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九章
其实本来没有多难受，但回家之后看着魏辰的聊天对话框还是有些失落。
失恋之后的日子，除了上班以外，梁锦几乎足不出户，停下来就会走神，除了偶尔和宁露打个电话还有去学钢琴以外并没有其他活动。
看她整天这么郁郁寡欢的样子，宁露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下班后带着啤酒来到她家。
虽然一开始就不看好这段感情，但真的看到梁锦一副失恋的样子，她却也跟着心疼起来。
宁露给她把啤酒打开递过去：“你这几天怎么样？”
梁锦耸耸肩：“老样子呗。”
宁露拍了拍她的肩膀：“别难过了，经历过失恋才能成长，虽然我不太确定你这个算不算失恋。”
梁锦叹了口气，手支着下巴说：“应该不算吧，我和他应该不能算恋过吧。”
“其实我特别能体会你的感受，我高中也有一个学长，那时候特别喜欢他，就一直默默关注他，每天刷他的朋友圈偷看他的微博，还一个个去偷看他关注的人的微博，那时候看到他关注一个妹子要难过很久呢。”宁露嘟着嘴接着说，“直到有一次看到他关注的一个女生发了和他亲密的合照，我才体会到失恋的滋味，也结束了我长达十年的暗恋。”
梁锦喝了一小口酒：“其实那时候觉得魏辰离我很远，对他只是有种仰望和欣赏，虽然有很多关于他古怪奇葩的传说，但我始终觉得他是个不一样的人。”
“是挺不一样的。”宁露跟着附和，但是又带着点嘲讽。
“他……还是我心中那个很好的男孩子，只是他不喜欢我，我在他身上也找不到恋爱的感觉，”梁锦低头笑了笑，“果然强扭的瓜不甜。”
“是啊，那你考不考虑换个瓜吃吃看甜不甜？”
梁锦知道她又想借机给她推荐陆风了，摇了摇头说：“最近不考虑了。”
“哎，可惜了”宁露也没有再强求，换了一个话题，“那你最近工作怎么样？”
“还行，不过你记得我之前跟你提过的许墨欢么？”梁锦调整了一下姿势。
“记得，”宁露说，“就说年纪不大，病情也不严重那个是吧。”
梁锦点头：“她病情也恶化了，不过她最后的日子决定回家过。”
宁露有些惋惜：“还是会到那一步啊。”
“不过她回家之后脾气变差很多，还隔三岔五因为很小的事情叫我去她家帮忙，说实话，我有时候下了班或者休息日还要赶过去帮她处理一些很小的事情，有时候挺埋怨的，”梁锦整个人窝在沙发里，双手抱着膝盖，“我这样想法是不是不对？”
“没有啊，很正常啊，别说她已经不在医院不是你的病人了，就算她在医院也没有理由工作的时候让你去帮她做什么吧。”宁露理所当然地说。
虽然宁露的话给了梁锦一些心理安慰，但她内心还是有些波动。
可能对于许墨欢而言，她没什么亲人，也没人愿意照顾她，有些时候一些小事除了梁锦她也找不到别人来帮忙了。
虽然道理都懂，但有时候自己已经很疲惫心情不佳的时候，还是会觉得麻烦和排斥。
人无完人，没有人真的能做到如此无私奉献。
两人正聊着，许墨欢发了条消息给梁锦。
梁锦看完消息之后脸色不好，宁露问：“怎么了？”
梁锦说：“又是她，说家里电视坏了，让我去修一下。”
“不是吧，”宁露觉得有些不可理喻，“首先你不是专门维修人员吧，其次这种事也不应该来找你吧，而且现在都几点了，她就一个消息把你呼之则来的嘛？生病也不能这么自我完全不顾别人吧。”
梁锦本来想去的心被动摇了，而且她还喝了酒头有点沉，不确定地问:“我不去没关系嘛？”
“你实在良心上过意不去就说明天一早去吧，今天你身体不舒服，她总不会有意见了吧，”宁露“啧”了一声表示不满，“现在有些人也真是的，是真挺自私的。”
梁锦的手机画面停留在和许墨欢的对话框上。
对方给自己发的内容是：小锦，家里电视坏了，方便过来修一下嘛？
梁锦打了好几次“今天没空”最后都没发出去。
酝酿了很久，编辑了文字：我明天下班来可以吗？
