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栖野神明-5
10
周栖野知道,自己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陈遂意。
以前是没有机会,现在是没有勇气。
陈遂意在鹿南时,他如同雾里看花,隔着遥远的京北过往模糊地看着面前鲜活的她。
陈遂意离开以后,他试图了解她的过往,在零星的消息里,脆弱的心经受了一次又一次的凌迟,持续钝痛的感觉让人麻木,到了最后,他甚至不敢看见她的照片,多看一次,便多一次泪流满面。
可是逃避只会让伤疤永远无法愈合。
天真的周栖野终于还是被想念陈遂意的他们,残忍地扯出自己的城堡,被迫看到关于陈遂意的所有苦痛与悲伤。
在酒吧喝到宿醉的那个凌晨,连说话都带着酒气的周栖野问时知让:“你这里怎么了?”
周栖野的手指着时知让领口下丑陋的疤,困惑的眼对上时知让的一片清明。
比周栖野成熟得更迅速的时知让笑了一下,他一点也没醉,还在抿杯子里最烈的酒,回答:“没事,刀片割的。”
“这么不小心?这个位置很危险。”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故意的呢?”
意料之外的答案让气氛一下子凝固。
周栖野默了两秒,使劲甩了甩自己的头,才慢吞吞地开口:“我是听错了吗?”
“你当然没有听错。”时知让的视线总是落在周栖野的佛珠上,那么灼热,又如此悲伤,“我很无能,只能想到这种方式救她。”
救她。
周栖野彻底愣住。
他无法想象,陈遂意到底深陷怎样一个沼泽,才会让骄傲的时知让想用这种方式去拉她一把。
“但是很可笑。”时知让的手摩挲着那又长又狰狞的伤口,脸上再无一点笑容,“我没死成,也留不住……”
“够了。”
始终沉默的江清欢终于听不下去了,没等时知让说完,冷冽地打断了他的话,“小让,你喝多了。”
时知让顿了一下,然后扭头,慢慢和江清欢对上视线,话里挑衅,“怎么?现在换你来守护他的天真?”
“时知让。”江清欢站了起来,时常含笑的眼此刻完全冻成了冰。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颓废地瘫坐在沙发上的时知让,语气一点一点变冷,“你真的醉了。别动不动把你身上的刺竖起来,起来,该走了。”
从前,江清欢绝不会这样对他。
只有陈遂意会毫不客气地冷着脸凶他。
最后都是江清欢笑意吟吟地揉他的头发,哄他同陈遂意和好如初。
可是,可是……现如今,一切都变了。
看着面前逐渐陌生的江清欢,时知让突然笑了起来。
一声接一声的笑,几乎令他快要喘不上气,眼泪不自觉地从眼角溢落。
不知道笑了多久。
笑到癫狂的时知让终究还是在江清欢冷漠的眼神下顺从站身,将手放到她的面前,乖乖跟着她往外走。
往外走,走啊——
走向前方那无尽的黑暗。
只是,走了一半的时知让忍不住回头,正好撞上留在原地的周栖野痛苦又茫然的眼。
看,陈遂意走了,江清欢还在替她守护他。
时知让明明已经藏得那么好了,只是偶尔忍不住的刺轻轻扎了他一下,江清欢就命令时知让走。
凭什么?
江清欢凭什么不允许时知让告诉周栖野残酷的真相?
陈遂意凭什么只允许周栖野活在美丽又绚烂的梦中?
