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富士山下
但这世界上似乎不存在什么事情, 可以真正困扰到白拓明。
短暂的沉寂之后,他手指划动,翻到手机通讯录, 换成短信,照样发了过去。
“叮——”刚与林律师打上照面的赵新月, 口袋里振动了一下。
她脚步稍慢,手揣进兜按了静音,再继续走上前。
“不用看看吗?”林高桥注意到她的动作,出言关切。
赵新月说不用,接着态度自然地询问对方,有什么是自己能够为他做的。
被白拓明养成了习惯,跟同事之外的人相处时, 除非是有特别要紧的工作,她尽量不会去碰手机。赵新月很仓促地回忆, 把浮现在脑海的那个名字叉掉,抬起头时,又换上平静目光。
“我只是想跟你说句谢谢。”她听到的是这么一句。
无框眼镜很适合林律师, 那对透明镜片后的眼尾微微上扬, 带着斯文与克制,给人的第一印象很好。
赵新月不意外地想, 大抵也就是这些事。他们这样的人, 总是很懂礼貌。她笑了一下:“不用那么客气, 你先前已经说过了。”
“不一样的。”林高桥认真地道, 语调很谦和, 却撇不去出于职业习惯的严谨,“之前的那句,是谢谢你照看那孩子。现在是, 谢谢你这么晚还愿意陪她回来。”
赵新月仅仅是微笑,她不太与人争执什么问题,尤其是律师。而林高桥同样微笑地看着她的眼睛,一起安静了一会儿。
之后他轻声说:“我姐姐单纯,年纪轻轻就生下了女儿,又没有能力好好照顾,道之是个可怜的孩子。”
林道之的情况不难猜到,是那句“姐姐”将赵新月的目光吸引过去。
男人的唇线很锋利,牙齿洁白,那张漂亮的薄唇在开合,她有些出神地注视着,略带歉意的声音响在耳边:“她给你惹麻烦的地方,请多多包涵。还有,她花你钱了吗?我这里替她……”
“不用这么说。”赵新月叫停了他。
“我也有姐姐,我都明白。”她眨动眼睛,扭头望向疗养院高高的屋顶,引得对方一同去看,在相同的视角之下,她告诉林高
桥,“那小姑娘跟我姐姐是病友,所以……真的没关系的。”
赵新月收回了视线,再看林高桥,他仍专注地朝那个方向望着,他侧脸鼻梁很挺,显得瞳孔尤为清澈有神。
不知道为什么,赵新月想起年幼时家门前的石板路,上面有凹凸不平的坑,每到下雨就会积水,姐姐牵着她的手经过,她总是故意踩两脚,那是种很简单,很容易沉迷的快乐。
“我知道了,赵小姐。”林高桥说,嘴角浮起浅浅的笑容。
他转过身来,再开口仍是体贴:“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我今晚就住在这里,陪陪我姐。”赵新月说,猜到他接下来又要说什么,提前交待,“我明早坐员工班车下山,到了山脚就可以打车回市区了。”
林高桥倒是怔了一怔,回过神来,笑着点头:“那好,再见。”临上车前,他像想了起什么,把开了的车门又关上,快步走回到赵新月的面前。
“赵小姐。”林高桥向她鞠了一个躬,在过去,白拓明身边的那些人也常这么向赵新月低头,却完全不是相同的性质。
车灯在律师的背后亮着,将那只长长的影子投到她脚下的路。
“你有我的名片,”林高桥谨慎且诚恳地道,“今后遇到了什么困难,务必联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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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新月送走了人,边往回走,边拿出手机,看到了白拓明发来的彩信。
山上信号传递缓慢,在清晰版的图片加载完成之前,她大致看出了他发给自己的是什么,原地站住。
说耻辱也是谈不上,赵新月更多是觉得无奈,在决定分手的时候,她为今后要发生的种种做过很多预设,并为之各种准备,唯独没有想到现在会有这样的拉锯。
不等刷新成功,她删掉了那张照片,连同发出信息的手机号码。
通常来说,“阻止该号码来电”这种功能,仅被赵新月用于骚扰电话和形形色色的推销广告,而这一天,她竟需要把白拓明加入这个名单内。
赵新月操作完,把自己安装过的社交应用,都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错漏。
整个过程,一双明亮的眼睛
在远处静静看着,直到她收起了手机,视线往上升起,扫到站在大门口的赵媛星。
“怎么跑出来了?”赵新月迎头走过去,笑着问她,她一面挽起了妹妹的手臂,一面望外面探头探脑。
“那是什么人呀?”
