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宁语茜（四）
另一边的通天塔内，低下头，双手抓紧了膝盖上的裙子，微微颤抖起来。
“很快就过去了……”男人在旁边手足无措，双手插着口袋，看着医护人员围着，然后他索性不看，站在外面看着雨。
手机弹出天气预报的消息：台风预警，风力会增大到九级，降雨量将达到250毫米，这是罕见的暴雨，可能伴有雷暴的现象。
天色逐渐黯淡下来，男人的脚边多了几个红色的小红点，然后慢慢熄灭，紧接着嘴边又多了一个小红点，不断变亮，慢慢吐出一口烟，弥散在这片雨幕。
“啊！”
少女眼中金色的光芒流动，越来越快，然后引起了整个屋子的微微颤动，震动也越来越有力，金色双眼狞亮，刺破了这片雨雾！
猛然间，少女的身躯一震，双色瞳孔迸发出更强烈的金光，瞳孔燃烧着，泛着灿烂的金色，里面似乎中有熔岩流动。
旁边精致的小桌子上，白色的骨瓷杯里，是泛着清香的龙井茶，骨瓷小碟里，是洒了点玫瑰露的曲奇饼，上面还有少女自己加的一点芥末。
熄灭的瞳孔里，一点金色的火焰孤灯般燃烧，金色浓烈得就像汽灯照射的香槟！
“检测心率，准备电击！”戴着口罩的女人此刻的声音镇定自若。
“不行！”听到这句话，男人猛地冲进来，额头上都是冷汗，声音带着颤抖，“她承受不住的。”
“不断变动的频率代表心跳，她现在心跳频率已经达到每分钟180次的极限！”她满脸凝重，眼里竟然闪现出愤怒来，“你看看她的肺，像是一具破烂的风箱，但是她身体的运行就像一台快要跑爆表的迈凯轮！”
男人看着屏幕上的x射线图像，粗重的喘气声让他豆大的汗水浸透了衬衫。
“打大剂量的镇定剂。”男人声音压得很低，这场对话仅限于他们之间，女人还想说什么，他冷冷道，“我知道已经超了，但是绝对不能电击，绝对不能。”
其他人对视一眼，都保持了沉默。
“你知道电击可能带来的后果，不是吗？”男人的鼻腔里似乎充斥着巨大的悲伤，话语中却带着果决，“听我的！”
少女的身体机能好像被强化到极致，暗红色的藤蔓状花纹，就像是她的血管，震动的心脏正把狂躁的血送到她的全身。
女人沉默，拿出了事先准备好的镇定剂，缓缓注射，泪水从她满是汗水的脸上滑落，瞳孔里有那么多的悲伤涌出来，就像是海潮。
“闺女，马上就没事了，很快……”男人摸着少女的头发，挤出一抹笑容，但他嘴角的笑容渐渐凝固，他使劲甩甩头，开始显露痛苦之色。
血压过高致使毛细血管隐隐约约有破裂的迹象，这时候带着口罩的女人头发猛地散开，双眼迸发出淡蓝色的荧光，这股蓝色带来的阴郁暗沉，有如母亲在哄孩子入睡般安逸。
这股金色的光芒最终迸发出一股强大的风波后，随着最后一根大剂量的镇定剂打入，这金色的光芒才渐渐隐去，
这样过了好一会儿，无声无息地，痛苦痉挛的神色减缓，少女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克雷尔缓缓地转头四顾，瞳孔中流动着淡金色的微光。很快到了这座黑色的通天塔，上面用楷体龙飞凤舞写着图书馆，下面的警示栏写着科研学习，非请勿入。这是上校艾伦写的，他觉得这样比较有学校的风味。
可是他忽略了这座通天塔的本质，黑色的外观加上黑色的军队，这个塔里透露出的黑色的恶魔的气息，不论从哪个角度去改变，这里都是一座死气沉沉的建筑。
从校内通道一路开车到了这里用了不到半小时，狂风乱作的下午俨然没有白天该有的亮度，他走在暴雨中。脚下从浅浅的一汪积水变成了水深没膝，每走一步都很费力气。
直到听到了撕心裂肺的喊声，没有哭腔，只有痛彻心扉的叫喊声，最后是呜呜的哭声，凄厉地刺穿空气。
“看来又撑过去了一次，我们亲爱的学生，小宁。”
克雷尔踱步在这通天塔下方，他没有办法拯救这个女孩，她的超灵是有缺陷的，和方雨年一样，在十八岁之前会有些许影响，但是十八岁之后这个症状愈发严重，她不得不在风大的研究中心才能延续生命。
可她才十八岁，才刚刚高中毕业，就这么在这待到生命完结么？宁语茜的心里突然平静下来，她蜷缩在病床上，闭着眼睛，她不敢睁眼看那些有着翅膀张牙舞爪的怪兽，甚至都忘了为什么会有这种怪物出现。
