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栖野神明-4
7
时知让成熟了。
这很明显。
周栖野走进江清欢发给他的地点时,发现所有人都非常正式。
男生们西装革履,女孩们晚宴礼裙。
所以穿了白色t恤和黑色运动裤的周栖野显得格外突兀。
他刚一踏进会场,不少人投来默不作声审视的目光。
见状,周栖野怔了几秒,停在门口没有动。
他选择低头给江清欢发了一条微信。
【我到了,你在哪里?】
等待消息回复的时间,江清欢没有出现,却有其他的人动了。
一个打着红色小领结的男生皱着眉向周栖野走来。
男生眉眼间的嫌弃与疑惑毫不掩饰,周栖野几乎能够猜到他涌向自己的气势汹汹的恶意。
然而,在周栖野思索如何应对接下来的挑衅之时,宴会的主角时知让也看到了他,且很快地,越过人群直直走向周栖野的方向。
两人几乎不约而同停到周栖野身边。
见到时知让,男生有些错愕,愣了半秒后堆起笑意向寿星举杯,“时哥,你怎么在这儿?刚刚时叔叔还找你呢,你去了吗?”
时知让表情很淡,对男生的态度并不算热络。
他低声“嗯”了一句算是回应,很快转头,抬眸望向周栖野,“你来了。”
眼前的时知让,明明是在和周栖野打招呼,视线却一动不动地落在周栖野左手那串佛珠上。
比江清欢还赤裸的目光让周栖野皱了皱眉,“嗯。对了,时知让,生日快乐。”
“不是,时哥,这……你认识他吗?这是谁啊?我们怎么从来没见过?”
站在一旁的男生分外懵逼。
原来欲挑事的恶意也只好掩于无声,落到脸上,凝固成唇边那抹尴尬的微笑。
“嗯。这是我特意邀请的,一个很重要的朋友。”
时知让在回答男生的话,眼睛却从未离开周栖野。
在男生震惊的注视下,小少爷一错不错地看周栖野的佛珠、看周栖野的红色aj,最后慢慢抬头,对上周栖野的双眸,然后轻轻笑了起来。
时知让向来盛气凌人的五官在这个笑容里柔化。
在这一刻,时知让这只刺猬再也没有将浑身的刺对准周栖野,相反,他冷不丁地先低头,选择袒露自己所有的温柔与脆弱。
时知让的声音压得很低,像呢喃,更像祈祷。
他对周栖野说——
“谢谢你,周栖野。
谢谢你能来,谢谢你说的生日快乐。今天真的很高兴能够见到你。”
8
周栖野坐在一个角落,目不转睛地看着会场中央的时知让——
看着他初显成熟的眉眼冷冽又锋利,只有在灯光完全聚焦在他身上时才露出一个敷衍的笑;看着他昂着头似只骄傲的小天鹅,目光却始终游离,穿过人群定定地看向不知名的角落;看着他冷漠的眼里偶尔泄露出忧愁,很淡的一片,却怎么也化不开、抹不去,成为独属他的底色。
时知让真的已经长大了。
周栖野看着这个比自己小一岁的少年,莫名地叹了一口气,脑海里忍不住地回想起那年时知让冲着自己挑眉时幼稚又挑衅的样子。
尊重姗姗来迟,周栖野却升不起高兴的情绪。
时知让突如其来的服软只让周栖野难过又害怕。
这意味着什么?
在盛大的宴会终于落幕那刻,周栖野默默擦去眼尾那滴无声滑落的泪,然后随着大流站起身,为时知让举杯。
这意味着,就连时知让也没再见过她。
她真的走了。
9
狂欢散去,江清欢带周栖野去了一家空无一人的酒吧。
“我们包场了。”见周栖野皱着眉环顾四周,江清欢噙着笑柔声解释,“只有你我和小让三个人,别担心。”
往前走,周栖野看到时知让竟然已经坐在了吧台旁的椅子上。
“叔叔给我打了好多个电话问你去哪儿了。”
刚走近,江清欢自然地接过时知让递来的高脚杯,随口提了一句。
“哦。”时知让的脸微微泛红,他不耐地扯了扯领带,松松垮垮的,露出了修长的脖子和精致的锁骨,“不用理他。他能不知道我去了哪儿吗?跟着我的保镖又不是吃素的。”
闻言,江清欢挑了挑眉,没接话,只是抿了小口鸡尾酒后岔开话题,“和阿野打过招呼没?”
“嗯。都做过自我介绍了。”时知让终于舍得把目光移到周栖野身上,身上是淡淡酒气的时知让像只微醺的小猫,整个人有些清冷,却又糯糯的。
小少爷抬了抬下巴,对周栖野说:“给你随便点了一杯,你尝尝,不喜欢就换。”
于是周栖野象征性地尝了一口。
“好喝吗?”