没有得到回复，梁锦不知道她是生气了还是没看到，她依然纠结要不要赶过去，被宁露拉住了：“你管管你自己吧，这么大冷天大晚上的，还喝了酒，一个人去了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最后梁锦还是被劝说成功没有去。
第二天一天许墨欢都没有再回消息，一下班梁锦马上赶到许墨欢的家，但到她家楼下就看到有花圈并闻到烧纸钱的味道，不详的预感染上心头。
梁锦吞了吞唾沫，慢慢走上楼，走到许墨欢家门口，她家的门打开着，里面的人亲一色都穿着黑色衣服，也可以听到从里面传来的清晰的啜泣声。
梁锦一下子觉得有一股说不上的力涌上眼眶，眼睛发酸发涨，然后渐渐潮湿起来。
一进屋，可以看到一个很明显的灵堂。
之前再医院见过几次，许墨欢的姐姐一眼就认出了梁锦，马上迎了上去打了招呼。
“墨欢姐走了么？”梁锦问。
许墨欢姐姐许墨吟眼里噙着泪点点头：“是的，今天早上走的。”
梁锦一下子控制不住哭了出来，她没勇气告诉许墨吟昨天晚上她还找过自己，可能她当时根本不是因为电视机坏了，而只是简单的想再见梁锦一面。
梁锦无法想象昨天晚上她发消息是带着多大的期望，而收到消的时候又有多大的失望。
原来自己错过了和她的最后一面。
许墨欢的遗体已经被送走，告别会放在两天后。
参加她告别会的人并不多，许墨欢生前没几个家人朋友，除了她姐姐以外还有几个她的同事，还有一个年纪比较大的，似乎是她的邻居。
邻居看到梁锦之后对她说：“你是小锦吧。”
许墨欢生前一直叫她小锦。
梁锦点头。
“我听墨欢一直说起你，说你人特别好，她说如果没有你的陪伴，她最后的日子一定特别痛苦，她跟我说如果你来参加她的追悼会，一定叫我谢谢你,”这时候有人叫了一声邻居，她对别人敷衍了一句“马上来”之后接着对梁锦说，“她说你是她最好的朋友了，我还有事先走了啊，谢谢你啊小锦护士。”
邻居的话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梁锦的心里。
感觉被扎了一个孔，然后鲜红的血液从里面缓缓流出，侵蚀了她所有的身体。
原来在许墨欢心里，一直把梁锦当朋友看，可能她每次只是找借口想看看梁锦想和她聊聊天，而梁锦却嫌她是个麻烦。
作为临终关怀师，她却没有给自己身边的人真正的关怀。
梁锦觉得自己非常失败，她非常非常后悔。
只是人生无法重来，那些人带着遗憾离开，而且永远离开了。
梁锦哭得泣不成声，自从母亲去世以后，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么悲伤的感觉了。
不仅仅是因为许墨欢，还因为魏辰，还因为杰扬。
短短的几天时间，她一直在失去。
虽然在她的世界里，失去已经成为一种常态。她每天都会看到人们因为失去亲人而痛不欲生的样子，虽然会有同理心，但却做不到真正的感同身受。
身边人失去的那种痛苦，只有正在经历着的人才能深刻的感受和体会到。
梁锦回到家之后一直无法控制自己，忍不住会想到许墨欢，她不想一个人呆在家里，想出去透透气，不知不觉来到了诊所。
已经晚上七点了，她想问问宁露现在在不在诊所，突然听到一阵铃铛的声音，梁锦抬头，对上了正从诊所里出来的陆风。
梁锦张了张嘴，还没开口，陆风却抢先一步：“宁露今天不上班，你来找她么？”
“那个……”梁锦把手机揣到兜里，“我就随便逛逛，走到这儿了。”
陆风看到她脸上明显的哭痕，脸颊被冻得通红，觉得她应该在外面逛了挺久了，问道：“吃晚饭了没？”
梁锦其实没吃，但她也没什么胃口，说道：“我不饿，陆老师。”
梁锦已经习惯叫他陆老师了，陆风虽然一开始是抗拒的，渐渐也就习惯了。
突然一阵风吹来，两个人都不由打了个冷战。
陆风又重新打开门，招了招手：“外面怪冷的，进来吧。”
梁锦手指互相抠了抠，进去了。
诊所还有一两个正在值班的人，梁锦看着陆风刚刚出门的时候都是背着包的，问道：“你刚刚是准备下班了嘛？”
陆风把梁锦带到自己办公室，把包往椅子上一放：“不是，我就打算去吃个饭。”
