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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流着泪也要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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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小时候最开心的事就是听我爷爷讲故事,我爷爷讲的故事和天上的星星一样多:有的故事是我爷爷道听途说的,而有的故事则是我爷爷的亲身经历。我的爷爷一生多坎坷和磨难,但他的性格乐观向上,健康阳光,所以我爷爷所讲的每一个故事能传播正能量,并且有一个很美好的结局。我听故事也觉得很开心和舒心。通常的情况是我坐在我爷爷的腿上,静静的听着我爷爷讲故事,我听着听着,然后,我就不知不觉甜甜的进入了梦乡。

    我的爷爷很小的时候,他的妈妈就死了,我爷爷的爸爸长年卧病在床,我的爷爷和我的姑奶奶是由他们的奶奶抚养长大的,生活相当贫穷不易。这些事情,在我爷爷的故事中也有提到,但我爷爷是这样讲的:“我小时候遇到一个特别知识渊博的老师,他不仅教我们读书写字,而且还教我们唱歌,其中有一首歌名叫做《三民主义》——联俄、联共、扶助农工,我们上午读书,中午回家吃饭,下午再上学。有时候回到家,我的奶奶还在地里干活,我就在碗柜里拿一个红薯三下五去二的吃光再上学。我们的老师吃的是馒头或者是面条。他那时候很喜欢我,有时候给我半个馒头吃,但是我念两年的书,因为交不起学费,我不好意思到教室里上课,只好趴在教室的窗户边偷听。那个老师不仅没有怪罪于我,而且还让我坐在教室当旁听生。”我的爷爷每次讲到这里,他两眼都有感动的泪花,他说这是他人生最难忘的一个老师,只可惜我爷爷当时年龄还小,只有五六岁,不知道老师姓什么名什么。我爷爷还说当时的老师非常受人尊重,人们不直接叫为老师的名讳,而是都尊称为“先生”。

    我的爷爷非常看重文化教育,他和我奶奶结婚之后拼命的干活挣钱,目的是为了让孩子以后上学的时候有钱读书,就这么一个很纯粹的目的,却让我们家蒙受不白之冤。在十年浩劫“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我们家被划为富农,在文革中成为千夫所指的阶级敌人。我的大伯伯那时候读书快毕业了,在读书方面受到的冲击不是很大。我爸爸年龄还小,正在读小学六年级。一个刚从学校毕业的一个名叫吴明仁的年轻老师,他坚决不让我爸爸听他的课,吴明仁老师说他是不会给阶级敌人讲课的,他只给广大贫下中农的子女传播文化知识,他的才华是服务于贫下中农。

    当时我的爷爷看见我爸爸背着书包,垂头丧气地回到家,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我爷爷生气的跑到学校与吴明仁老师大吵一架,吴明仁态度非常坚决,宁死不给地主富农子女上课。最后我爷爷就闹到了乡政府,请政府官员定舵。幸好我的姑爷爷和乡政府几个官员关系比较好,他们严肃地把吴明仁老师狠狠的批评了一番,吴明仁老师这才勉强让我爸爸坐进了教室里听他讲课。最开始吴明仁老师很不服气,他让我爸爸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最靠边的那个位置上,上课的时候,吴明仁老师从不提问让我爸爸回答问题,尽管我爸爸仍然勤思考,勤举手。我爸爸作业也做的一丝不苟。渐渐的,吴明仁老师看我爸爸的眼神不再冷峻,对我爸爸的语气也越来越友善。我爸爸勤奋好学,赢得了吴明仁老师的赞许和认可。后来这种师生情谊突破了阶级斗争对人们思想禁锢,以至于文革进一步深入基层,政策上下了死命令,像我爸爸这么一批“高成分”子女必须辍学。吴明仁老师却把我爸爸单独叫到他的办公室,很慈祥的握着我爸爸冻得通红的小手放在他的胸口暖了一会儿,然后,吴明仁老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两行晶莹的泪珠从他的脸上滑落。吴明仁老师说:“尽管上级命令你们辍学了,政策剥夺了你们学习文化的权利,但是,你要知道,文化知识是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你以后要多看书多读书,没有书可以,都可以在我这里来拿!不懂的问题可以问我。”当时我们家“成分”比较高,谁接近我们家都有可能被打成“反革命”,许多和我们家有血缘关系的亲戚,为了自保也选择与我们家“划清界限”,一刀两断了。可是吴明仁老师冒着被打成反革命自毁前程的风险,就是违背当时的政策也尽力去维护一个学生的权利去教育我爸爸学习。吴明仁老师是一个平凡的老师,却有圣人一般的胸怀,我爸爸每次回忆到吴明仁老师心中也充满了无比尊敬无比怀念。尽管吴明仁老师我从未谋面,但在我心中他是一个值得我去怀念,去尊敬,去崇拜,去学习的好老师。我们家当时成分不好,善待我们家的人,一个接一个被批斗被猜疑被排斥被打击,所以我爷爷禁止我爸爸去找吴明仁老师拿书和求学——尽管我爷爷把我学习文化知识看的重于爱情重于生命,知识是谋取锦绣前程的唯一途径,但我爷爷宁愿我爸爸没有什么光辉的前程,也不要耽误吴明仁老师的前程。我爷爷是言传身教,让我们懂得:道义胜于一切。

