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步入废土
“你活在什么样的世界里呢?外面可是鲜血淋漓的现实,小马驹。鲜血淋漓……”
虚无!
刚踏出外面,我的心一下子就被恐惧紧紧攥住,狂跳得仿佛就要裂开一样。那个故事是真的!外面只有漆黑空旷、无边无际的虚无!我被虚空包围着,透不过气来。我如果能大口呼吸,早就高声尖叫了。
在我的眼睛慢慢适应黑暗之后,我开始冷静下来,大口喘着气,感觉一阵发虚(同时也觉得自己傻透了)。这不能怪我,我以前从没经历过夜晚——真正的夜晚。当然,我在避难厩会关掉灯后才爬上床,蜷缩起来进入梦乡。但我的房间那么小,就算黑一点,也不会令马害怕呀,更别提门缝里总会透出一些微光。二号避难厩的走廊永远都灯火通明。
外面微冷的空气和温暖的避难厩完全不同,冰凉的寒风吹过我的皮毛,深入骨髓,空气里夹杂着阴湿而腐败的气味,满是灰尘,感觉如此异样。我能听到夜虫鸣叫,老朽的木头嘎吱作响和远方隐隐的水声……但真正让我不知所措的,是我如今再也听不到的那些声音——原本习以为常的避难厩发电机的低声轰鸣,电灯持续不断的尖声蜂鸣,全都消失了——这些声音突然消失,还让我以为外部世界只有一片死寂。我能感受到蹄下混杂着破碎石子的黏软泥土,和避难厩中平滑干净的地板没有丝毫共同之处。尽管我还看不到太多东西,也看不了太远,但我的视野仍然比过去远了许多,再也看不到有什么挡在房间另一侧的墙体了。我仿佛凝视着一道横向展开的无底深渊,横亘在每一个方向上。
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恐慌在我体内滋生,我的头一阵晕眩,后腿不禁一软,瘫坐在了地上。我深吸一口气,死死盯着地面,暗暗感激它还支撑着我,感激它提供了有限的视野。然后,我突然犯傻地朝天上看,它向上延伸,完全看不到尽头。直看得我的胃抽搐不已,脑袋又是一阵眩晕。大量翻卷的积云占据了天空,柔和的微光从其间的空隙中漏出来。我突发奇想,如果把云层看做一张大网,那么我一旦从地面落向天空,它就能接住我。但如果我滑进了那些空隙中,那么坠落将永无止境。
我紧闭双眼,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强烈的呕吐感和恐惧感渐渐消失,感官也逐渐恢复,我这才开始去注意自己在刚刚的慌乱中所忽略的东西。四周的地势变得清晰可辨:我身边的地势并不平坦,地面有高有低,连绵起伏,山峦向远方蔓延。地表有一些枯死已久的树木,就仿佛是地下有黑色的爪子刺破地面冒了出来。在远方的山丘上,我能看到一些枝叶稀疏的树木随风摇动。二号避难厩的周围几乎没有活树,仅有的那些也都是病恹恹的,散乱分布。
随即,我注意到哔哔小马上有好几个警报消息闪着光,它的地图绘制功能也已经开始运作,分析着我周围陌生的地区。令我吃惊的是,它已经标出了这片区域的名称:香甜苹果园(sweet apple acres)。
我原地打着转,想判明自己的方位,立刻就被一个庞大中空的废墟吸引住了,我觉得它曾是一座宏伟壮观的建筑。它在风中摇晃、嘎吱作响,似乎随时会突然坍塌。
我再次看向哔哔小马,发现它已经接收到了好几个广播信号。二号避难厩的信号标示变暗消失,但一些新的信号已经取而代之。我的心狂跳起来,有广播信号,也就意味着外面可能存在活着的小马。我戳了一下哔哔小马,开始收听列表上的第一个广播频段。