“啊，你还没吃饭啊……”梁锦觉得自己今天的反应真是迟钝，刚才陆风在问自己吃饭没，明显就是因为自己还没吃饭。
“嗯，不过我也不饿，”陆风指着电钢琴说，“你要不弹会儿琴？”
“现在没精神。”梁锦垂头丧气地说着。
陆风看梁锦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坐到钢琴前说：“是时候展示一下音乐治疗有没有用了。”
梁锦愣了半拍“嗯”了一声。
“心情不好的时候听音乐会有改善，”陆风挽起袖子，双手停顿着放在钢琴上，“我看看有没有用。”
说完，他的手指在钢琴上舞动起来。
延绵而流畅的旋律蔓延开来，于旋律的起止间,旖旎着轻舞。
梁锦叫不出这首曲子的名字，但能感受到这是一首非常温暖的曲子，让人听了心情舒缓。
好像刚才很多负面的情绪真的被消化掉，梁锦觉得比之前要轻松不少。
陆风弹完一首曲子，看着梁锦问道：“感觉怎么样？”
梁锦刚才闭着眼享受着音乐，缓缓睁开眼说：“确实舒缓很多。”
“你有给你的病人弹琴试过么？”
梁锦摇头：“我这三脚猫功夫还不行呢。”
“这几天我有时间有看了些资料，音乐治疗在土耳其进行了一项研究，分析来到急诊部并感到疼痛的病人们。第一组的病人会在广播中播放放松的音乐的时候来进行测量，而第二组的病人则没有音乐。研究的结果表明音乐对第一组病人的疼痛和焦虑均起到积极作用，在后期的调查中，病人们对急诊部播放音乐表示极大的赞同。”
梁锦聊到这方面，开始积极起来，刚才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被抛到脑后问道：“可是作为我的老师，你也知道我的水平，就我的水平，我弹的曲子真的不会恼人么？”
陆风想了想，笑道：“确实还能再练练，不过确实音乐对被慢性疼痛折磨的病人很有效。”
梁锦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不争气，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陆风：“陆老师，你有空的话，能陪我去一次医院么？”
“我陪你去么？”陆风似乎没想到梁锦会有这个提意。
梁锦说出口发现似乎有些不妥：“啊，我也就是突发奇想，你这么忙……”
“我倒是很乐意，”陆风抢着说，“其实我一直想去那里看看。”
梁锦顿了顿说：“你知道那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么？”
陆风很笃定地说：“当然了，其实我也给猫猫狗狗做过类似的事情，现在只是换成人罢了。”
梁锦突然觉得心头一软，心情也舒畅不少，她摸着自己的肚子说：“突然有些饿了呢。”
陆风点头：“想吃什么。”
“不知道，这块不熟，你有推荐的么？”
梁锦不是个喜欢做选择的人，但她比较顺从，不挑剔，每次陆风都会先问她想吃什么，但最后都是陆风选的。
陆风看她今天心情不好，说道：“带你去一家有魔法的店。”
梁锦的好奇心被提了起来，本来以为是哈利波特里那种特别诡异神秘的店，没想到是一家老鸭粉丝汤的店。
梁锦站在有些不解地问道：“为什么说这是有魔法的店”
“看到他家店名了么？”陆风指了指牌匾。
梁锦抬头看了一眼，慢慢读出来：“唐老鸭粉丝店？”
读完的那一刻她就笑了出来。
“老板姓唐，”陆风一边走进去一边说，“我还一直和他开玩笑问他迪士尼有没有给他发律师函呢。”
梁锦一路听着陆风说话忍不住笑意问：“那他家有什么魔法呀，唐老鸭也没有魔法呀。”
“他家有让人一进店就会忍不住想笑的魔法，”陆风指着梁锦，“你看，你已经中了魔法了。”
梁锦更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她笑得特别夸张，前俯后仰的，似乎把这些事件心中积压着所有的负能量都通过这个笑排解出去了。
梁锦其实心里特别感谢陆风，如果不是他，她都不知道今天自己该怎么过。
人果然都是需要陪伴的生物。
