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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 第一百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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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鹊正捧着新茶进来, 被她这一拍吓一跳:“殿下你说什么呢?谁找死了?”

    皇后不理她,抬手取了昨夜的石榴汁,拍开封盖, 也不用酒壶,直接对着坛子灌了几口,颇有当年和人对拼烧刀子的架势。

    小鹊眼都直了,心疼地嘟囔:“殿下,那是最后一坛了,别这么糟蹋。”

    虽然都是坛子所装, 但石榴汁甘甜馨香,半点没有烈酒的痛快火辣,就如隔靴搔痒, 叫人意兴阑珊。

    皇后用手背擦去唇边残留汁水, 神色恍惚地叫了一声:“小鹊。”

    语气异常低沉,仿佛在冰水里浸得寒透了。小鹊脑子一凉, 突然回忆起来很久以前的一天, 皇后孤零零一个人坐在马厩的屋顶上,被她找到时,也是用这样的语气告诉她“我的手受了伤,再不能好了”。明明没什么表情, 却让看的人连五脏六腑都跟着难受。

    小鹊一向粗糙的肚肠难得细腻了一次, 她舔了舔嘴唇,用极为小心翼翼的语气问:“怎么了?又有心事吗?”

    皇后却回过神来, 看了小鹊一眼,眼底的情绪几度变幻,复归为一片戏谑:“最后一坛也不给你喝,偷喝也不行。”

    小鹊险些平地跌一跤, 只觉一片深情全喂了狗,实在可恨!

    她气得恨不能哇哇大叫两声。这时,玉竹帘一闪,一个人影走了进来,小鹊一见,大喜过望:“阿乙姐姐!好些天没见你了。”

    皇后有些惊讶,那潜伏之事说破后主仆之间难免多了些尴尬和隔阂,本以为需要些时日调整,但阿乙竟能在此时回来,显然并没有被前事困心,她自也欢喜:“这几日你定是被阿瑶聒噪坏了吧。”但往后一看却不见方瑶的人影,就奇道,“阿瑶呢?”

    阿乙看了小鹊一眼,回复道:“瑶姑娘在碧波阁很好,小的挑了人仔细伺候着。自己来给殿下请安,再送几枝新开的桂花来。”她手里还捧着个花瓶,里面是几枝早桂,如今还不到桂花的花期,物以稀为贵,新开的花也算是难得。但花粒稀稀拉拉,香气也并不浓郁,着实无甚可赏。很明显,这并非来意,更像是个借口。

    阿乙素来尽职尽责,方瑶初来乍到的,轻易把人丢下不像她的作风,若是要来细说前尘,也不必非挑在这个时候。皇后目光缓缓将人打量了一番,见她面有疲色,鬓边发丝松散,发髻微斜,显然很是劳累,但衣衫鞋底却异常整洁干净,身上连半点汗迹也没有。这分明是才刚更换过衣服,却匆忙地没顾得上整理鬓发。而且她身上还隐约散发出烟熏过柚子叶的味道,对面书房还没开始熏呢,她从何处染上的?委实奇怪。皇后疑窦丛生,就对小鹊道:“你先下去,我有话要吩咐阿乙。”

    待小鹊出去,阿乙却跟在后面将门严丝合缝扣上,如此警惕,一定不是小事,皇后心头微沉:“发生什么了?”

    阿乙回转身,神色凝重地走过来:“小的其实拿不准,但还是觉得此事需告知殿下,由殿下裁夺。”她上前几步,压低声音耳语道,“殿下可还记得,您曾命內侍监寻找编出百花结的巧手之人,想嘉奖一番收在椒房殿里当差。”

    蛮族死马结!皇后瞳孔微缩,神情骤然转为了冷峻,直命道:“说!”