“嗯。”周栖野点头,“甜而不腻,蛮好喝的。”
因为他的回话,时知让笑了起来。
时知让一个人笑了好一会,笑到一旁的江清欢摇着头叹了一口气。
好一会后,时知让才终于收敛,他垂眸看自己的手中的杯子,一下接一下地转着,看液体翻涌后,才肯开口说:“那是她每次来,最喜欢点的。”
她。
周栖野瞬间抬头,直直地对上时知让的视线。
两人对视半晌,周栖野还是藏不住内心的不甘心,对着不同的人再次问出同样的问题。
“她在哪儿?”
“她在哪儿?”时知让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周栖野的问话,然后再度轻声笑了起来,“一个凭空消失、怎么也找不到的人,你觉得在哪儿?”
话题到这儿,还有什么好说的?
如果她真的还在,时知让又怎么会执着于让周栖野来。
可是周栖野,周栖野始终不愿意相信,更不愿意承认,她就这么永远地离开了。
“你在哭什么?”
时知让轻轻地摇着酒杯,说话的语调也放软了几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欺负你。她要是知道了,又会生气。”
鹿南的那个晚上,得意洋洋的时知让因为周栖野被陈遂意训了一通。
那时候的时知让还很犟,梗着脖子和陈遂意吵,红着眼眶问她到底谁更重要,是不是对陈遂意来说时知让随时可以被扔掉……一句接一句的,对面的陈遂意眸色越来越冷,急得一旁的江清欢赶紧钻进两人之间给时知让顺毛,让他不要再说气话。
画面还栩栩如生,时知让却只觉得如同隔世。
陈遂意最后到底是因为什么生气呢?
是因为时知让对周栖野的针对,还是时知让说出的那些混账气话?
关于这些,周栖野一无所知。
他只知道,今日的时知让有些过分柔软了。
周栖野低下头,狠狠抹了一把脸,才抬头,问时知让:“为什么?”
“嗯?”
“你现在这样,是在图什么?”
图什么?
时知让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高脚杯落到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终于没再笑了,面无表情的样子与第一次见周栖野重合。
小少爷在这一刻毫不掩饰自己的锋利与尖锐,咄咄逼人地对上周栖野,然后慢慢地说:“周栖野,我不喜欢你。以前是,现在也是。”
这才是真话。
时知让才不喜欢周栖野。
从始至终。
“可是,那又怎样呢?”时知让似笑非笑,视线逐渐下落,落到他的佛珠,落到他的鞋,最后才重新落回他的脸上,“你的aj,是她送你的对吧?”
周栖野皱着眉,眼里闪过一丝错愕:“你怎么知道?”
“她托江清欢买的时候,没想过避着我。”
时知让的骄傲不允许他对周栖野说出“羡慕”。
时知让从来不羡慕周栖野。
哪怕是时知让自作多情地以为陈遂意要给自己买鞋,一边皱眉一边暗爽地对江清欢说他不喜欢红色的鞋子,却见到江清欢诡异地扫了他一眼,然后说这不是给他买的时候,哪怕,是在这样沸腾的心突然冷却的时刻,时知让也不羡慕周栖野。
时知让永远,永远不会羡慕周栖野。
这才是正确答案。
时知让笑了起来,笑里有着如释重负的苦意,但是周栖野却看不懂。
他只听到时知让对自己说:“我喜不喜欢你,根本不重要。她喜欢你,那最重要。”
只要陈遂意的佛珠在周栖野的手上,时知让就可以心甘情愿地低头。
时知让可以放下自己的桀骜与高傲和周栖野做朋友。
时知让可以不顾自己的喜好厌恶去和周栖野做朋友。
如果说她在世的时候,时知让还会想要去争、去抢,像个小孩一样想赢得她的喜爱,想在她面前比周栖野更重要。
可是,事到如今,这一切还有意义吗?
时知让幼稚的喜欢对陈遂意而言一无是处。
他只能目睹她沉入深渊,甚至都没有能力伸手。
她明明那么累了,他还在纠结那些小情小爱,让她一次又一次地保证不要走。
时知让曾怨恨陈遂意的食言。
可是直到看到她最后寄来的那张纸,他才醒悟,从前,她从来没有想过会离开时知让,所以她从不解释。
唯有这一次,最后这一次,她在他面前承认了自己的食言。
而他,时知让,逼着陈遂意食言的时知让,只能无力地看着她去死。
所以,到了现在,这一切对时知让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周栖野站在他面前,时知让再也升不起怨恨。
时知让能恨周栖野什么?
相比之下,他更恨他自己。
“周栖野,看到你,我觉得她也来了。
今天很高兴见到你,这句话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