吃完饭后因为时间不早了，陆风把梁锦送回了家，这还是第一次他送梁锦回家。
“那陆老师，下周六来我们医院，没问题吧。”梁锦对着车内的陆风问道。
陆风朝她比了个“ok”的手势：“我会带琴过去的。”
“谢谢啊，那再见了，周六见。”
“周六见。”
梁锦上班的时候和护士长提起了要带陆风来尝试音乐治疗的事情，得到了尹文莉的大力支持。
周六陆风带了个键盘来到医院，除了键盘，他还带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梁锦拿着一个很大的圆形的扁扁的鼓问：“这是什么？”
“这是海洋鼓。”
“怎么用的呀？敲的么？”梁锦说着用手指关节在鼓面上轻轻敲了敲，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陆风接过鼓，鼓里面有一些很密集的银色的小颗粒，他把鼓慢慢地左右晃动问：“你觉得听上去像什么声音？”
“大海的声音！”梁锦打了个响指，“哇，这个声音好好听啊！听着就让人感觉舒服。”
“嗯，有很多人都很喜欢听大海的声音，”陆风说，“会让人感觉放松。”
梁锦简直像得到了什么绝世好宝贝一样，新奇地玩着他带来的各种乐器。
陆风看她这么兴奋，一个个乐器介绍过去，然后说：“音乐治疗不是光让他们听音乐，更重要的是互动，那些简单的乐器比如沙锤啊三角铃这种是用来给病人用的。”
“你真的好厉害啊，”梁锦不由露出崇拜来，“看上去就很专业有没有？”
“不是，我也是看了点资料。”陆风谦虚地说。
梁锦带陆风先到了自己负责的病房，和他介绍了一下，除了吴芳和徐书清以外，还有两个新来的病友。
吴芳还和以前一样不爱说话，对梁锦只是没有像以前那样那么排斥，但还是不怎么爱搭理。
梁锦先带陆风跟大家见面，然后在病房里让他弹奏一些好听的音乐，还会给病人发一些小的乐器，让他们和陆风一起合作。
陆风知道吴芳就是江卓的妈妈，跟梁锦使了个眼色，想让吴芳一起参与，但她一脸不耐烦地说自己要休息。
这段时间苏心仪要考试，今天没有来看吴芳，可能是这个原因，才让她看上去脸色并不好。
陆风的演奏在病房里效果很好，本来四床的病人这两天很不舒服，但刚才和陆风互动的短暂的时光能看得出他脸上难得的放松和舒缓。
除了自己的病房，梁锦还带着陆风在其他病房进行巡回演奏，马上就吸引了很多人的关注，一天下来广受好评。
忘记疼痛哪怕只有一个小时，那些病人这一天也会开心很多。
两个人结束表演之后尹文莉走过来对陆风说：“你是梁锦朋友吧，你好，我是护士长尹文莉，今天多谢你来我们医院给他们演奏音乐，病人和家属都表示特别感谢，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我想问一下以后如果您有空方便经常来嘛？当然我会和医院争取看看能不能给你一些报酬。”
“啊，不需要报酬，”陆风马上摇手，“我是梁锦的朋友，来这里还怕打扰大家呢。”
“哪里哪里，刚刚还好几个人问我这么个善良又有才的帅哥是谁呢，都想问你要联系方式。”尹文莉马上陆初八卦的神色。
陆风看了梁锦一眼：“真想要的话可以问梁锦。”
尹文莉一脸八卦地看着梁锦：“小梁啊，你老实交代，这个帅哥到底和你是什么关系？”
“啊？他是我的钢琴老师啊。”梁锦老实回答。
尹文莉朝她挥挥手：“啊呀你们年轻人害羞，不好意思承认，我懂的。”
梁锦脸顿时红了起来：“不是……真的是老师，你别乱说了，否则以后人家陆老师为了避嫌不来了。”
“不会的，”陆风打了个圆场，“我很大度的，如果以后没什么意外每周六我都能来。”
“啊呀，那可太好了。”尹文莉拍了拍手，一脸高兴。
梁锦给陆风使了个“你不用勉强”的眼色。
陆风摇摇头：“你先回去工作吧，我今天先走了。”
梁锦再三道谢：“今天谢谢你啊，陆老师。”
“别跟我这么客气。”陆风说着打了招呼就走了。
尹文莉看着他的背影，一个拍手：“多好一小伙子，如果我再年轻十几二十岁，我一定追他。”
