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富士山下
赵新月的脚步不曾停下, 那车依旧在缓慢行驶着,保持与她一致的步速。
坐在车里的男人,也如往常的大多数时候一样, 气定神闲,从容得像坐在云端。他明明抬着头, 却给人俯视的错觉。
“你有什么事吗?”赵新月捏紧身侧的手指,没回答他的话,问道。
白拓明的目光离开了她的脸上,他扫视窗外的环境,这热闹与萧条同时兼具的郊区夜景,再回到她手中装小吃的塑料盒。
“看看你‘普通人的生活’。”他说。
赵新月不作任何反应,知道那是分手的时候, 她曾对他说过的话。不知他此刻是带着什么意味提起,调侃, 戏谑?
总不会是关怀。
赵新月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平淡对待这一切。
车到十字路口,被红灯截住, 她没有停留, 拐个弯后继续走着。赵新月住的地方离地铁站不算远,十分钟的步程, 她总是看心情骑不骑共享单车。
白拓明跟了上来——用走的, 他还是下车了。
赵新月眼角的余光落入小块的雪白色, 他身上穿着件崭新的白毛衣, 整洁熨贴, 半颗毛球都不起。
她眼神很快挪远,听到白拓明轻声问自己:“最近在忙些什么?”
赵新月回答说:“工作。”
前边的路灯上,扑腾着一只灰扑扑的东西, 让她不由分心。快到冬天,室外怎么还有飞蛾?可能也是最后一只了吧。
那个念头稍稍一晃,赵新月短暂出神,回归到现实中来。
分手后,白拓明在这样的场景下与她对话,如此日常的聊天内容,像极了边散步边寒暄,他还真是够若无其事的。
赵新月决心不再搭理,默默地往前走。
“除了工作呢?”白拓明接着问,见她陷入沉默,过一会儿便自行找了个答案,“嗯,还是工作。”
离地铁站越远,聚集的人群便越稀薄,临近小区居民楼的辅道上,没几个行人。几片落叶踩在脚下,赵新月手里提着的塑料袋,发出轻微的“滋啦”声响。
“傍晚的时候,下雨了。”又过了一会儿,白拓明再度开口
。
他清泠泠的嗓音,说起这样的话,在宁静的街头显得莫名动听,一度令人觉得是在读诗。
赵新月只在心里面想,难怪,外边天这么冷。
“本来还在想,你要怎么回来。”白拓明眸底的目光深沉,落在她的头顶,又变得很轻,他说,“结果等到雨停了,你都没下班。”
赵新月这时便忍不住回答了他:“我带了伞的,谢谢你的关心。”
她试图让他别再这么说话。
“老马昨天问起了你。”但没有任何停顿,白拓明稀松平常地说起另一件事,提到的人,是家里的厨子,“他煲了鱼汤,说你每次都能喝好多,问你哪天回去。”
从某个方向传来微不可闻的猫叫声,也可能是幻听,赵新月稍愣之后,换了个手提吃的,腾出的那只手揣进口袋取暖。
半晌,她只能说:“替我向他说声抱歉。”
赵新月已经能看到小区的大门,步伐不觉间加快。从前没觉得远,而今天这短短的一小段路,走得像有了个把钟头,很煎熬。
“就这样?”而白拓明问,又是这句,仿佛她的答案就从来没让他满意过似的。
“就这样。”赵新月说。
“那我呢?”他耐心非常的好,依然温和地低声问她,“你没有话对我说?”
赵新月闭了闭眼睛,忽然间变得很不明白,他到底是在做什么。
“没有。”她肯定地道。
这句结束,他们之后就再没有什么对话了,剩下的时间相当沉默。
白拓明的眸光穿透寂静的空气,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也这样一起散过步。
第一次单独走在相似的城郊小道上,也是差不多的场景,有一搭没一搭说话,说着说着,两个人都安静下来。不过,那会儿好像没有人觉得尴尬。
“我住在那儿,就快到了。”那时赵新月指了一个方向,问他,“你想去我家吗?”
这是个邀请,白拓明说不上意外还是不意外,他确认了一遍:“可以吗?”