    直到我读书的时候,国家的政策已经好了,我们家恢复了受文化教育的权利了,但是我却不愿意读书。

    我的爸爸只读小学,没有什么文化,后来在繁重的劳动中受伤致残,所以家里非常贫穷。当别的同学举着小花伞走进教室,而我戴着斗笠披着蓑衣,光着脚丫走进教室的时候,四周对我射来的那种轻视、漠然、嘲笑和鄙视的眼神和同学们扁扁的小嘴,让我本来开朗的性格变得越来越自我封闭,我的意志越来越消沉,我的神经也越来越脆弱。于是,我本来就不好的学习成绩变得越来越差。我变得灰心意冷,非常讨厌学习。我只有面对家人那种期待和鼓励的眼神,我才有些许愧疚。我的爷爷期盼快多年学习文化教育的机会在他孙女身上才得以现实现,而我却因为别人的眼神和言语,轻易的选择了放弃。我想我真是太不争气了,我应该肩负祖辈和父辈,对我的沉甸甸的希望,努力奋斗才对得起天地良心和党的好的政策啊!可是我明知道要努力学习,但是还是不愿意上学。我不仅长得漂亮,学习成绩差家里穷,而且脾气不好,情商不高,智商不高,我在学校不受同学待见,也不受老师们待见,我受到了孤立排斥,我很孤独很无助,我很无奈很痛苦。不过,这些情绪我是不会带回家的,在家里我永远是一个整天没心没肺乐呵呵的开心的小孩。

    我以为我伪装的坚强会骗过家人,但是我的努力是徒劳。我的爷爷更是省吃俭用勒紧裤腰带,从不多的收入当中拿出钱来,给我买了雨伞和雨靴。风雨中,我举着我爷爷给我买的伞,穿着我爷爷给我买的雨靴,感到很温暖、很开心。觉得老师同学不喜欢我、刻意孤立我,没关系。因为,我有我爷爷喜欢我关心我,没关系!

    我读书的时候性格充满了变数,也就是传说中的多重性格:一种是在学校的冷漠孤僻,另一种是在校外的热情似火,大大咧咧。就在我性格在人生十字路口徘徊的时候,遇到一个影响我一生的好老师——来自赵家岗乡的王宏满老师,他对待学生一视同仁,良师慈母心。他对待每一个学生都像对待他的亲人一样,和蔼可亲、诲人不倦。他像一盏明亮航灯为我指明了人生的方向,让我学习成绩以及性格,变得很好。我的爷爷这样教育我:王宏满老师永远值得我们去尊敬、去爱戴、去学习,我们要像他一样大公无私、大爱无疆,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用毕生所学去回报社会、回报祖国、回报人类。

    由于王宏满老师非常及时在我人生中出现,让我人生中出现了第一次逆转,我的学习成绩变好,性格变开朗,朋友也多了起来,并且让我经奇的是我照镜子的时候,发现自己其实也很漂亮。

    我高考录取通知书的到来是没有任何悬念的。当我把录取通知书拿给病床上的爷爷的时候,我爷爷像树根一样苍老的手颤抖了。我爷爷泪眼模糊,他用经历一生沧桑的手,轻轻地一遍一遍的抚摸着血色的通知书,温柔的像在抚摸一个刚出生的婴儿,——我们家终于有一个人可以到更高一层的学府去深造机会了!为了这个机会我们家盼了祖孙三代人!现在,我终于把这愿望实现了。我爷爷喜极而泣,我们家争取到这一个深造的机会,我们家受了近百年的苦,受了近百年的累也是值得的。