梁锦拱了拱尹文莉：“护士长，以后别开我们玩笑了，怪不好意思的。”
“你们真的不是？”尹文莉两只手的食指对在一起点了点。
“不是啦……”梁锦说着就转身回了自己病房。
她走到徐书清身边，拿出《解忧杂货铺》，她看到书签的位置已经快接近书的尾声了，下意识看了一眼徐书清，她最近的状态确实与日俱下，感觉精神也越来越差。
“小梁啊，那是你的男朋友吧”徐书清笑起来牙齿都不见了，却异常慈祥。
“不是……不是男朋友。”梁锦忙摆手。
“啊呀，告诉奶奶没关系的。”
梁锦没搭理她的八卦，翻开书开始读起来。
梁锦每天读书的时候，都希望这本书写的长一点，再长一点，真的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选那种几百万字连载的小说。
把今天的量读完，徐书清看了一眼书签的位置，叹了口气说：“故事好像快读完了吧。”
梁锦觉得喉咙口发痛，发不出声。
徐书清看着窗外，她预感到这是她的最后一个冬天，并且，她等不到春天的到来了。
梁锦不想在徐书清面前哭，打起精神问她：“奶奶，你还有什么心愿吗？”
徐书清看着窗外的眼睛渐渐移到梁锦脸上，然后淡淡地说：“小梁啊，我给你讲个秘密，我年轻的时候喜欢过一个人，那是我的初恋，后来他当兵了，他说当完兵会回来娶我的，但我没有等到。”
梁锦握着徐书清的手，给她用温水擦拭着，一边安静地听。
“我有时候还能记得他的样子，有时候完全想不起来了，我会想他现在过得怎么样，还记不记得我，现在长什么样子，当兵的时候遇到点什么……”徐书清越说越小声，梁锦最后不得已要低下腰凑近她的耳朵听。
“如果能再见他一面就好了……”徐书清叹了口气，“虽然还生他的气，但，人都快死了，没什么是不能原谅的。”
梁锦很少看徐书清表现出这样的情绪，大部分时候她开心得像个孩子，没有烦恼没有心事。
人都快死了，没什么是不能原谅的，这句话她一直觉得是活着的人对将死之人的对白。
梁锦遇到过一些生前大仇大恨，病人在临死前忏悔得到活着人的原谅的，也遇到过那些就算到死也不原谅的。
她一直认为人如果在心里有惦记着的东西就永远无法释怀，而那份遗憾会带到他死后的世界。
梁锦问徐书清要了那个男人的名字，然后趁她睡觉的时候去了办公室，问尹文莉拿徐书清的档案。
徐书清是隔壁市中湖镇的人，那个镇不大，要找人应该不算太难了，不过路程太远，来回得要一整天。
看到她看着资料发呆，尹文莉问：“怎么了？”
“哦，”梁锦把文档关起来说，“我再想如果想去中湖镇找一个人怎么找？”
“找人？”尹文莉问，“是病人让你找的？”
在这里病人想让医生护士找人是常有的事，梁锦点点头：“是徐奶奶。”
“找谁？我记得她家里人什么都会经常过来啊，你问一下她家里人就好了。”
“可能，不方便……”毕竟是她的初恋情人，如果被她家里人知道她还对初恋念念不忘，应该多少会受一些影响。
“那是找谁？”尹文莉的表情认真起来。
“她的……初恋情人。”
尹文莉嘴巴张了张：“她想再见一面？”
梁锦点点头。
“我不是很建议你去找，”尹文莉叹了口气，“她这几天情况不好，可能就这一两周了，如果你找到她初恋，人家已经成家了，她会难过，如果没成家，她会有希望，而那种希望会变成一种遗憾。”
“可是护士长，我们入职的时候你不是跟我们说，让我们尽量完成病人临死前的愿望么？”梁锦紧紧攥着手里徐书清的资料。
尹文莉倒了杯水喝了一口，声音含含糊糊：“那你觉得她的愿望是什么？”
梁锦毫不犹豫地说：“她说是见一面。”
尹文莉摇摇头：“她的愿望现在是见一面，等真的见面了，她的愿望会远不仅此。”
梁锦没接话。
“她会希望自己没有生这个病，会后悔年轻时候的错过，会在遗憾里闷闷不乐地度过她之后所剩无多的日子，”尹文莉放下杯子，沉重有力，“这种故事我见过太多了。”
梁锦毕竟工作时间短，有些事情的判断和经历确实比不过尹文莉。
