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拦路雪花
赵新月恍若未闻, 照旧走她的路。
那背影笼罩着股巨大的孤独感,白拓明有微微的震动,手莫名伸不出去。他没有再追, 而是在原地停留下来,有点陌生地看着她。
院方把赵新月请进接待室, 他们道歉,确实是疏于防范。
接待室的暖气未免足过了头,烘得人心浮气躁。墙上挂着个古董钟,滴答滴答的响声,那钟摆不停在晃动。
院长言辞恳切,亲自倒着茶水解释,赵新月麻木坐着, 并没有听进去多少。
她无端在想,媛星和道之打架那天, 顾太太好像也是往这儿一坐。翘着二郎腿,咄咄逼人,一副不追究到底誓不罢休的样子。
赵新月有空时会在网上搜索姐姐的病。
网络是个神奇的世界, 有的人会因为一点点咳嗽就查出恶疾, 迅速死掉。同样也有人癌症晚期,被宣判死刑后选择保守治疗, 竟幸运地被治愈。媛星现在是病情稳定后的维持治疗期, 赵新月常常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只要情况不恶化, 就这样一直保持……
媛星今天出现的, 是疑似“解离”的状态,据赵新月的了解,她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这样的症状。
赵新月长时间地盯着同一个地方出神。
医院会对病人的情况有所保留吗?
一个不认识的院务在旁边打趣说, 今年的冬天实在太冷了,这是一年之中病人最不稳定的时候,等春天来,暖和了就好。
“春天么……”赵新月喃喃地说着,眼皮垂了垂,然后看望窗外青翠的松树针叶,园丁定期把它们修剪成各种规整的形状。旁边是人工造景,溪水在假山上涓涓流着,一年四季如此,即使是最冷的时候,它也不会结冰。
一家奢侈的疗养院,是她能为赵媛星找到的最好的去处。赵新月又开始反思,是否她还不算尽力。
她同时也看到窗户上密实的防盗网,平静地想到,这荒郊野岭没有小偷,防盗网不为防盗,而是保护没有自理能力或有轻生欲望的病人。
院长点头哈腰地把赵新月送到楼下,不忘向她再说一遍,他们医院将进行扩建,涉及
工程浩大。二期会有更豪华的配置,各种智能化的活动区域。
赵新月终于肯笑一下,不是出于高兴:“对我们病人家属来说,最重要的不是这个。”
她仅仅是作态度表达,并不指望会被听进去。
但是,院长真的沉默了一会儿,恍有顿悟,他像是认同般地点了点头:“赵小姐有什么建议?”
赵新月眸光一时闪烁,犹豫了片刻,她迈下几步台阶,停在那儿把想说的都说了。
赵新月有职业病,出于商业考虑,她也会站在医院的角度谈论些见解。张院长惊讶着:“您是做什么工作的?感觉是比较专业。”
他很快产生联想:“……赵小姐的家人在这里住两三年了吧?您又来得勤,对我们院各种情况确实都很了解。”
两个人随后一起下楼,都在拐弯口停住。
一楼的走道里,有个男人困在那儿,一个穿病服的小男孩粘着他,不说话,不停地把一只玩具飞机塞进他手里。
白拓明伸手接住,男孩又把它要走,然后,再往他手里递,反复这个动作。男孩好像有沟通方面的障碍,除了推搡,没有任何的表示。
院长愣了半晌,走下去叫出病人名字:“去找小雨姐姐,不要打扰白先生。”
白拓明却抬手制止了他进一步动作,再次接过那只飞机。
原来,是机翼上的一个零件错位了,白拓明手指轻拧,修好还给人家。小男孩高高兴兴地走了。
整个过程,赵新月以一种奇怪的心态旁观着。“咔。”当那个零件拧好归位时,她手搭在楼梯扶手上,下意识握了一把。
这时,男人目光上移,静静看向了她:“你可以继续说。”
赵新月错愕。
白拓明已经等了她很久,本来准备上楼察看情况,被小孩子拦在楼梯前。恰好,他们走过来,谈论的内容清晰从头顶上传来。
他其实有些吃惊地听到,赵新月能发表这么长段的行业分析,思路还很清楚。过去他们之间从不谈工作,她在他面前总是安安静静的,乖巧地探问:“抽时间陪陪我好吗?”
赵新月想的则是,她刚才只是一通意
识恍惚的胡言乱语,他都听去了多少?