    但是我却高兴不起来,学费尽管不是很多,但它仍然像一座超级大山一样,压在我那个赤贫的家喘不过气来。——我的爸爸拖着残疾的身体干着重体力活,我的妈妈也体弱多病,我的姐姐还在上学没有毕业,我们家实在是没有多余的钱供我上学了。我的爸爸妈妈四处借钱,东拼西凑还是不够,我只好无奈的决定不读书了,在家养猪算了,等到我年龄足够大时我就去广东打工。尽管我不甘心放弃学业,但我知道凑学费多么难,借钱比把学习成绩搞上去难多了!我的父母没有放弃我,他们砸锅卖铁也要让我上学读书,提起凑学费,我的回忆中全是泪水,在此省略一万字。再后来,我的学费好不容易凑够了,我可以安心的上学了,但我又决定不上学了,毅然决然想放弃学业。——因为我爷爷病重了,他全身肿肿的。我的爷爷喘口气也是很费力了,我决定不上学了,我决定把学费拿出来给我爷爷治病。只要我爷爷好好的,只要我爷爷能够活着,我可以没有传说中的前途,我可以一辈子当农民!真的,只要我爷爷好好的,我可以接受一辈子日晒雨淋。真的没关系的!真的,只要我爷爷活着,我甘心受一辈子嘲笑、鄙视、排斥和孤立,只要我爷爷活着。我甚至可以把我的寿命拿出来和他共享!我的爷爷受了一辈子的苦,劳累了一辈子,忍辱负重,就是在最艰难的岁月,他也要燃烧自己的生命,为后代照亮前方的道路。我的爷爷一生无所求,他只求后代身心健康,前途光明。我的爷爷这么好,我为之怎么付出,也不能够报答他的恩德呀!

    我的爷爷,我那可怜又可爱的爷爷,在他七十九岁高龄仍然还在田头田间地头干活,感冒了也舍不得花一分钱买药,他要把每一分钱都积攒下来,给后代去读书去学习文化知识。

    我的爷爷就这么非常冷静、非常坦然地走向他生命的终点。不是我爷爷不留恋人世间,而是他觉得后代的前程大于他的生命呀!

    我去株洲市上学的时候,我的爷爷已经病重。他用不再利索的很苍老的手轻轻地从怀里拿出一个钱袋,递给我。——这是他人生当中最后一次使用人民币。我的爷爷把他人生当中最后的钱在一起放在我的手中,轻轻的对我说:“美华,你要好好读书,珍惜党的好的政策。”

    我颤抖地握着沉甸甸的钱袋,哽咽了,千言万语卡在喉中变成泪。我立刻转身离开,头也不回。——我拿着我爷爷的钱给我的钱,没说一个谢字,眼泪夺眶而出。我跑到自己的房间大哭了一场。——其实,我真的很想轻轻的擦干我爷爷眼角的泪花啊!其实,我真的很想再一次帮爷爷梳一梳他那满头白发啊!其实,我真的很想再一次听一听我爷爷讲一讲故事啊!但是,我逃似的跑开了。因为,我更害怕看见我爷爷的眼泪啊!因为,我更害怕爷爷看见我的眼泪啊!

    我的爷爷曾经说过,他希望他去世的时候,儿孙都在身边。世态炎凉,有儿孙,就是家。我爷爷病重的时候,我爸爸决定不打工了,请假在家陪伴我爷爷度过人生最后时光。我爷爷严肃的批评我爸爸:“孩子读书那么需要钱,你应该去打工,挣钱努力挣钱才对!你千万不要耽误了孩子的学业!你守在家里,在干什么?难道你守在我身边我就不会死了吗?人到了死的时候还是会死的!你不去挣钱,不准备孩子的学费,我就是死,也不瞑目啊!”

    农历1997年8月15日,我的爷爷离开了我,成了我心中永远难以愈合的痛。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尘封、不曾缓解不曾遗忘。我时常流着泪回忆我爷爷生前的点点滴滴,我的爷爷一次又一次浮现在我脑海中,他的离开让我心中的伤口一直还在流血。我无法接受我爷爷离开我的事实。我悲伤得上课无法精力集中听课。但是,我必须要好好学习文化知识,我的学费是父母的心血和我爷爷用生命换来的,我必须努力学习,我一定要收起悲伤痛苦,好好学习,好好读书!