但尹文莉看梁锦并没有被说服的样子，对她说：“梁锦，不要把病人对你说的所有话都当成是你的责任，有些病人提出的要求连家人都不答应，我们又何必太上心呢？她如果哪天说她想死后重生呢，你也答应她么？”
梁锦的手紧紧握拳。
“虽然这么说有可能会伤你的心，可是……”尹文莉犹豫了一会儿，拉了个长音，“不要太圣母。”
尹文莉说完拍了拍梁锦的肩就走了。
其实梁锦不是太了解圣母的意思，圣母一般后面会接一个白莲，又或者接个玛利亚。
应该是指心肠太软心太善良的意思。
梁锦不否认自己有时候是太考虑别人的感受，但对她来说，如果那些是病人临死前真实的心愿，那哪怕是摘星星，她也总得想想办法。
从办公室回去的时候，徐书清已经醒了，她最近睡得不踏实，稍微动一动就会疼，一疼就会醒。
见她醒了，徐书清把她叫过去，指了指床边的一个饼干盒说：“小梁啊，这里面有我年轻时候的照片，你拿一张，到时候给邓爷爷看到他就能认得出。”
梁锦看她一头汗水，抬起的手在微微颤抖，拿起饼干盒打开，里面有几张她的老照片。
之前徐书清还能自己动的时候有时候会拿给梁锦看，她年轻的时候很漂亮。
梁锦拿了一张看上去很清晰的照片，小心地藏在自己的钱夹里。
下班后梁锦也一直在想这件事情，她先是通过地址和名字在网上找了一番，并找不到任何资料。
这种找人的事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如果不认识人其实要找个人就像大海捞针。
但她每每想起之后每天徐书清如果都会问她“去找过邓爷爷了吗？”她却不知道怎么回答就难过。
周日早上梁锦来到诊所准备上课，坐在琴凳前好半天没动静。
陆风看着她，半天才说：“有心事？”
梁锦眉毛一抬，都没意识到自己发了多久的呆，说：“陆老师，我今天可能没心思学琴。”
“哦，那你在这儿坐一会热吧，”陆风回到一边自己的办公桌前坐着，低声说，“有事找我。”
梁锦就这么很听话地坐了好半天，陆风也就在一边看看书做做笔记，时不时瞥了瞥梁锦。
其实梁锦有好几次想开口询问陆风，但一是觉得两人并没有那么熟，二是怕麻烦他，始终没有开口。
陆风看了看时间，梁锦已经这么坐着一个小时了，他试着主动问道：“我今天挺闲的，有什么事情可以告诉我，看看能不能给你出出主意。”
听陆风这么说，梁锦这才好意思开口，把徐书清的事情和他娓娓道来。
陆风认真地听完，问道：“那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梁锦犹豫了，不得不说她因为尹文莉的话而动摇了。
陆风觉得他知道梁锦心里在想什么，抓了车钥匙说：“走吧。”
梁锦还没回过神，隔了几秒才回：“去哪儿？”
“中湖镇，去那里散散心透透气也行。”
梁锦说不上此刻的心情，似乎又有兴奋又有喜悦：“可是这里过去很远，要开五小时的车呢。”
“正好该让我的车跑跑长途了，”陆枫提了提手上的钥匙，“跑长途对车好，一直没有机会。”
梁锦不想这么麻烦他，但她的内心是真的不死心，想去那里看看。
跟陆风上了车之后，梁锦说：“陆老师，今天可能回不来。”
“没事，我一会儿让宁露明天给我带个班，老板也要休假啊。”陆风发动了汽车。
“不过就这么过去，盲目的找人，也很难找吧。”
“找到当地派出所问问就行了，你这个情况特殊，我感觉警察应该会帮忙的。”陆风胸有成竹地说道。
梁锦突然觉得整个人都放松了，靠着车窗整个人瘫软起来。
陆风瞥了她一眼，看她最近很憔悴的样子：“累的话就睡一会儿吧。”
梁锦居然真的睡了，而且一睡就是两个小时，醒来的时候路程都过半了。
“啊，不好意思。”梁锦揉了揉嘴角，希望自己不要流口水出来。
“没事，”陆风看了一眼导航，“路程过半了。”
两个人在车上聊了很多以前学校的趣事，梁锦发现陆风这个人不但有才华有教养，还很风趣幽默。
难怪宁露对他的评价这么高，这么优秀的男人果然应该是很多人心中的理想型吧。
陆风直接按照导航开到了中湖镇的派出所，两个人进去找民警介绍了一下情况之后让民警帮忙查一下情况。
本以为过程悔恨艰难，没想到民警特别配合，直接就答应帮忙查询。
