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富士山下
搬入新家之后, 赵新月没有心思想别的,她工作上的破事儿比以前多。
一早起来,一个跨境电商的甲方小群显示着触目惊心的“99+”, 里面在吵架,策划熬了几个通宵出的方案被否, 一个没忍住跟客户杠上了,令人窒息地发来大段大段语音。
赵新月吐出牙膏沫,握着手机,抬起的大拇指半天没往下按,他们这个行业的人,对那些长语音有本能恐惧。
“嗡——”接连两下振动,又来了几条新的, 赵新月正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叶姐的电话打了进来:“小赵, 你经过国金路那家好利来,顺便帮我拿一下给客户订的蛋糕……让他们多放几个冰袋,路上小心点!”
赵新月仔细听人说完, 回答自己可以去拿, 不过可能要晚半小时才能到公司打卡,因为不顺道。她最后告诉叶姐:“我已经从那边搬走了。”
叶姐显然是把这件事给忘了。
“噢……你不住那个酒店了……”她呆呆地拖了几秒钟的尾音, 佯装镇定地问, “那你现在住哪儿啊?”
赵新月解释了两句, 挂断电话时, 不小心多按一下, 点到屏幕上的语音条。
那个海归博士老板愤怒地发着飙:“什么叫’客单价偏高’?你到现在都没搞清智利和新西兰之间的区别吗?别以为同样是樱桃,就都能叫车厘子!智利产地是船运的,跑一趟得二十多天, 我们的新西兰车厘子是熟摘!是冷链空运!”
策划的回应是把百度百科直接甩到他脸上,在第一句话下标出道又粗又红的横杠:“车厘子,英语单词cherris的音译,就是樱桃的意思。”
并且阴阳怪气地呛声:“拜托,大家本质都大樱桃,跟东省二十块钱一斤的没啥区别,你贵不是因为你高贵,不就是多了运费!”
赵新月调停了他们,在人挤人的地铁里吃力地腾出一只手,分别打字说和,险些坐过站。
等提着蛋糕,在叶姐的夺命催魂call中赶到公司,财务找到了她,说这个月交的报销单全部有问题,需要退回来,一张一张重填。
午休时间,办公室
里热饭的热饭,拿外卖的拿外卖,赵新月桌上摊着盒拆开的饼干,吃不到几块,她头抵在自己的卡位隔板上,迷迷糊糊地昏睡过去。
自从搬家到现在,她还没完全适应每日漫长的通勤,奇奇怪怪的工作量倒是增加了不少。
这其实不失为一件好事,起码,赵新月再也不用担心自己会失眠。
“小赵!”温葵的老公今天不用上课,来找她出去吃了个午饭,她心情很好地提着两杯喜茶回来,要分给赵新月,刚走近就愣了一下。
温葵脚步变得很轻,动作也很轻地放下纸袋,俯下身看女孩熟睡的面庞,中午办公室这么吵闹,亏得她能睡得着。
赵新月近来妆容总是很淡,薄薄一层粉底,眉粉补一点点眉毛空隙,不见客户口红不记得补,这张小小的脸气色略显苍白,却有种夹杂脆弱感的温柔。
“怎么戴着耳机睡了,这样对耳朵不好。”温葵看了一会儿,伸出手,小心地帮赵新月把耳机摘下。
顺便,听了听里面在放什么歌。
赵新月翕动了两下唇瓣,慢慢睁开眼瞧向人的时候,温葵的表情是略微诧异的,不过不是因为把她弄醒了。
“你……在听英语听力吗?”温葵狐疑地问道。
赵新月似乎还没完全醒来,迷茫地眨动麋鹿一样的眸子,与她眼对眼互盯了半晌。
“前阵子学了段时间的雅思,日推就老是给我推荐这些,还怪助眠的。”赵新月拧了拧眉心,在连声的哈欠中,从椅子上直起了身。
第一个动作是拿耳机另一头连着的手机,看看有没有要紧的信息过来。
可以欣慰的是,吵了半宿加半天的电商小群里暂时没人撕逼了,最后一条,是他们老板秘书发来连续三个握手的表情,表示和解。
赵新月也马上回了三个可爱脸回去。
“刚醒就工作啊?”温葵怪操心地看赵新月这样,从纸袋里拿出了奶茶,推到她的面前,“先缓一缓吧。”
想了想,问她:“我准备去楼上的仓库拿样品,你要不要一起?帮我搬点儿东西。”
就当放松放松,出去走走也好。
赵新月检查
完群聊,笑着答应了。
她们并肩走出闹哄哄的办公室,乘电梯上了楼。
她们公司去年从对面的小破房子换到这栋写字楼,这里环境算得上不错,结构是中心镂空的环岛式,往下几层,有喷泉向上激起高高的水柱。