“……大门紧闭,根本没有办法能进去。我的儿子,吃了避难厩附近那些该死果树上的苹果,他现在病得很严重,虚弱得都不能走动了。我们藏在老纪念碑旁的蓄水箱里,已经耗尽了食物和药品。如果有任何小马听见了,求求你,帮帮我们……重复消息。喂?有小马在外面吗?拜托,我们需要帮助!当我带着我的家庭正要去香甜苹果园附近的避难厩时,我们被掠夺者袭击了。只有我和我的儿子幸存了下来,我们挣扎着到了避难厩,但它大门紧闭,根本没有办法能进去……重复消息。喂?……”
声音中带着一种可怕的平静,仿佛说话的小马已经断绝了全部希望,只是机械地执行动作而已。我再也听不下去了,颤抖着关掉了广播。这时我才注意到,哔哔小马正发出轻微的滴滴声。我发现它的辐射探测器——一个我曾经不觉得会用到的功能——自行启动了。在避难厩里,那个小巧可爱的彩虹刻度盘上的指针,一直都坚定地停留在绿色区域。指针现在仍然停在绿区,但正一点一点地向黄区移动。
我可不能在这个简陋苹果地窖的窖门旁边站一辈子。噢,其实也可以,但这样我很快就会死。我逐渐意识到:外面这么宽广,我自己正好选中薇薇·莱米所走路线的可能性有多大呢?即使她只比我早出发几小时,找回她的希望依旧渺茫。
然而,我也必须得先从什么地方开始找起。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到高处四处望一望。我旁边的废墟比附近任何树都要高,而它上层那个屋顶斜向一边的塔楼,大概是我能找到的视野最好的瞭望点了。我闭上眼睛,冷静下来,然后走进废墟中。
香甜苹果园的残骸,实际上比它看上去(或听上去)的要结实得多,但依旧十分寒碜——任何有价值的物品都已经被劫掠一空,只剩下没谁想要,也不会随时间流逝而消失的废物:一个耙子,几只生锈的蹄铁,一把木柄开裂的干草叉,以及几箱用来洗衣服的肥皂——尽管这里早已经没有什么衣服了。
我爬上楼梯,立刻就注意到上面的房间被毒苹果似的惨淡绿光所笼罩,那些荧光是从一台老旧终端机的屏幕上映射出来的。那台神秘科技设备和二号避难厩中普遍使用的终端机一模一样,它暴露在外几个世纪居然还能正常工作,可真是个奇迹。避难厩科技(stable-tec)公司出品的东西,都非常结实耐用。
好奇心驱使着我靠近终端机,然后我一下子明白,这台终端机仍在运行并不是巧合,上面有一条新消息。
致任何为了寻找我而离开二号避难厩的小马:
请你们回家吧,我在做自己必须要去做的事。监督会理解我,即使她永远也不会同意我这么做,我希望你们有一天也能理解。我不会回来了,不要来找我。不要因我而陷入更深的危险。请原谅我。
薇薇·莱米
我仔细检查了这台终端机,然而其他的消息都十分古老,绝大部分都已损坏,只有一条幸存。那条消息采用了一种独特的加密方法,我仅仅只听说过这种方法的存在,还没有亲眼见过——这是一种二元加密法。要破译这条消息,我不仅得从发送它的终端机上下载文件,还得从接收它的终端机上下载同样的文件,然后才能解密。
反正我的哔哔小马有的是存储空间,而且我也没什么其他的事可干,于是我就下载了这条消息。事实上,我明白自己不太可能遇上另一台接收消息的终端机,更不能指望那台终端机还能正常打开。我也没有任何理由相信一条几世纪前的消息会有什么意义。
更重要的是,我现在必须面对这个事实——外面的世界就是我的新家了。即使我找到了薇薇·莱米,她也不太可能跟我回来。我得承认,我一直怀着一个聊以自慰的幻想:我带着薇薇一起回到避难厩,而监督高兴地拥抱我们,欢迎我们回归大家庭,甚至还会为我们举办一个庆祝派对。然而现在,我不得不承认这个幻想是多么天真。
想到这里,我心中就阴云密布。然而,当我到达废墟的顶端四处瞭望的时候,一点火光跃入了我的眼帘!尽管它有些暗淡,在黑暗中忽隐忽现……看上去就像是营火的光,在夜幕中灼出了一个橘黄色的洞,不到半小时的路程。