她笑着说:“当然。”
一个独身的年轻女孩子,邀请只见过数面的成年男人,去自己的家。所谓人情世
故,还有陌生的危险,赵新月看起来什么都不懂。白拓明最开始是这么想的,终究是没有问。
但亲吻的时候,她一点儿都不扭捏。
她给白拓明倒水,干净的玻璃杯放在水龙头下洗了又洗,听着那无尽的,“哗啦哗啦”的破碎声,他上前把人转过来,有点担心会吓到她,动作很柔缓地托起下巴。
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他的脖子就被轻轻抱住,他们的初吻就是这样了。
“好开心。”赵新月缓过神,眨巴清亮的圆眼睛,简短地笑一下,踮起脚尖回吻了男人。
赵新月很爱清洗一切东西,包括她自己,头发里,指缝间总有类似肥皂的味道,皮肤细腻而温软,指甲剪得短短的,让白拓明感觉放心,她永远都不会伤害人。
如今,他们同样是在往赵新月的住所走,白拓明心情不可名状,跟着人一路到了她的小区。
是那种租客众多,消防设施堪忧的老小区,年轻人肆无忌惮地在路上遛狗,一个骑三轮车的胖阿姨刚从里面出来,载着满满一车废纸盒。保安无视这一切,站在大门口闲聊,无论什么人来都一律放行。
而就在这门前,赵新月停了下来,转身对他道:“我到家了,你走吧。”
“不请我上楼么?”白拓明微扬了眉毛。
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以置信的事。
都已是成年男女,对于某些界限总该心知肚明,原来,赵新月不是不懂。
她坚决地摇了摇头:“不太合适。”
白拓明哂然:“都让我送到门口了。”
“就算不让你送,”她却无动于衷地面对他的挪揄,反过来点破,“你想知道我住在哪儿,也不难,不是吗?”
“反正你只能送到这儿了。”她也对着他微微笑了笑,声音变冷,“白先生,我并不欢迎你来。”
赵新月说完就走,身侧的手在摆动的那瞬间被人握住了腕骨,让她不得不站回原地。
“放开。”她沉声说。
保安隐约注意到情况不对,从一旁投来了注意,跃跃欲上前。白拓明冷冷盯了他一眼,他老实坐回去。
在白拓明开口之前,另一只柔软
的手覆上来,握住他的手。
他心中刚刚一动,下一秒,赵新月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挣脱。
她飞快地跑了。
-
赵新月一路跑进了楼道里,电话声忽然响起来,才把她叫停。她回头看看苍茫的夜色,没有人追来,两三个夜归的租客从外面经过,偶然传来一声狗叫。
赵新月喘着气拿手机。
来电是赵媛星的号码,但接通之后,传入耳中的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赵新月。”一个咋咋唬唬的女孩,张口直呼她大名,“你猜我是谁?”
赵新月挨着楼梯的扶手,慢慢平静下来,她知道答案,轻轻地说出:“小栀子。”
“我的妈呀!”那头反应非常夸张,林道之大笑好几声,“你可不要这样叫我,我今晚会做噩梦的。”
赵新月一时没有说话,沿着楼梯往上走,楼道的灯感应装置不灵光,听不到她轻缓的脚步声,很快灭了,她之后走在黑暗里。
耳边的笑声渐渐收敛,小姑娘好像察觉到一点微妙情绪,轻咳道:“不是不喜欢你,是这样让我想起我那个舅舅,我算是怕了他了。那些护工也坏,动不动就吓唬我,说要把我舅舅找来。”
“有这么夸张?”赵新月淡淡笑了一下,是淡淡的,但总归笑了出来。
林道之说:“嗯~那可不。”
说话间,赵新月到了家门前,她把手里的东西挂在门把手上,不急着翻找钥匙:“你拿着谁的手机呢,我姐姐是不是在你身边?”
话音刚落,那边乱入一句喝声:“林道之,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完蛋,被发现了。”林道之郁闷地咕嘟,电话在匆忙之间就断了线。
赵新月重拨过去,后面是媛星接的。
她心情轻松了些,笑着跟姐姐聊了几句,叮嘱她们好好相处,实在想吵架也可以,但是不要再动手打起来。
挂了电话,她进屋洗漱,倒头就睡。
-
白拓明很少说谎,因为缺少必要性,他不至于有什么值得烦恼得不到的东西。
可他也确实没有回别墅,不知道厨房里做了什么晚饭,自然也没有
谁,向他问起有关赵新月的任何一个字。
从法国回来之后,白拓明就一直留宿在酒店。
有种莫名的气氛作祟,他忙完了附近的应酬,仍然不是很想回去。这边该有的用品一应俱全,服务尚且周到,倒没什么不方便。
白拓明坐在房间已经很久,套房的客厅很大,从前未发现里面摆设单调,显得空荡荡的,也许是因为如此,他的心情压抑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躁郁。
他开了落地灯,又关上,想起父亲对自己说过:“时刻保持谨慎,要做情绪的主人,而不是被它支配。”
这是白父说过的话中,为数不多能让人赞同的一句。
白拓明克制着那些负能量,在房间中走动,给自己找些事情做,比方看书。
书架上整齐地摆放着书本,他随意抽出一本,翻几页。过了些时间,他忽然放下书本,把旁边的防尘罩一一摘下,揉成团扔在一旁。
房间变得凌乱了一些,但好像,也恢复了一些原来的样子。白拓明心满意足,捧着书坐回沙发上,也是在这个时候,他产生了一种错觉。
这就像是个很平常的一天,他在这房间里等待,赵新月下了班就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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