    阿乙遵旨,将原委细细说来:“当日消息放出去后,宫里前后有数十人去找过內侍监称自己便是那巧手人,但大多是心存投机的侥幸之徒,随便几句话便问住了。纵有几个手巧的,也并非当初编出百花结的那个人。其中有个掖庭永巷的戴罪宫人,本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官出身,从未拿过针线丝绳的人,却偏说是她头一个编出的百花结,小的以为她是编造谎言胡搅蛮缠,便没有理会,偏她不死心,三番四次去內侍监大闹,可事不凑巧,回回小的都不曾撞见,只因听闻她实在无理取闹,想正经了结此事,便与她约下时间,答应了亲自听她说一说原委。但后来随殿下出宫,便没能见成。可小的今早忽得了消息,此人在数日前突然失了踪迹,遍寻不见,昨日傍晚却在永巷一口枯井里被发现。”

    “……死了?”皇后声调陡然一抬。

    阿乙点头:“是。小的听了这消息,忽觉有些不安。趁着尸首尚未运出宫,连忙以素日有旧情的名义赶去永巷送行,小的亲眼所见,那人摔得头破血流,又被大雨淋湿浸泡,几日下来……已是不成样子,但依稀能看出来的确是她。小的又细问了她身边一道在受罚的宫人,她们全都不知缘故,只知道此人前阵子异常得意,逢人便炫耀自己要去皇后身边当差,马上就会跳出永巷这牢坑,要再度飞黄腾达了。因过于得意忘形还和管事嬷嬷吵了一架,被罚去打扫荒院,这之后便没人再见过她。”

    “小的想,若说是打扫时不小心失足落下枯井,又因为她为人惹人嫌厌,所以无人问经,这才导致数日后方被发现。这理由或许也说得通。但不知为何,小的总觉得这其中过于巧合了些。”阿乙毕竟是在宫中经历得多,想得也更多,“而且回头细想,她一个戴罪之人,本就易被猜忌,纵然要攀高枝,也当知道避讳。若无底气,也未必敢那样坚持己见,百般纠缠。小的猜想,或许她说的是真的,她的确是那个人,又或许,是她知道些什么。”

    皇后狠狠闭上眼,艰难地吐出一口气。已是死无对证,再有什么猜想也无济于事了。

    阿乙心里悔愧难当,屈膝跪了下来:“小的行事粗心,直到出了人命才警觉,以至于误了殿下的事。还请殿下责罚。”

    “起来,这怪不得你。”皇后睁开眼,虚看着前方某处,“我当时本就说得含糊,看似心血来潮之言罢了。而此人身上又诸多矛盾,你未在她身上留心也是情理之中。况且,也有可能她真的是撒谎瞒骗,失足落井。只是我们多心了而已。”虽然这么说,但她仍是追问道,“这宫人是个什么身份来历,之前在哪里当过差,为何被罚入掖庭永巷,你可知道?”

    阿乙既然来奏事,自是早已查明:“她叫云伏,之前在御花园内管事,因手不稳,泼了皇上一身茶水,被太皇太后亲自下旨罚入的掖庭。”

    “什么?!”皇后一愣,这么一提,她倒也依稀记起先帝孝期满后好像确实有过这么一件事,只是虽然闻名,却不曾见过本人,“是她?”怪不得众人都没心思正经对待此人,有这等前科,很容易便先入为主认定这云伏是来存心搅事,自然谁都不乐意沾手。

    “小的与她虽不熟络,也还算认得。她是江南人士,家有亲眷从前是尚宫局的女官,所以她也格外得脸,进宫后先是侍奉当时尚是皇后的太后,后来又去了太皇太后身边。再之后荣升女官去了御花园。但不过几日就出了事故,被罚入掖庭永巷。”

    皇后沉思良久,忽然问:“能近两殿身边,想必身世来历都是确凿可信的了?”

    阿乙点头:“档记处记得很明白,进宫的各个关节都有人证画押,确凿无疑。且宫中有几个她自幼相识的同乡,她们有过来往,所以来历确是清楚的。”

    皇后再度陷入了沉思之中,她的手无意识拉过桌边一根丝绦,三两下便结出一个死马结来,大拇指死死掐在结扣上,指甲雪白一片,血色全无。

    “此事是你发现的,就一事不烦二主,继续由你去查。”皇后一边思索,一边慢慢吩咐,“这个云伏从入宫之后开始,有什么喜好,认得了什么人,与谁拌过嘴,与谁亲密过,有一件算一件,都要查明白。尤其是百花结出现的那几年,和这最后一两个月的事情,务必巨细靡遗,一件不漏。你有档记处掌事这一重身份在,人又聪慧,想必能找到合适的理由不着痕迹去达成此事。我也会吩咐內侍监大监相助于你。但唯有一点,这件事须得严格保密,事成之前不得让第三人知道,甚至今日之后你也不要再来紫宸殿见我,以免旁人有所联想。待查明再来相见。”