我一靠近那片火光,就知道有什么不对劲。一只脏兮兮的浅褐色独角兽躺在稻草垫上,紧绷着身体,四蹄蜷在身下。我进入火光之内想看个清楚,想要打声招呼,这才发现他被塞住了嘴。借着火光,我看见几根露出来的锁链,原来他的蹄子被铐住了。
“嘿,瞧见没!这小妞儿自己就乖乖走了过来,不是吗?”一只壮硕的陆马从附近一块岩石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他的蹄子上钉着带刺蹄铁,踏在岩石上便发出清脆的金属音。还有两只小马从另一边的藏匿处悄声走了出来——一只也是陆马,衔着一把边缘被磨尖的致命工兵铲;另一只是独角兽,他的角发着微光,对着我举起了一截短粗的东西,那东西用木头和铁做的,有两根管子。每只小马都穿着用厚实的兽皮制成的护甲。除了书上的插图,我以前从没见过任何枪械,就像我没经历过真正的夜晚一样。但即使这样,我也相当清楚地意识到那是个致命的威胁。
——作者:ponyecho
草垫上被捆的独角兽摇了摇头,眼神带着悲哀与嘲弄。他开始试着用前蹄刮掉塞口布,不再刻意掩藏腿上的镣铐。那三只逼近我的小马也只是偶尔瞟他一眼。
“应该把她也捆紧,”带枪的独角兽窃笑着,紧接着对我说,“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他们一阵哄笑,“又是一只独角兽,她能卖上一个好价钱呢!”
把什么卖个好价钱?卖给谁啊?
那只衔着工兵铲的陆马也叽里咕噜了些什么。随即他吐出自己的武器,显然觉得用枪威胁我就已经够了,重复了一遍,“我靠……你们看她!我觉得她甚至都洗过澡!”
我这才意识到这四只小马都脏兮兮的,恶臭难闻。我差点呕出来,连忙打了个喷嚏掩饰过去。
“发生什么了?”我问。各种各样的情绪在我心中乱作一团,不过最终只有困惑爬上了心头。
被俘的独角兽终于成功地抛开了那块污秽的塞口布。“他们是奴隶贩子,你这白痴。”
那只脏脏的浅褐色独角兽叫干酪杰克(monterey jack),他的可爱标记就是一块干酪。他跟在我身后,我们步履沉重地和绑匪走在一条破烂小径上。我的腿被拴上了镣铐,根本走不快。哔哔小马让他们费了一番功夫,最后不得不直接套在我的大腿上。要不是那只陆马用工兵铲锋利的边缘抵着我的喉咙,我肯定会对着另外两只小马的要害踢上几蹄子。总之他们没费什么事就把我拴起来了。
我没被塞住嘴,但干酪杰克警告我,奴隶之间如果交谈太多,会被切掉舌头。除了拐弯抹角地骂他们,我和那些蛮子也没什么好讲的。即使我能保住舌头,也不指望他们会回答我的问题。况且他们之间就聊得已经够多了。
“讨厌死那些傻子了,”咬着工兵铲的陆马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抱怨着。
“你要是会游泳,咱们就能绕远路绕过去了,不是这样吗?”那只独角兽狡黠地笑了笑,提出了建议。
“游你摸的泳。”根据他身上刺鼻得多的体味来看,我猜他大概很讨厌水。
“别抱怨了,到森林之前,我让你好好挑一个奴隶爽爽怎么样?”领头的陆马回过头来,下流地冲我们淫笑。他叫崩蹄(cracker),钉着带刺的蹄铁,可爱标记看上去像条鞭子(或者一条蛇?)。
我别过头去,他们哈哈大笑。
我不理会他们恶心透顶的对话,隐隐地听到前方有水声。不像汩汩作响的流水,更像缓缓陷下的泥浆。此外……还有别的什么声音。响声从远方越飘越近。那是音乐?是的,音乐,很轻柔却……很欢快?很庄严?我不确定那曲子带给我的感觉,但很明显非常违和。
崩蹄注意到我一脸困惑,得意地笑道:“看来你从没听过,怎么,一辈子都住在避难厩里吗?那可不是来救你的白马王子啊,小妞儿。只是一个机械精灵(sprite-bot)罢了。”