“是那个小孩的舅舅,林律师。”赵新月略略一顿,反应过来媛星在问谁,回答完倒后知后觉迷思起来,噢,是舅舅。
外甥怎么会跟舅舅同姓,不知那孩子的父亲去了哪儿,可怜的孩子。
不过,她们姐妹俩也一样不曾体会过父爱,赵新月不知道对比林道之,自己算是幸运还是不幸。林道之尚且有母亲,但赵媛星比顾太太更像个母亲,她对赵新月奉献了全部的,毫无保留的爱护。
赵新月想着想着,听到媛星在身边连打了两个哈欠,让她脚下不觉走快了些:“困了吗?那赶紧去睡觉吧。”
她在房间里洗了个澡,换上姐姐从柜子里翻出来的毛衣,穿在身上感觉有些发紧。
“缩水了吗?”赵媛星拧着眉头,拉一拉袖子,神色间很是困惑,“我按说明手洗的呀。”
赵新月安慰她说没有,是自己胖了。而其实媛星本来就比新月瘦小,她个子又不高,如今也因为病情变得瘦骨伶仃。
赵媛星还是胖过一两年的,在赵新月高考完的时候,非常短暂,过了一段珍贵的安逸日子,那会儿她总忧愁地捏着肚子上的肉,说年纪上来了。当时她不到四十岁,从来没有谈过恋爱,恐惧每一个陌生或不陌生的男人。不过,为了给赵新月买刚出锅的糖炒栗子,可以把插队的金链花臂大汉骂到眼圈通红。
赵新月把毛衣领口往下卷了卷,坐在床边,给姐姐盖好了被子,在她闭上眼睛之前,问道:“你偶尔,会不会想出去玩?”
赵媛星皱起了眉毛,对这个问题像是很不解的样子。
“可以跟我说的,怕给我添麻烦吗?”赵新月让她不要有顾虑。
“我最近还好,工作不是那么忙,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让我带你去?”
说了一连串,赵媛星依旧是茫茫然,摇了摇头,甚至是显得有点儿生分地对她道:“
不用了,谢谢,谢谢你呀。”
媛星很快睡着,叫赵新月的心里不那么是滋味,忍不住开始认真考虑林道之在船上问自己的话。
好的是,她接下来直到很久以后,睡着之前,都没再想到白拓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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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拓明睡得同样很晚,他很少需要设闹钟,次日早晨,却离奇地睡过了头,生物钟没有叫醒他,还是打扫阿姨在外敲半天门把他惊醒的。
白拓明起床后确认了两遍时间——手机和墙上的挂钟,这对他来说是反常的事。
但来不及细究原因为何,因为今早是赴法参加塔图的金婚晚宴的日子,距离那趟国际航班起飞,只剩下两个小时。
他在衣帽间穿衬衫,行李已被人打包好,搁在脚旁,白拓明低头快速瞥一眼,简单地系好领带。习惯于精准掌控时间的人,都会对匆忙感到不舒服。而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起来,是本市的座机号码。
“白先生,上午好。”酒店经理竟在那头扯起莫名其妙的事,说虽退了房,但房间里留有不少贵重财物,他们至今不敢随便处置。
白拓明开着免提,不受影响地把大衣穿上,这与他毫不相关,不知电话怎么打到了他这儿,谁给的号码。那经理再多说几句,他记起了是怎么回事,让汤瑶处理那间套房已经有些天了,不知道理到了哪儿去,大概她在这段时间,心思根本就没放在工作上。
他思索回头要追究她的责任,忽然想起,自己昨晚已经让沈煜写了调令,让她暂停一切总助事宜,去下面部门当个办公室副主任,现在看来,恐怕连这种职位她也无法胜任。
“白先生,有需要帮忙的吗?”时间已经不充裕,司机站在门外频频探望,委婉催促他快一点儿。
白拓明从置物台上把手机拿下来,酒店的人还在等待他答复:“白先生,那些东西……”那边想一想,补充,“赵小姐临走之前其实都已经分类整理过,只要找个人来搬走就好……”
陡然提到赵新月,白拓明少见地揉按了一下太阳穴,正弯腰拿起地上行李箱的司机,略微诧异地抬起头来。
抛开后天的修养,白拓
明其实是有起床气的人。
他还要赶飞机,没有谁会喜欢无故改签,变动原本定好的计划。
“不用搬,一把火都烧了吧。”酒店经理只听到一句压抑着怒意的声音,紧接着电话就被“嘟嘟”挂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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