    皇后如此慎重相告,显然事关重大,却更是难得的信任,阿乙心里一热,忙点头:“小的明白,殿下放心。”她轻咬嘴唇,又特地补充了一句,“这件事除了殿下,小的没告诉过别人。”

    皇后怔了怔,了然这弦外之音,微微一笑:“我知道了。”又叮嘱道,“你行事小心为上,莫要落单。若有不能之处,也不必强求。”

    “是。”阿乙心里有了数,越发谨慎起来,“小的是来请安,不便逗留,现在就告退了。请殿下静候佳音。”

    然而皇后却没法静下来,她手中攥着死马结和墨玉印,心如浪涌。原本还想着了却旧心结后能歇一歇,缓两天,不料树欲静而风不止,多事之时,这样的想法终究是奢望。不过半日功夫,就发现头顶笼罩着两团浓厚阴影,皆是悬而未决,实在难安。

    她摩挲着印章,憋了一腔话语如鲠在喉,恨不能立刻就见到那人一吐为快。皇后这样想着,忍不住叫人来问:“皇上中午可回来?”

    小满正满头大汗指挥人收拾书房,闻言忙嘻嘻笑道:“之前听黄玉大哥说,今日一整日都安排得满满当当,多半又是夜深才能回来了。殿下若是着急想接手羽林卫,恐怕还得耐心等两天,这旨意只部分要紧的头领知晓,尚未正式下达。估摸着要等这几日朝中大事忙完才能着手此事。但是殿下只管放心,皇上是铁了心要办成的,定不会让您失望,日后您就有十万手下,在大乾都能横着走了。依小的看,古往今来,再没有皇后能比殿下您更风光,更担得起后宫之主的称号啦。”

    他这番恭维驴头不对马嘴,马屁全拍在了马腿上,听得皇后越发焦躁,她抓着扶手起身:“罢了,他回不来,我去寻他就是。”

    刚巧外头来了太医要请平安脉,阿寅正在接待,忽听身后正殿大挂竹帘甩得哗哗作响,小满似乎喊了一声殿下,但皇后沉着眉头快步走了出来,步下台阶时,绯红纱衣随着脚步高高扬起,好似一片流动的红云。

    “殿下这是去哪儿?”趁着交错而过,阿寅忙问。

    “太极殿。”皇后动作很快,三下五除二就步下台阶到了平地,她好像很心急,连传辇轿都等不及,也没有等人跟随,自己脚步匆匆就奔着外头去了。

    老太医一愣:“不是在养伤吗?此时出门如何使得?”

    但是他们说什么对方也听不见了,几句话的功夫皇后已经走远,不多时就到了外面御街上。

    天上阴云浅布,看不见太阳的影子,凉风扑面而来,太极殿在视线的前方巍峨屹立,占据了半片天幕,仿佛很近,实际上却比想象的遥远。甚至还有着一道门关的阻隔。到了门前时,守门的居然并非林远,而是一群眼生之人,她放慢脚步,不免懊悔自己又一时兴起,鲁莽行事了。独自一人,身边没有凤辇随从,若是守门的羽林卫不放行,恐怕有些麻烦。谁知这念头才刚冒出,就见那站在正中的羽林小校一按腰刀,往旁边连退了数步,一言不发地垂下了头,其余人也都齐齐跟着肃容垂首,一派恭敬。

    皇后愣了一下,她此时才真正开始感受到那枚印章的意义,不仅是这道隔绝前朝与后宫的门,元极宫的所有门关对她而言都不再意味着阻碍,她现在可以随心所欲去往这座宫殿的任何一个角落,享受前人从未有过的自由,将来还会有更多。

    黄玉捧着茶盏推开殿门时险些撞到一个人,他抬头一看:“殿下?”