随着一声尖利的弦音,音乐戛然而止。
短铳(sawed-off)——就是那只独角兽奴隶贩子——向前小跑几步,仔细地观察小径前方,又回头看看我们,笑道:“我猜被一条变异鳄干掉了。”
崩蹄觉得它是撞到哪只小马的陷阱里了,另一只衔着工兵铲的陆马又不知什么咕哝了些什么;独角兽再次将头转向前方,他角上的微光突然一下子照出了那个大铁球——那是一个和幼驹的头差不多大的金属球,无声地扑打四翼在他的面前盘旋。我敢说那和神秘科技无关,它完全是陆马工程学的产物。
“操!”短铳吓得往后蹿出一米远,立即就抄起霰弹枪对准机械精灵开火了。锵的一声,仿佛铁器坠地的声音,在夜幕笼罩着的群山中回荡。那个金属球被打的全是弹孔,火花杂乱无章地从中飞溅。它发出了一声好似哀叫的刺耳电音,随即便迅速隐没在黑暗中。
独角兽正要窜起来去追它,崩蹄粗犷的声音就喝止了他:“够了,短铳,要节省弹药。”
“他娘的,我最恨它们偷偷摸摸耍花招了。它他妈就只是个会飞的收音机!就不该贼头贼脑跟来跟去。”
他口无遮拦的脏话听得我耳朵直发烫。但我不在乎,我认真地琢磨起了刚刚看到的场景。
“蠢货,”干酪杰克压低呼吸嘀咕着,“这下子枪声就一路传到小马镇(ponyville)了……”
和他不同,我很高兴目睹那只独角兽开枪。因为这样,我就知道那东西怎么用了。
“……这是有多蠢,” 干酪杰克还在抱怨,“才会在掠夺者(raider)的地盘边暴露自己。”
一条河蜿蜒地直直穿过我们所走的小径,污浊黏滞的河水缓缓地渗入河岸。水流拍打着桥墩,发出潮湿的闷响。一个战前小镇的破败废墟就掩映在桥的对面。
桥上堆满了迷宫般的路障,小马的影子在附近移动。有那么一瞬间,我天真地希望能得到救援,但我的目光很快就被沿着桥的一排木制尖刺吸引了。让我毛骨悚然的是,两颗被斩下的腐烂马头,就插在其中两根上面。
我恶心得差点把胆汁吐出来,这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留在这里,缄默(cager),”崩蹄终于把那只衔着工兵铲的陆马名字说了出来,“短铳,我们去问问这次过路钱是多少。”
干酪杰克低下头,恶狠狠地瞪着那座桥。我靠近他,像他那样低下头,把螺丝刀和发卡从我的避难厩多功能马铠中取了出来,并暗暗祈祷缄默不会注意到我角上的微光。奴隶贩子的装备大多十分劣质,我腿上的镣铐也不例外。就在崩蹄和短铳同桥上的小马讨价还价的时候,我正全神贯注地撬开第一把锁。马上就得到了回报——锁“咔哒”一声弹开了,我戴着哔哔小马的前腿终于解放了。镣铐扑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嘿!”缄默的耳朵竖了起来,盯着我来回转。我迅速停止施法,让螺丝刀和发卡掉到泥地上,希望奴隶贩子在夜幕中不会发觉镣铐的变化。
“李嘎什抹!”缄默凶狠地吼道。他嘴中工兵铲锋利的尖端离我的眼睛只有几寸远。
砰!
缄默猛地转身,他工兵铲的刃擦着我的脸边划了过去,吓得我一声尖叫。刚刚的枪响来自桥上,听上去不像是短铳的霰弹枪发出来的,但紧随其后的另一声枪响就是短铳的了。
缄默马上就明白过来,桥上爆发了流血冲突。他回头朝着我们,怒目圆睁,伏低身子刨着地,开始吼……了些什么。我猜他是想警告我们别乱动,但我永远都不会知道了。因为他的头在下一瞬就被炸得稀烂,溅了我一身血。
我愣在那,瞪大了眼睛,浑身颤抖。温热、粘稠的血从我的前额流进了左眼,又渗入我的鬃毛和皮毛。
今晚我已经见证了太多太多,但最让我心惊胆战的,就是有小马惨死在我面前。我眨动眼睛,感到血缓缓流进眼皮里。缄默居然死了!而我全身都是他的血!!
