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十七章 真渐显
风渐缓,雪稍收,吞声鸟在半空盘旋,把百姓的议论声一句句地卷上高台。
“原来习将军没有谋逆。”
“我一早知道习将军没有谋逆,当初习家被查抄,禁卫军却没抄出多少东西,我就当众骂过先皇糊涂!”
“唉,先皇不糊涂,先皇只是身不由己,是陛——有些人太坏了!”
堂上,韩杜衡拎起惊堂木,重重一锤:
“肃静——”
天地复归静谧。
“澜娘子,关于那一场夜宴,你还有需要补充的吗?”
“回大人,没有了。”
“本官不怀疑你的陈述,但基于堂审的公正,本官想问一句,那一日在宴上伺候的宫人,后来都去了哪里?”
“死了。”
“你为何活着?”
“习将军被先帝刺死,躲在几案下的凛郎君突然哭着冲出来,大殿一时生乱,睿王当即下令,诛杀全部宫人。
可凛郎君人小动作快,竟然避过禁卫军的爪牙,冲出大明宫,见此,宫人纷纷效仿,也想冲出去。
睿王着急,厉声呵斥禁卫军动作快些,下一刻,婢子被一刀穿胸,昏死过去。数日后,婢子醒来,发现自己活着。”
“这是怎么回事?”
“那一夜,皇城死了很多人,尸体多到来不及运,于是,禁卫军把尸体丢进护城河,想让水流把尸体冲走。
婢子幸运,被水草卡住,收泔水的老汉奉命把婢子捞上船,丢进外围河道时,意外发现婢子还有一口气。
那老汉心善,瞒着人,救下了婢子。”
“天佑习家。”说罢,韩杜衡又问,“那老汉是否活着?”
“活着。”
韩杜衡眼光大亮,立刻命令宁寺正:“速去寻那老汉,核实此事的真假。”
“是。”
宁寺正飞奔而去时,恰好和从西卯门回来的伍砚书错身,伍砚书急急奔上高台,将一本泛黄的旧册送上案台:
“韩尚书,据查,兰嬷嬷等十八教坊娘子于酉时三刻进得西卯门,十七娘子于戌时两刻出西卯门。”
“兰嬷嬷呢?”
“册上并无记录,守门的阍者告诉下官,说兰嬷嬷许是死在了那一夜,所以册上没有她出去的记录。
知他胡言,下官便要拿下他,阍者害怕,这才告诉下官,兰嬷嬷于子时,经被鸾凤殿的掌事嬷嬷,悄悄送出宫门。”
“很好!”
韩杜衡怒言,目光横向高台下,将将挨过二十鞭笞的崔玉坤:“崔尚书,兰嬷嬷的确在习将军被杀的那一夜出入过宫闱,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崔大人还有疑义吗?”
“……”
后臀灼烧,剧痛难耐,但这痛远没有他的脸和心痛。
清河崔氏一门的百年荣耀,难道要断送于今日、今时吗?!
他扭头,悲愤的目光扫向崔郁离。
崔家若不是生出这么一个逆子,如何会走到这步田地?!
“崔郁离,你就不怕日后去了地府,无颜面对崔家的列祖列宗吗?!”
崔郁离埋首。
说实话,他现在脑袋一片空白。
他知道世家藏污纳垢,但他怎么都没想到,崔家藏着的污垢,竟然是坑害忠良,扶持奸佞上位。
这还是享有清贵之名的崔家吗?!
此刻,他恨不能在面前刨出一个深坑,把自己,把偌大的崔家一并埋了!
可——
他到底姓崔。
想到这里,崔郁离红着一张脸,快步登上高台,走到卿流景跟前,然后“扑通”一声,重重跪下。
“王爷,求您开恩。”
卿流景轻转手里的茶盏,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这会儿离郎怎么不劝本王处决崔家,以正视听了?”
崔郁离之面色,赤如鲜血。
“臣——”
崔郁离不能答。
眼看他要羞窘而死,清妧指尖暗点卿流景:“差不多得了,要不然,你千辛万苦谋划来的肱骨之臣该没了。”
“咳。”卿流景失笑,竭力正色,“崔郁离,本王不想苛责你,但经此一事,本王希望你明白,世间事不止非黑即白,还有利益权衡。”
“是,臣受教。”
卿流景颔首,而后略抬下颚,目光斜向崔玉坤:“崔尚书既知溱律,便也该知怎么做才能救崔家。”
“……”
溱律有言,坦白从宽。
逍遥王是在告诉他,如果他能在公堂指正陛下,他便可对崔家从轻发落。
崔玉坤只犹豫了一会儿,便伸手整理衣领和宽袖,待衣衫齐整,他才拢袖,昂首登上九尺高阶。
他踏上最后一层高阶时,卿云礼绷不住,冲上去揪住他的衣袖:“岳父,你莫要上了逍遥王的当!”
当?
事到如今,他还有得选吗?
崔玉坤拂袖,毫不留情地挥开卿云礼,而后,他取下高冠,伏首在地:
“玉坤认罪。”
寥寥四字,顷刻间让皇帝,卿云礼万念俱灰。
若只有习凛、习罡,兰嬷嬷和澜娘子,哪怕他们再言辞凿凿,也是不过如此,崔玉坤则不同,他是溱国的兵部尚书,是清河崔氏的家主,他若指认皇帝,谁还能质疑?
“崔尚书要认何罪?”
“先皇重病,欲立幼子逍遥王为太子,睿王暗来崔家拜访,睿王承诺,只要崔家能助他登基,谢王崔三家在朝,崔家排第一。”
“崔家应了?”
“溱国初立,朝政未稳,一旦先皇骤然驾崩,扶幼子继位,届时,只会有两种结果。
第一,权臣明争暗斗,一人挟天子以令诸侯,第二,权臣你死我活,令未稳的朝局迅速走向溃败。
无论是哪一种结果,对百姓都是极坏的结果,所以,崔家选择帮助睿王。”
“呵。”韩杜衡冷笑,“崔大人可真会为自己粉饰。”
崔玉坤笑笑,没有辩驳。
这是真话,无须辩驳。
清妧若有所思地侧过头:“这就是你肯对崔家网开一面的原因?”
“嗯。
世家重私欲,把家族利益凌驾于国家和百姓之上,但世家亦明白,有国方能有家,崔家助睿王,为私,亦为公。”
崔玉坤回眸,目光怔忪。
他怎么都没想到,最理解他的人,竟然是要置崔家于死地的逍遥王?!
崔郁离察祖父惊诧,轻问:“阿翁骂我,择王爷效之,是顾小我而舍大家,如今,阿翁还这么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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