    只有在宿舍关灯之后,我躺在床上躲在被窝中,我才能痛痛快快的流泪,大哭一场。后来我劝我自己,我的爷爷没有去世,他只是暂时的离开了我,他一定去了一个充满阳光,充满温暖,没有迫害,没有病痛的地方,开开心心自由自在的过日子。

    有很多次我都在梦中去寻找我的爷爷。在梦中我很着急,因为我实在不知道我爷爷到底去了哪儿呀!我实在是不知道我爷爷的感冒好了没有,带在身上的浮肿消了没有啊!我实在是不知道他现在日子过的好不好啊!在梦中我翻山越岭,一遍又一遍呼唤着我的爷爷:“爷爷、爷爷,你在哪儿啊?”、“爷爷、爷爷,我很想念你!”、“爷爷,你干什么去了呀?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没回家呀?”、“爷爷、爷爷,你快点回家吧!”

    有一次我梦见了一个云雾缭绕的长长的石拱桥,我的外婆在桥边支一口砂锅在贩卖瓜子花生糖炒栗子之类的零食。我问我的外婆:“外婆你看见我的爷爷没有?我找他找了很久还是没找到他。”我的外婆指了指石拱桥另外一边不远处一个唐朝宫殿式的城池,我外婆对我说:“你爷爷就在那边。”我立刻跑过石拱桥,然后跑到一段曲曲折折的公路上。去宫殿找我的爷爷必须要走这么一段公路。公路上没有汽车,没有摩托,也甚至连自行车也没有,只有一些行色匆匆的人。因为我走得太匆忙,有好几次,我差点踩到公路上的其他行人的脚。我走完公路,就来到宫殿外面的一个院子里,我往宫殿里面一瞧,发现我的爷爷正在和别人下象棋,我毫不犹豫的走进宫殿,拉起我爷爷的手,我边拉边对我爷爷说:“爷爷,回家吧!爷爷,回家吧!爷爷,回家吧!”我的爷爷暗暗的把我手捏了一下,好像在暗示什么,可我不懂是什么意思,我依然一个劲的拉我爷爷回家,我恳请道:“爷爷,回家吧!爷爷,回家吧!爷爷,回家吧!”我的爷爷左右看了一下,轻轻地推开我的手,然后他轻轻地对我说:“我不能回去,别人会说的。”我万般无奈失望,然后,我就从梦中醒来。我不知道在梦中我爷爷说的那句“别人会说的”,中的“别人”是指谁;“别人会说的”,中的说是指说闲话,还是只批评或怪罪?因为我是这么梦见的,所以我在这篇文章中只好这么写出来。

    再后来我又梦见我把我爷爷从棺材中扶起来,我的爷爷就在棺材中坐了一会儿,他银白色的头发,有些凌乱,我用手帮他理了一下,我扶着我爷爷的一只胳膊,我对我爷爷说:“爷爷,回家吧!爷爷,回家吧!爷爷,回家吧!”我的爷爷左右看了一下,说:“他们都走了,就你一个人呀!”然后我爷爷从棺材中慢慢的站了起来,轻轻地跨过棺材,他行动很缓慢,好像大病初愈一般,身体非常虚弱,她靠在我的肩上,但是我感觉不到他的重量,我感觉到我的爷爷身体很柔软,比棉花还软,软的像天上的云朵。我的爷爷终于可以回家了,我非常的高兴,我走在我爷爷的左手边,扶着我爷爷的左臂,我的爷爷把头靠在我的右肩,他好像很累的样子。我的爷爷离我这么近,但是我却感觉不到他的呼吸和温度。我和我的爷爷就这么相互依偎,一步一步的往家的方向走。一路上,我们什么话都没有说。我的爷爷看上去很累,没有力气似的,尽管我有很多话也可以告诉他,但是我也没有说,我生怕我爷爷听我说话也要消耗力气。尽管我没有说话,但是我很高兴,因为我终于找到我的爷爷了!因为我的爷爷终于可以回家了!能够和爷爷肩并肩的走,我感觉到很高兴很幸福!可惜,我和我爷爷走到离家只有十几步路的地方时,我感觉到东北方向的的天空突然闪出了一道刺眼的金光,靠在我的肩上的爷爷,突然不见了,我还没来得及说再见他就不见了,我哭着从梦中醒来,泪水早已打湿了我的枕头。

    ……

    我的爷爷离开了我,我很悲痛,但是生活仍在继续,不管生活如何考验我,我都会像我爷爷那样坚强乐观的活下去,我会化悲痛为力量迎接生命中的每一次挑战。当我走完人生的人生最后的征途,我想我一定会放下人生的所有使命去寻找我的爷爷。若有来生,我不愿再当我爷爷的孙女了,因为我爷爷受苦受难受罪的时候,我爱莫能助,我无能为力。我期待来生,若有来生,我一定要当一个与我爷爷并肩作战的兄弟,从此荣辱与共,肝胆相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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