宁语茜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有人陪在她旁边。
可没有人在。
猛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引力，方雨年觉得自己的心被一只手猛地捏住了，这一刻他能够感觉到一种强大的号召，但是包围在那股号召身边的是，如同喷涌而出的冰冷的水流，铺天盖地过来笼罩起来。
那种悲伤强烈、凶狠而霸道，让人虚弱无力，他竟然共鸣，不止是敬畏。他胸口里好像流淌着电池液，周身电路噼里啪啦作响的难过。
他不由自主走出宿舍，走上了天台，在风雨飘摇的大暴雨中，他全力挥舞着双手要去抓住什么，可完全落空，他能触到的只有空气和暴风雨。
这些狂风暴雨都是为了迎接这一刻。
一瞬间彷佛有雷电穿过方雨年大脑，一个画面狰狞地跳闪了一下。那是在凄风苦雨的通天塔内，在冰冷的白色病房和穿着森严黑色的制服的房间里，天花板的剧烈颤抖，女孩身上都是粉尘和碎屑，时不时砸下来的墙粉体无情划伤了她吹弹可破的肌肤，残忍无情。
等回过神的时候，方雨年全身湿透地滴滴答答。
“你失恋了？还是被……”崔少有些迷茫地睁开双眼，在看到方雨年的模样呼吸急促，全身都是冷汗。
“没有，我说我回过神来就这样你信吗？”
方雨年露出满是泪水的脸，眼睛里透着沉重的、穿透时间的悲哀。在电光的照耀下流淌着淡淡的光，还有细细的泪痕。
“轰”的一声，生活一区302的门重重倒在地上，方雨年已经见怪不怪了，他淡定地站起身来朝着门口看去，周晚穿着粗气，一脸严肃地看着他，“没事别锁门，开门都费劲。”
“可我也没锁啊！”方雨年挑眉，“会不会是你压根没想过好好开门？”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周晚撇撇嘴，“紧急事件，需要你登场了。”
方雨年微眯眼睛，对于这群疯子的话他已经难以再相信半分，“我还没问你们怎么监视我呢，难不成宿舍里有监控么？”
“快跟我走！”换做平时周晚一定跟他好好唠唠，可现在她的表情严肃，丝毫没有方才打游戏那般轻松，她大步上前拉住方雨年的手往外拽，楼下是已经为他开好的暗蓝色的雷克萨斯，林梦妍正倚靠在车边，双手环胸，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倒是难得见到林梦妍如此严肃，方雨年也加快了步伐。
“宁语茜。”周晚一边拉着方雨年下楼，一边冷不丁地吐出这几个字。
霎那，方雨年的心头刺痛一下，想到方才如此违和的感觉，他语气中尽是不安，“她怎么了？”
这座“通天塔”般的图书馆坐落在整个学校的最南部，面对着浩瀚的大海。这里像是牢笼，是矗立在世界尽头的孤独巨塔。
长得看不到尽头的走廊，地上流淌着水银般的月光，凄冷却又带着残忍的美。
呜咽声慢慢消停，房间里的女孩收起了灿烂金水般的双眸，露出了普通女孩一般的纯真，可是却藏着巨大的悲伤。黑暗里传来沉重的“啪啪”声，周围穿着制服的人纷纷离开，在确认目标没有异常后，给这里的父女留下了难得的沉静。
“爸爸，你说这里还有其他人跟我一样对吗？”她的声音哽咽，是因为刚才喊叫的原因，但是这句话藏着那么多的孤独，这份孤独庞大得就像外面永恒冻土带上的冰川。
“有的。”男人一字一顿，古奥威严，“你看我。”
他的双瞳转为深邃的暗蓝色，整间屋子都被照亮，他的吐息中混合了浓重的鼻音。
女孩沉溺进去了，沉溺在冰冷的水中，她觉得自己正在经受着一场洗礼。
风吹过走廊，风铃碰撞着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好像在歌唱。
“好了，我们这里有灯，不要炫耀你那车大灯一样的双眼了。”突如其来的女声打断这片沉寂，她说着十分嫌弃的话，可声音那么好听那么温柔。
她很自然地做了一件事，桌上有洒了点玫瑰露的曲奇饼，她拿出沾有芥末的那一块，隔着桌子递给宁语茜，“还是喜欢重口味。”
宁语茜抬起头来，眼睛里闪动着惊慌，然后接过带有芥末的曲奇饼，小声道：“谢谢妈妈。”