“邓老先生十几年前就过世了。”
听到这个结果，让梁锦和陆风都没想到。
两个人面面相觑之后沉默了。
“抱歉。”民警也感觉有些可惜。
从派出所出来，梁锦觉得心情挺复杂的，既有些惋惜，又觉得有些如释重负。
这个结局不算太好，但也不算糟糕。
只是太现实了。
“你想好怎么和徐奶奶说了么？”陆风问。
梁锦摇了摇头：“不知道，你觉得呢？”
陆风把长大衣裹了裹，站直身子说：“如果我是将死之人，听到我念念不忘的人已经去世了，应该会觉得很可惜吧，至少如果是我，我会希望我喜欢的人过得好。”
梁锦表示认同，她仰天叹了口气，与空气结合瞬间形成一片白色的雾：“那如果她不问，我就不提了吧。”
“看你吧，”陆风淡淡地挑了一下眉，“毕竟你更了解徐奶奶。”
“嗯，”梁锦看了看时间，已经晚上八点多了，现在开回去也半夜了，他对陆风说，“今天不回去了吧，你开了一天车也累了，我们吃个饭要不找个地方住一晚？”
“我都可以。”
湖中镇是个挺小的地方，一共也就没几个上档次的酒店，陆风找了个这里评分最高的看上去也只不过是大城市的三星级酒店的样子。
两个人去超市里买了些替换要用的衣物，陆风还买了些牙刷等日用品，去酒店的时候很庆幸没有发生偶像剧里那种“只剩一间客房”的情况，两个人的房间就在对门。
在房间门口，梁锦对陆风说：“今天真的谢谢你了。”
“真的没事，我也是来透透气。”陆风朝她招招手，让她回屋。
这个酒店倒是比想象中的干净一些，梁锦稍微洗漱之后就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她满脑子都在纠结要不要把这个事情告诉徐书清，本来想找宁露聊聊天，打开微信的时候划着划着却看到了魏辰的头像。
上次“分手”之后两人其实并没有再联系过，但梁锦没有删除他的联系方式，虽然觉得以后应该不会再联系了，但保留着他的联系方式，总给人感觉有种莫名的心安。
想到有时候能偶尔看看他的朋友圈，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就够了。
梁锦点开他的头像，魏辰已经很久没有发过朋友圈了，虽然之前的朋友圈也都是科普医疗知识没别的东西可看。
梁锦翻看了她和魏辰的聊天记录，虽然都是平淡的在普通不过的对话，但梁锦还是看得入迷。
她不知道魏辰现在怎么样了，不过她猜测魏辰这样的人应该不会被感情这种事所摆布，他的日子应该还是照常过的，他有他自己的梦想，有自己努力的目标。
他不会停滞不前的。
而魏辰从上次分开以后，确实生活没有太多的变化，只是偶尔会发发呆。
周一上班的时候郑杰扬看他比平时更认真，推了推他说：“你最近怎么了，还没从分手的阴影中走出来呢？”
魏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不是，我外婆的病情加重了。”
“哦，外婆没事吧？”郑杰扬惋惜地问。
“她最近这段时间病情发展得很快，家里只能找人24小时看着她，已经快失去独立能力了。”魏辰叹了口气，很憔悴的样子。
郑杰扬小心地问：“那……还记得你么？”
魏辰双手紧紧握拳，咬着牙很艰难地说：“不记得了。”
郑杰扬眼皮跳了跳，他知道魏辰一开始为了研发这个药物的初衷，就是想给外婆治病。
而如今如果他外婆已经到了无力回天的地步，对于魏辰来说，他的初衷已经没意义了。
郑杰扬吸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节哀。”
“这最后的日子，我是不是应该请假回去陪外婆比较好？”
“其实我们都知道阿尔兹海默症的病人在最后阶段，病人本身没什么痛苦，他们已经没有意识什么都不记得了，痛苦的其实是病人家属，”郑杰扬说，“我怕你承受不住，劝你可以去做点心理辅导之类的。”
魏辰点头，长叹一口气。
-
梁锦和陆风从湖中镇回来以后各自回了家。
周二上班的时候梁锦其实带着一丝忐忑，毕竟她心里藏着这个秘密，不想展露出来。