狂笑过后的时知让霎时涌出了无尽的泪。
拉着他往外走的江清欢没有看到,只有周栖野亲眼目睹。
周栖野震惊地从沙发上慢慢撑起身,想要开口叫住他们,想要再对时知让说点什么,却只见到无声哭着的少年缓缓摇头。
向来矜贵的时少爷那天对周栖野说了最后三句话。
“我要出国了。”
“真的,我从来没有羡慕过你。”
“再见,周栖野。”
11
周栖野开始反反复复地做同一个梦。
梦里时知让割断了他自己的颈动脉,鲜红的血喷射而出,溅到一旁江清欢的脸上,惹得向来落落大方的江清欢放声尖叫,一遍又一遍地喊时知让的名字。
那粒血也落到了周栖野的眼中。
他的世界一下子陷入大片的红。
是季时宴走过来,用一张白纸轻轻替他擦掉。
在周栖野睁眼看向季时宴的那刻,却见季时宴甜甜地笑了起来,他突然拉着周栖野的手往前跑,一路跑,一直跑,跑到江清欢的哭声消失在尽头,季时宴才终于停下。
周栖野还来不及说声“谢谢”,却听到季时宴轻快地对他说:“周栖野,你快看呐。你不是想见她吗?你看,现在我带你来了。”
躺在床上脸色几乎灰紫的少女猝不及防映入周栖野的眼帘。
光鲜的少女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漂亮的头发散落一地,光秃秃的脑门上还有一个生了脓的疮。
嘴里插着一根很粗的管子,旁边连接着一个一直在打气的工具。
她就那么全身赤裸地躺在白色的床上,却让人丝毫升不起情欲之色。
画面里,放在床头的心电图机滴滴滴地响,五颜六色的管子都在她的身上,毫无生机地少女从未睁眼,手脚任人摆弄,活像一滩烂泥。
纯净无瑕的神明就这样坠落世间,如此壮烈又凄凉。
难以置信的周栖野往后退了一步,想要闭上眼睛不敢看这一幕,季时宴却不许,推着他的腰令他向前。
周栖野转头,看见季时宴在笑。
笑容天真又烂漫的季时宴捏着嗓子问他:“周栖野,你说,她想不想这样活着呀?”
12
“醒醒,野哥,醒醒!”
惊醒。
在黑夜中,大汗淋漓的周栖野在室友的呼唤中惊醒。
手机屏幕昏黄的光悠悠照在室友的脸上,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幽灵,有些阴森,也有些恐怖。
恍惚的周栖野看着室友松了一口气,没再使劲捏他的手,而是抹了把汗,对他说:“你又做噩梦了?”
“……嗯。”
“吓死我了。”
太过着急,不小心扯掉了耳机线,游戏的声音响了起来,惹得剩下的室友接二连三地醒来,睡眼惺忪地探了个头出来,对这样的情况习以为常,“野哥,这才月初,这都第几次了?你到底梦到了什么啊?”
周栖野的头很沉,他甚至无法迅速地理解室友们的七嘴八舌。
愣了好一会,周栖野才终于清醒过来,却不愿睁眼,仿佛一睁眼,就是挥之不去关于她的画面:“不好意思,又吵到你们了。”
“哎哟,这都不是事。”男孩子们都大大咧咧的,爽快地摆了摆手,将头缩了回去,只听到此起彼伏的声音,“不存在吵不吵的,主要是担心你,老是这么做噩梦也怪吓人的。”
拿着手机的室友叹了口气,一手操作游戏,一手递给了周栖野一张纸,“擦擦吧,野哥。”
第一次室友们被吓得半死。
突如其来的惊叫与哭泣让几个壮汉也瑟瑟发抖。
连滚带爬翻到周栖野的床上,看见他蜷成一团的身子和惨白毫无血色的脸,所有人都被吓得双手发抖,一遍又一遍地叫他的名字,生怕他从此醒不过来。
又掐又打,好不容易将他唤醒,在周栖野游离且茫然的眼神里,众人这才注意到他满脸的泪痕。
周栖野哭了。
每一次的噩梦,都是没有尽头的哭泣。
起初大家还会提心吊胆,可是发生的次数多了,大家也就习以为常。
“野哥,说真的,要不找个时间去校医院看一下吧,这样下去也不是回事。”
室友重新戴上了耳机,双手操纵键盘时随口说道。
而周栖野,沉默拭去眼泪的周栖野,躺在床上久久没有出声。
直到室友结束了最后一把游戏,打着哈欠爬上床,宿舍响起轻微的鼾声,周栖野才在无人清醒的夜晚低声呢喃,回答。
“好。”
他想——
他也许真的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