我第一反应就是想立刻跳进河里洗掉身上的血,但我现在这样可做不到。在决心和恐惧的驱使下,我的独角再次闪着光,开始撬开剩下的镣铐上的锁。
我向桥上瞟了一眼,看到短铳蹲在一个路障后面,打开枪膛填入弹药。我明白了,他的枪只有两发子弹。先前一发打在了机械精灵上,另一发刚刚打出去。两次射击后就要重新装弹。他合上枪膛,将枪飘出路障朝着激烈的战场胡乱射击。霰弹打中了一个已负伤的掠夺者,他一个踉跄扑倒在地。
短铳也不走运,之后冲过来的那个掠夺者,用的是另一种射速更快,且不受两发子弹限制的霰弹枪。就在他探头检查自己战果的时候,掠夺者直接给了他一个对穿。
我畏缩地转过身,专注地开锁,想从眼前活生生的梦魇中逃离。
我已经自由了。正当我试着解救干酪杰克时,两个掠夺者穿过桥跑了过来,直接跨过崩蹄、短铳和被他们击倒的掠夺者支离破碎的尸体。一个掠夺者是独角兽,用的正是那把威力极大的战斗霰弹枪;另个是陆马,叼着大锤。那只独角兽正笑着,不是崩蹄那样的阴笑,而是疯子一样的邪笑,慎得我后颈发凉。
“看来咱们还找到点战利品!”
那只咬着巨锤的陆马咯咯直笑,独角兽则品评似的把我们从头看到尾。她们两个居然比奴隶贩子还要脏。独角兽的脸上和侧腹有很多锯齿一样的伤疤,有一道直接贯穿了她的可爱标记,她身上还有一些刚刚新添的伤口,正流着血。那只陆马没有鬃毛,左侧的大半身体都被火烧伤过,看着都疼。两只小马都穿着用碎布拙劣缝补成的破烂护甲。
“帮帮我们?”我有气无力地恳求道。
“哈,我想对你怎么样都行!”独角兽突然抬起后腿猛踹了我一下,蹄子深深陷入我的侧腹。剧烈的疼痛一下子扩散到全身,我大口喘息着,四腿一软,险些倒在地上。她又用尽全身的力气踢了过来,我痛得哭喊出来。
陆马扬起大锤,砸向我旁边的干酪杰克,他痛苦地咕哝着,声音沉闷不清。看见我缩成一团哀叫,独角兽也将注意力转移到被锁住的干酪杰克上。她们变着花样不停地捶打他,发出一声声闷响。我立刻就明白了,她们不会停下,除非他变成一具毫无生机的尸体,说不定到了那地步也不会停下。
“按住他的腿,我要把他的蹄子射下来!”独角兽飘起战斗霰弹枪,对准了干酪杰克伸开的左后腿——我刚刚才把它从枷锁中解放出来啊!