“想法很好。”白拓明看着她说,神情很自然,“或者,你把刚才说的细化成方案,提供一个大致报价,跟张院商量一下。”
院长的反应是赞同地附和:“对对,对。”
赵新月持续错愕。
这个展开,让人很是料想不到。
赵新月被请进贵宾接待室中时,心里曾冒出念头,不然来疗养院应聘护工,也许他们对护工家属会有减免政策。当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她想到这条路,其实是因为有些消极了。
她工作太忙,十分希望,自己有更多的机会来看媛星。
但如果这个机会是白拓明给的……赵新月眼底浮过一丝悲凉,他倒是真的会拣她的七寸来打。
“你不要误会。”白拓明说。
他似乎看穿她顾忌什么:“虽然有投资,但是这家医院保留控制权,我不能干涉,院里有自己一套体系。”顿了顿,他眉毛微扬,“张院你来说,你协议上的要求是独立运营,对吗?”
院长对着赵新月诚恳地点一下头:“确实。”
室内很热,赵新月的脑子变得混乱。
一时半会儿,她忘了为媛星伤感,狐疑不决地来回审视两个一唱一和的男人。
白拓明又是那副淡淡的语调:“我要去纪市出差,最近很多事要忙,年前都不会回来。”
听了这句话,赵新月再看看他,偏了头,玻璃珠般的眸子里,又露出那种惯有的钝钝的神情。
有一瞬间,他产生种伸手碰碰她的想法,自我消解了会儿,沉着挪开双眼。
“你考虑吧。”最终,白拓明起身走了,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他还要开车去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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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宁市往返,白拓明给司机放了天假,是自己开车来疗养院的。
这辆越野长时间存放在车库,平日很少有机会开出来。他下了山脚,注意到油量不足的提示,循着印象找去附近的一家加油站。
工作人员例行推销,转身去拿油枪,身后的车窗迅速升上去,关得严严实实。
白拓明抵触汽油的味道,它伴随不舒服的记忆,会让他想
起海岛上漂浮的飞机残骸,他上了岸,看到那些残骸突然一下就烧着了。
只是不舒服的记忆,会让人微微皱一下眉的那种,他没有所谓创伤后应激障碍。这件事震撼更多的是旁人,对白拓明的影响不是他以为的那么大。
他后来想想,也觉得,没什么好惊讶的。
他这会儿在回忆,赵新月站在路灯下的样子。
事发时,她非常冷静,看起来不像是第一次处理类似的事情。也许,同样惊险的场面,她已经历过不止一回。白拓明又想起她姐姐的病历,两次icu,极限抢救,还有高额的治疗费用……
他没意识到自己隐隐在心烦意乱。
后视镜里停了一辆灰色的轿车,车主从上面下来,加着油,去旁边的自动贩售机买水。
油表上的数字停止跳动,工作人员前来收费,白拓明降下窗,恰好听到一句询问声落入耳中:“最近都不封山了吧?”
他止住动作,无意地抬眸看了一眼。
“当然,好多天没下雪了。”面前的加油站小哥顺口回答。
白拓明目光没动,依旧盯着后视镜里的那个影子,稍稍一晃,坐入车里。
挡风玻璃后,林高桥拧开瓶盖喝水,眼镜反射窗外透进来的光线,那对浅色瞳孔给人锋利的感觉。
白拓明认出那个男人,面无表情地盯着。
“先生,现金还是刷卡?”长时间没等到动静,小哥忍不住催问。白拓明收回视线,从仪表盘下的暗格抽出几张纸钞,递出了窗外。
对方翻开腰包找零,习惯性地问:“票需要……”
他举起一把零钱空对着一团空气,不明所以地吐出后面的半截字:“吗……”
男人早已一脚踩下油门,疾驰上高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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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梯被人搬走了。
赵新月经过空旷的内院操场,仰头望那盏光秃秃的路灯,想象坐在上面是种什么体会。
视野应该不错。她转而眺望远方幽蓝的山脉,乐观地想着,不觉间加快脚步,走得比律师还要快。
刚结完了案子的林律师,直接开着车来了这儿。他风尘仆仆,镜片后的眸子却仍是种隽
永的清澄。
赵新月本想与他约在下次。但是,林高桥告诉她,其实是林道之的出院手续还剩些没办,又有一些东西落在房间里忘了带走。反正,他早晚都是要来。
“等很久了吗?”见了面,他笑着问。
赵新月迎向他俊雅的面容,嘴角扬了一下,把头摇了摇。
他们走在路上,林高桥主动开启话题,聊他这次的开庭,那个法官宣判的结果,当事人老太太高兴得笑没了眼睛……在某个瞬间,他注意到身边人的沉默,若有所思地转过了头。
律师习惯跟随赵新月的目光,探究她在看什么。她没注意到,自己又去看那路灯。
“你姐姐呢,我现在陪你去看她?”赵新月听见他主动问道,这是他们约好的。
她脚步渐缓下来,心头涌出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这就像是走在回家的路上,淋了场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