那水花声听来很解压,赵新月一手捧奶茶,一手挽着温葵走向仓库,心里静静的。
温葵总是这样,说是有好多东西要搬,统共也就装了两个塑料袋,她们一人分了一个,提在手里往回走。
在经过回廊的时刻,头顶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赵新月也就是随意抬了一下头,不看不要紧。
她视线就此被勾住,身体随脑袋一同探出扶栏,想往上看得更清楚一点。
“嗯?”温葵好奇她的举动,跟着一起探出去看,两个女孩动作同步得有趣,视线里,是一群西装革履的男人走过去了。
他们仪态都很好,身上透着股精英的气息,步伐不疾不徐,与每天奔波的那种保险楼盘销售明显区分开。
“认识吗?”温葵问她。
赵新月脑海里出现了一张和煦的笑脸,看着自己,那张笑脸在叫她:“赵小姐。”
对林高桥,赵新月最深的印象大概就是这样了。
可她只瞥见人群中有个戴眼镜的瘦削侧影,很快闪过,感觉相似,也不是很能肯定。
“不认识。”赵新月摇了摇头。
本没当回事,再继续向前走时,温葵倒是转了一圈眼珠。
“应该是去找楼上博庭的,我隔壁讨论一天了。”她似乎很了解情况,“博庭他们遇到个大麻烦,应该是现金流周转不开,导致一个工程的尾款没来得及缴吧。”
赵新月睁着大眼睛愣愣听着。
“结果,”温葵拎袋子的手往上指了指,是刚才那群人经过的方位,“从纪市来了个律师,跟他们打官司,开口就要索赔两千万。”
赵新月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一些,温葵很满意这个反应,“啧啧”两声。
“博庭老总简直傻了,本来很气的,要硬刚到底,也张罗着让法务准备材料。可是……刚着刚着虚了,这两天在跟对方商量,能不能少赔
一点,求人家和解,都不敢上法庭。”她咬着吸管接着说出一通八卦,眯起了双眼,直摇头,“两千万啊,那个小工程才多少钱?亏得妈都不认得。”
赵新月没负责过相关领域的业务,对这些概念感受不深,但是听了出来,楼上遇到的麻烦确实很棘手的样子。
“律师好可怕。”而温葵说完之后,得出这么个结论,念头一转,措辞更精准了一些,“不对,是这个律师,他有这么可怕?”
赵新月没接话,她这时想到的是,自己刚才可能没有看错,林律师给她的名片上,也写着他是纪市的。
可怕?赵新月记忆有些模糊了,不是很能把这个词语跟那个男人联系到一起。
两个人等着电梯,门上的反光照出她们表情迥异的脸。
“不知道他有没有结婚,是不是也会这么算计自己的老婆?”温葵一本正经地分析起来,赵新月没忍住,低声笑了半天。
不过,这就像是个小小的插曲,从繁重而枯燥的工作间隙中一晃而过,很快就被各种各样的信息挤到脑后去了。
赵新月又是忙到深夜再下班。
郊区除了比闹市清静,还有一个对赵新月而言很方便的好处,那就是小摊小贩很多。他们每天在路边与城管斗智斗勇,直到很晚都坚守着地铁口的第一线。
她走过煎饼果子摊,还有铁板豆腐和香辣鱿鱼,油锅滋滋地冒着气泡。再往前一些,有个小个子男人蹲在那儿卖驴打滚。赵新月停下,这种糯唧唧的甜食,她总是时不时就很想吃上一口。
糯米卷从机器里被摇出来,在熟黄豆粉中翻滚,散发香气,赵新月扫码付钱,看着摊主熟练地将它们装进打包盒。
她伸手去接,小摊老板本要递过来,表情却在这时呆滞了片刻。循着他的眼神,赵新月回过了头。
一辆黑色商务车就在身后一米远的地方停着,引擎未熄,打着双闪,似在等待着什么,而前方又没有红灯。
赵新月只看了一眼,便转回去,拿了东西径自就走。
那辆车跟上,不紧不慢,在她视角后保持着一点距离,引擎声粘着她的耳朵,如影随形。
赵新月什么都不想,不回头,捂了捂肩下的挎包,持续往前走着。
长长的黑影投在脚下,带着压迫感,覆上她的影子。
直到那辆车开过了她的面前,稍有停顿,后排黑色的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白拓明平淡地注视着赵新月,留意她有没有变化,一如过去的每一次,小别之后他们又再见面。
他开口问她:“每天都这么晚回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