我强忍痛苦,一跃而起,冲过去转身猛地一踹。霰弹枪被踢飞,落向了桥的另一边。下一瞬,我便用魔法飘起工兵铲,压低身体愤怒地盯着她们,两个掠夺者却只是站在那,饶有兴趣地盯着我。二打一,而她们都是久经沙场的战士。那只叼着大锤的陆马一步步走近,仿佛要瞧瞧锤子和利刃孰强孰弱。
干酪杰克忽然从她背后扑了上去,把前腿搭在她头上,拼了老命地用铁链勒住她的脖子。那掠夺者喘不过气来,不禁松开牙齿,巨锤落在了地上。
形势一下子逆转了,独角兽惊讶地后退。这时我本可以攻击她,但威胁一只小马和实际伤害一只小马有本质不同。我不确定自己能狠得下心来去追砍另一只小马,让她流血、残废甚至死亡。
独角兽抄起掉落的巨锤,转身和我对峙,眼中杀气腾腾。突然间,我发现用工兵铲突刺比想象中的更容易。我现在没有时间犹豫,也不会再彷徨了,因为此刻关乎性命,而自卫是动物的本能,没什么时间去纠结道义了。即使我不具备对方熟练的战斗技巧,我还有一个杀手锏,那就是辅助瞄准魔法。
在哔哔小马瞄准魔法的协助下,我刺出了工兵铲,第一下划过她的膝盖,弄瘸了一条腿;第二下猛拍向她的脸,击飞了她的巨锤;而第三下将直接取她性命……
……如果我准备好如此的话,但我做不到。我将工兵铲调转方向,狠狠地砸了她的脑袋,砸得木柄都几乎碎成了两半。独角兽倒在我蹄下,失去了知觉。
我抬起头,看到干酪杰克就站在那,胸脯起起伏伏,而那只陆马就躺在旁边,被勒得断了气。他静静地注视着我,想举起一条前腿,却被紧绷的链条阻止了。
“噢!”我连忙丢下工兵铲,打开哔哔小马的照明灯,搜寻着我的螺丝刀。天这么黑,发卡肯定找不到了,好在我还有其他的。
终于,我们俩都重获自由,干酪杰克步履蹒跚地走上桥。过了一会,他回来了,独角发着淡黄色的光,而短铳的短管霰弹枪飘在他身后。我还来不及反应反应,他就瞄准了那只无意识的独角兽的脑袋,扣下了扳机。
她的血蔓延开来,淌过我的蹄子。我惊得什么都说不出来,默默望着他转过身,开始戳弄掠夺者的尸体,翻找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我才终于开口:“你在干什么?”
他看着我,就像正在看着一个笨蛋一样,“检查一下有什么能用的,运气好还会有食物。”我点点头,继续看他走向桥另一端的那些尸体。从死马身上拿东西似乎不太好,但我心中一个冰冷理智的声音告诉我:为了生存,这种内疚感是必须克服的。不愿意拿走死马鞍包里的一包燕麦或一罐苹果酱,让自己活活饿死,那该有多么憋屈?于是我朝桥那头走了几步。
我搜了搜了一个掠夺者的尸体,他的脸被崩蹄的蹄铁打烂了,全是血。我正要摸索他身上的口袋,然而我的胃早就开始造反了。我一下子冲向栏杆,把午餐全都吐到了下面污秽的河水里。云层此刻裂开了一个大口子,将视野中的一切都笼罩在一层朦胧的银光里。得以让我看见自己在水中的倒影:依旧沾满了碎蹄凝结的血。
接着我看见,短铳的霰弹枪正飘在空中直指着我的后脑。
——作者:ponyecho
“我也要带走你身上的东西,”干酪杰克慢悠悠地告诉我。
“……啥?”我缓缓转过身,看见他就站在桥上,身上洒满月光。他的角闪着淡黄色的光,而霰弹枪就飘在我们之间,直指着我的脑袋。
“但……但是我刚刚救了你!”
“没错,所以我才留你一条命,”他眯着双眼,“当然,除非你现在决定做什么蠢事。”
“但是我刚刚救了你!”
“你听不懂马话吗?”他嘲弄般地说。
“我们应该互相帮忙!共同出发!”
他打了个响鼻,“然后和你分享有限的食物?每天晚上得睁着一只眼睡觉,时刻防备你在背后给我一刀?得了吧。”
我接受了事实,不再反抗。那一刹那,我感到自己非常脆弱。我点点头,弯下脖子,让两个水壶滑了下去,又后退两步让他过来取。我转过头,开始解下我的鞍包——
随即我看到它躺在桥面上,正好在我的尾巴下面。
我转身面对干酪杰克,独角放着光,那把战斗霰弹枪一下子越过空气甩到了他面前,黑洞洞的枪口指着他的脑门。我们面对面僵持了许久——两只独角兽站在桥上,周围满是尸体,两把霰弹枪飘在我们之间,互相指着对方;月光从云层的裂隙中透出,照在我们身上。
干酪杰克打破了沉默:“你不会开枪,我看见你放过了那个掠夺者。既然你杀不了她,你就更杀不了我。”
我眯起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向来学得很快。”
我能感受到他的怒火,但他依旧没动。“你会用这家伙?”他说。
我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你知道你只能再开一枪吗?从那机械精灵的受损程度来看,你那把枪保养得很差。我挨了一枪还能活下来,然而在你重新装弹时,我想射多少发都行。想试试么?”