不过徐书清倒是没有像她想象中盯着她问，还是和平时一样，该干嘛干嘛，梁锦甚至都怀疑她是不是把自己说过的话都忘了。
不过徐书清日渐消瘦是真的，精神也是一天不如一天，梁锦摸着她干瘦的手，从皮就能摸到骨头的形状，还有她沉重的呼吸声能感受到，她应该时日无多了。
周六陆风带着乐器来到了医院，梁锦跟他介绍徐书清，陆风意味深长地看了梁锦一眼，说：“我给徐奶奶弹个曲子吧。”
陆风弹奏了一首理查德克莱德曼的《梦中的婚礼》。
演奏的时候徐书清的表情有着明显的放松和享受，梁锦不知道她脑子里想着的是什么画面，让她现在看上去那么安静祥和。
一曲演奏完，徐书清很辛苦地鼓了鼓掌。
尹文莉跟梁锦打了个招呼说有其他病房的人要找陆风去演奏，把陆风带走了。
病房里安静下去，刚才的音乐声似乎还萦绕于耳。
梁锦坐在徐书清身边，翻开《解忧杂货铺》，无论读得再怎么慢，还是要读到结局的。
梁锦读着书，看到还有最后一页的时候，犹豫着要不要翻。
她抬头看了徐书清一眼，她正虚弱着闭着眼，看上去似睡非睡。
梁锦合上书说：“奶奶，今天就读到这里。”
徐书清微微睁开眼，很缓慢说道：“读完吧，应该没多少了。”
梁锦紧紧地握着书的边缘，嘴巴紧紧抿成一条直线。
“我想知道故事的结局。”徐书清说。
梁锦深深吸了一口气，把书重新翻开，不疾不徐地把最后一页读完。
整个故事读完的时候，梁锦对徐书清说：“奶奶，东野圭吾还有许多其他的书都很好看，我明天开始给你读一本新的。”
徐书清又闭上了眼睛，看上去很满足的样子，孱弱地摇摇头：“不了，新的书，我听不到结局了。”
梁锦咬着嘴唇，眼眶湿润起来：“奶奶……”
徐书清抬眼看着梁锦：“这本书写得真好，这个故事。”
梁锦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把眼泪憋了回去，握住徐书清的手点头：“你喜欢，那我再给你读一遍。”
徐书清看了她一眼，似乎犹豫了几秒说：“小梁，你找过邓爷爷了吗？”
梁锦心里一紧，她不想欺骗，于是说：“找过，邓爷爷……去世了。”
徐书清似乎完全没想到，她以为他是不愿意来见她，又或者他已经不记得他了，又或者没找到他。
所以她虽然每天心怀期待，但也没有表现出来。
听到这个结局的时候，她的情绪突然很复杂。
本想着他不记得自己了是最坏的结果，没想到结局更残忍。
梁锦给徐书清轻轻地顺着手臂从上往下摸，摸着徐书清微微发抖的手，她决定撒一个谎：“奶奶，邓爷爷一直没有结婚。”
徐书清原本暗淡无光的眼睛里突然冒出了一丝亮度。
“他可能一直在等你。”梁锦说着眼角滑下两条泪。
“你知道么，小梁，”徐书清的嘴角突然挂起笑容，“其实之前我挺怕死的，现在突然，不怕了。”
梁锦愣住。
“他终于快等到我了。”徐书清继续说。
梁锦低下头抽泣起来。
“谢谢你，小梁，我生命最后这段时光，因为你，我过得很开心。”
徐书清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慢慢闭上眼睛，似乎有些失去了意识。
人有的时候很坚强，在昏迷了几个月几年之后都可能会苏醒，有的时候也可能很脆然，在失去信念的瞬间就会永远离开。
徐书清在闭起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白到发光的地方，她曾经怀疑天堂是什么样的，是不是一成不变的白色。
她受病痛折磨已经很久了，久到忘记怎么走路了。
但她现在居然可以走路，而且脚步轻盈，感觉回到了年轻时候。
突然面前出现了一扇门，在门口，一个穿军装的男人在等着她。
她曾经很努力都想不起来的那张脸，现在居然这么清晰地出现在面前，原来一直历历在目。
对面的年轻男人对自己笑了笑说：“好久不见。”
在天堂的门口，年轻的彼此相遇了，他们带着未履行的诺言，并肩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