“你怎么这么喜欢说比喻句，是不是小学只学了这个句式，”男人优雅温和的眼睛里透露出一丝不满，“刚才也是，不是风箱就是跑车的，你知道刚才多危险吗？”
“我觉得以你的智商这样才能让你理解情况的危急，也希望茜茜的心情能放松点。”女人接着说，但那冷淡的腔调叫人听了只想掀桌，“毕竟她会觉得，你看，我还有心情用比喻句，说明一切尽在掌握。”
宁语茜的嘴角本来是瘪着的，可慢慢地那个小哭脸被某种力量抚平了，她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点笑容。
“可是你说比喻句的时候，比我们结婚的时候还要凝重，”男人抓抓后脑勺，破碎的表盘意味着刚才他急得砸墙，一下子砸裂开来，与现在的若无其事天壤之别，“不过好在，你又一次挺住了！”
男人笑着，用手摸了摸女孩的脸，此刻她的心里仿佛一千个太阳在燃烧，不可思议的力量和血性在她的血管里奔腾。这种温暖转瞬即逝，被包围的是无尽的孤单。
当孤单的重量超过了极限，它就会崩塌，雪崩的狂潮会把整个世界都吞噬。
“咚咚！”敲门声传来，两人回头，看到盛装的克雷尔站在门口，“很抱歉打断你们此刻的温情，“我带来一个好坏好坏的消息。”
女人叉着腰，白了一眼克雷尔：“拜托，刚刚才渡劫成功，你现在又带来一个好坏的消息，还是请您出门右转吧。”
“不不不，是既好又坏的消息，我称之为好坏，”克雷尔手背上青筋毕露，如同武士蓄势待发，“我们确定了immortal king的使用者。”
男人突然兴奋起来，但是紧接着疑惑的表情露出：“这坏在？”
“他不稳定，而且暂时没有完全归顺我们的意思。”克雷尔眼睛中透露出神秘，微微的一笑，“不过好在，我们签定了友好互助协议。”
紧接着他走向了宁语茜，声音慈祥：“孩子，我们都是同类，如果不出意外，你有机会恢复正常的。”
塔外的浪潮之中，黑色的机器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声，撕裂云层。
“宁教授，跟我去一趟7楼，我的酒壶中还冰着醇厚芬芳的清酒，”克雷尔缓缓的抬起眼帘他原本中气十足声如洪钟，站了起来往外走去，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忽然平淡下来。
他缓缓的转身，转头看着女孩，仿佛随口道来，“瑶玩的不错，下次一起。”
女孩先是一愣，然后露出笑容，刚才克雷尔开口的时候她就听出来了，她嘴角微微扬起，轻声说了句“好”，窗外的月光透进来照在她惨白的脸上，流着银河般的宁静。
黑云压得很低，海面不安地起伏。黑色的船切开冷月照映下的海水，留下白色的浪潮打着礁石，却发出震耳的响声。
七楼的大会议室内，“你们居然从幼儿园就开始监视方雨年！”男人大声说话以压过旁边用蒸汽发电的放映机的声音。
“别激动。”克雷尔不咸不淡的话，带着嘲讽的神情对他说，“这种事放在别的地方很离谱，但是这里是哪里你忘了么，我亲爱的宁教授老古董。”
“好吧，继续。”宁教授扶额，摆摆手道，“我想知道隔了这么久出现的金色超灵不朽之王，能有多少把握救我女儿。”
有礼貌的敲门声响起，克雷尔抬抬下巴，示意他进来。顺着目光看去，宁教授眼睛睁得更大。
俊秀的中年男孩站在薄薄的灯光中，白色衬衣黑色西装，一头清爽的背头，手捧一束含苞待放的郁金香。
他的目光坚定如拔刀斩铁，冰蓝色的眼睛里透着居高临下的威严，手中的郁金香灿烂地开着，像极了极力展现出自己美好的啦啦队。
“拜托，你们搞点正事吧，你带郁金香来这个严肃的要窒息的会议室干嘛啊！”宁教授深吐一口气，忽地又恢复了学者的镇静，认真地说，“唐秘书，你来这里是说正事的吧，对吧！”
“sorry，本来想带给令媛的，看起来会心情愉悦，”唐风微微欠身，低头看到了自己小牛皮鞋擦得锃光瓦亮，有些舒畅，然后他起身，“但是时间紧迫，令媛又在休息，所以我直接上来了。对了，你知道郁金香的花语么？”
宁教授摆出笑容，白痴般灿烂又透着难过，看了叫人心里也难过。
“说正事，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