干酪杰克退了一步,我逐渐有了底气,也有了真正的微笑,“把水壶还给我。”
“小马镇?”从没听说过。为什么哔哔小马会知道它的名字?它甚至还认出了我正要潜入的这座建筑的名字。小马镇是掠夺者的领地,而我只希望这个叫“旋转木马精品屋(carousel boutique)”的地方没有挤满掠夺者。
我和干酪杰克还来不及分道扬镳,我们身边的栏杆就突然被打成碎片。有狙击手!我猜就是那只小马把缄默的头打成一滩苹果酱的。我飞快地顺着路标逃进了镇里。小马镇里的大部分房屋都化为废墟,而精品屋是附近我能找到的最好的掩体了。
还好建筑内只有我一只马。我蜷缩在门旁的影子里,等了将近一小时,但狙击手看来并不想跟着我进来,只是在等我出去。
疲劳袭上了我的身体。我前一晚就没有合过眼,而今夜的一连串事件,又让我的身体和精神不堪重负。我的肌肉疲累酸疼,身体被踹得剧痛难忍,而精神已濒临崩溃。我得休息,但睡在这里完全是个馊主意——我醒来时,很可能已经落到其他奴隶贩子、掠夺者或是什么更糟的小马蹄下了。但重新找个地方更行不通,我现在没有丝毫精力去和那个狙击手斗智斗勇。
旋转木马精品屋和香甜苹果园的那个房屋差不多,只是被洗劫得更加彻底。墙上全是粗俗的暴力涂鸦,以及更粗俗的脏话。被撕烂的衣服堆在角落里慢慢腐烂,散发出阵阵恶臭,就好像有小马反复地在上面尿尿一样。这里有两张床,一张满是血迹(以及其他可能更污秽的东西),另一张更小,是专门为幼驹设计的,只剩下一张床垫和破碎的床架。睡上去应该挺舒服的。
旋转木马精品屋还留给我两个宝藏:一个上锁的箱子和一台终端机。这台终端机和香甜苹果园的那台一模一样,而且居然也能正常工作,但被加密了。我取出破解工具,开始破解。创造这些终端机的小马也是后来的哔哔小马创造者,两者的加密算法和锁定机制都相当类似,让我可以利用工具通过一部分安全验证。剩下的部分,就是在破译出来的几串代码中找到密码。在我现在脑子不好使的情况下,能成功解析出密码都能算个小小的奇迹了。
也许不算,密码是“苹果”。
我立刻就意识到自己撞上了狗屎运,这正是接收香甜苹果园那条消息的终端机。我大笑起来,又赶紧闭上了嘴,因为我的声音被这个寂静破旧的精品屋放大了无数倍,回荡不已。心怀着毫无依据的成就感,我下载了消息,剩下的破解工作就交给哔哔小马了。
由于年代过于久远,消息内的声音有些失真,但仍有足够清晰的部分。我认出了这个非常甜美,带着奇怪口音的雌驹嗓音,几个小时之前,正是这个嗓音告诉了我避难厩大门的超控密码,指引着我踏入这个全新的恐怖世界。
“……二号避难厩的特别指示……咱一家子都在下面呢!在地面上的污染消失之前,那扇大门绝不能打开!”
声音时不时被淹没在静电噪声中。
“……咱知道你讨厌这样,甜贝儿(sweetie belle),但你现在是个监督了,是全小马国最重要的避难厩的监督。求你为我做这件事……保证他们的安全……永远的好朋友,记得吗?……”
音频在一声啜泣中结束了。我是对的——两个世纪前的消息确实没什么用。我决定明早再研究那个锁住的箱子,于是蜷缩起身子,进入了梦乡。
蹄注:升级
新技能:博闻强识 —— 你学得很快,你获得任何经验值,都有10的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