓明头也不回地走入雨夜,远处,跳跃的车灯在等待,他疾步到了近前,摸出钥匙,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仓促的脚步。
他心怀异样,面无表情地转过身,赵新月却只是跑来归还雨伞。
赵新月把伞递向白拓明的时候,才迟钝地注意到,他身侧的一只手里,还卷着样东西。
本没当回事,目光一扫而过,偏恰好看到上面似乎写了“恩和”的字样,还有眼熟的logo。
“那是我的吗?”赵新月不确定地偏头仔细去看。
白拓明抬起了手,也是在这时才想起了它,自己本来就是要把这个拿来还给她的。
而很快,赵新月看清了完整的封面,反应了过来:“你拆了我的快递?”她顿时变得愤怒,非常不可置信。
这个人的所谓修养都被狗吃了!赵新月心
里很突兀地冒出这句话,她为此很惊讶,因为自己从不骂人,也说不出口。
她丢下雨伞,也扔掉宽容,猛地跳起来:“把我的东西还给我!”从他手中一把夺过。
伞骨砸在地上,被风刮翻,在地上碰撞发出闷响,滚动了好几圈。
直到赵新月的背影跑得不见,白拓明在雨中又站了一会儿,才回过神。
她刚才瞪了他,举止很粗鲁,眼神十分凶狠。
-
赵新月回家闷头睡了一觉,起床后翻一遍被雨淋皱的报告,去找媛星了。
她向疗养院申请了外出,带着姐姐,去逛了逛大学。
回到从前不常去的图书馆,两个人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撑着下巴看那些学弟学妹们进进出出。有一对男女从眼前走过,本来赵新月想当然以为他们是情侣,结果刚好听到男生纳闷地问道:“你有没有搞错,那个男的连微积分都不会算,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没等人走远,媛星笑倒在赵新月的肩膀。
那女生受惊般地看了她们一眼,拍打着男生的后背,急忙推搡他走进大门。
之后,赵新月带媛星去商场里走了走,买了几样饰品,再然后去了负一楼的甜品店,用两把勺子,一起分吃一个很大的冰淇淋山。
“吃甜会让人快乐,副作用是容易上瘾,还会发胖。”媛星挖着冰淇淋山脚的红豆,转述疗养院的老师对她们说过的话,那个老师控制她们摄入糖分,并把巧克力当作听话的奖励。大概因为是奖励,吃到它,好像真的就会变得很快乐。
赵新月问:“那你经常被奖励吗?”
媛星没有直接回答,甜甜地一笑,抿了口勺子,说:“新月很努力,我也要努力啊。”
赵新月也笑了,装作没放在心上,不当一回事。隔了一会儿,认真地告诉她:“我希望姐姐不要努力。”
商场里暖烘烘的,沁凉的冰沙融化在喉咙,是种舒服的感觉。
她们在天黑的时候返回疗养院。销了外出登记,签完字,赵新月送人回房间,路上不意外地遇到林道之。
她酸溜溜地看着姐妹俩:“去哪儿玩了?吃了什么好吃
的?”
赵媛星很得意,拿鼻孔回视对方。站在两人中间,赵新月想说些打圆场的话,没等思索出来,从楼梯上下来一个人,远远叫了声:“小栀子。”
她们很整齐地抬头去看。
周末是家属来探视最多的日子,在这里遇到林律师,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赵新月愣了一下,笑容爬上脸颊,而身边的姐姐,眨动着双眸,嘴角也慢慢弯起来。
“你吃过饭了吗?”赵新月听见媛星这么问,心里涌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她知道,姐姐对大多数异性持警惕态度,就连对白拓明也有一点点。
林高桥微笑着对赵媛星点了点头。
“吃过了,你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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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时间,已经过了。
厨房里熄了烟火,大师傅的小学徒将那些灶具仔细洗刷,靠手艺吃饭的人,掌握的第一项技能往往是爱惜自己的工具。
白拓明从书房里出来,瞥一眼门外放温的餐点。
他在昨晚回了别墅。
从早晨起床之后,他就在书房中拼图,新拆封的一幅,名字叫纯黑地狱。总共两千块拼图,每一片都不一样,只微妙地体现在形状上,它们全是纯黑色的。他先前拼过一个白色版本,那个只有一千块,在国内风靡过一时。很多人说,这种反人类的拼图,不可能带来解压,只会致郁。
但白拓明睡醒后,就独自在这里拼着,偶尔进些食物,他连续工作了很多天,没有休息过,一接触到那些规整的碎片,心情就变得异常平静。
再下楼时,他感觉还不错,去后院散会儿步,等天更黑一点,可以回书房继续拼。
白拓明经过了厨房的后门,那些人正在做些清扫工作。小胖子忙进忙出,做师父的则很悠闲,有一搭没一搭地扫几下地,把院外的猫招呼过来,喂它吃些剩的鱼肉骨头。
白拓明停下脚步,隔着些距离,遥遥望了一会儿。
肥圆的三花和橘猫,腮发得很丰满,吃东西的时候,尾巴翘得高高的。
“先生。”大师傅这时发现了他,笑容满面地挥手问候。
白拓明依旧看着两只猫,片刻,朝它们走过去。
师傅慈爱地喂着那两只小家伙,那只橘的亲人一些,被挠下巴也不会躲,眼睛舒服地眯成两道线。
可是在没有预兆之间,它们就像惊弓之鸟,从手下蹿出,飞快地爬上围墙,一溜烟儿没了影子。
大师傅奇怪地目送走它们,再回头,看到家中的男主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身边。
白拓明面对着猫消失的地方,若有所思。
“去把它们捉回来。”他忽然开口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