    皇帝听到声音,抬头望过来,他眉间有些未散的倦色,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之色,微笑着起身:“你怎么来了?”

    皇后手中把玩着那枚墨玉印,在门外顿了一顿才迈入门槛,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感慨道:“今时今日果然不同,一路走来畅通无阻。”

    皇帝了然一笑,步下台阶朝她走来:“印章太小,用起来不方便,有一块相应的令牌正在赶制,明天就有了。”

    皇后手上一僵:“我不是来问你要这些的。”因为他的走近,她反而退了一步,显然并不想靠太近,她将墨玉印托在手心,问,“为什么要给我这个?”

    皇帝凝视着她的脸,她从进门起就没什么表情,情绪平平,甚至有些没精打采,他的笑微微淡去,目光从她脸上慢慢落到墨玉印上:“肖兴去见你了?”

    “你这么大一个雷炸到他头上,他岂能不蹦跶?”皇后连消带打,对他们两个都有不满。

    皇帝笑笑,试图温和地给她安抚:眉际轻舒时,两道褶印在平坦的眉心格外明显,他的声音因为疲惫而带了一丝暗哑,却依然徐缓温柔:“我想给你一个惊喜,旁人如何反应不在考虑之列。”

    “这是惊喜吗?”皇后忍不住横了他一眼,“好大一个惊吓呢。腰酸背疼地刚起来,就从天而降一个炸雷,炸得我连回头觉都睡不成,只觉饿得慌,忍不住又多吃了一顿。”

    皇帝微抿唇,压住唇角的笑意,却还是止不住眉眼的舒展,眼中漾满细碎的光。

    他的笑让皇后的肩膀垮了下去,她对自己这个老毛病头疼极了,垂头道:“和你说话老是正经不起来,不管什么时候,看到你就鬼使神差想油腔滑调两句。”

    皇帝道:“我也一样,也希望自己说的话能引得你笑一笑,让你开心些。”

    这句话简直正中红心,一股热意从胸口涌上眼眶,皇后低垂目光:“你总能明白我心里在想什么。”

    “可是。”她看向手上泛着光泽的漆黑玉块,缓慢地说,“我并不是很想要这个印。”

    这个反应完全超出了皇帝的意料,以至于他的笑凝固在了脸上,愣了一会儿神,才问:“为什么?”

    为什么?皇后也这样问过自己,她心里其实有很多考虑犹豫难决,余生时日苦短,又心气消磨,是否还能有当初的锐气?既无经验又无人脉,若做不好又该如何是好?更不用说两殿的阻力,朝中内外的阻力。甚至于父兄会面临的巨大压力。桩桩件件皆千头万绪,想一想都焦头烂额。

    但这都不是最重要的,那个最深刻的痛点有如万千虫蚁在不停噬咬着她的心,一旦被触及,一股源自骨髓里的痛楚就顺着血脉流淌到四肢百骸,眼中也迅速蒙上了一层阴霾。

    “怎么了?”皇帝察觉到异样,忙问道。

    有些事就像一定会降临的风霜雨雪,再不愿意面对,也不得不面对,她定定神,抬头直视他:“临深,看到那具尸体的脸时,你吓到了吗?”

    皇帝瞳孔骤缩,面上最后一点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肖兴说的?”沉寂了许久后,他问道。

    “嗯。”皇后承认地干脆,“他想试探他的未来上司有没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那你呢,看到那个人和我有一样的脸时,你想到了什么?”

    “那不是你!”皇帝立刻反驳,“我一眼就看出那不是你。”

    和他的略显激动相比,皇后异常平静:“是吗?可是连我自己第一眼看到都吓了一跳,脑子里突然就全乱了。”

    “这就是你拒绝的原因?”皇帝停顿了片刻,声音变得压抑又低沉,“担心我会因为那具尸体的容貌而疑心你,所以想避嫌?”

    他眼中闪过一丝涩意,“我想出这个主意的时候其实很高兴。从知道你的过往后我就一直苦恼,让你一辈子陪我困在这里实在是太委屈了,对你而言,这座宫里大概没有什么是真心喜欢的。但是这一样或许能让你欢喜些,也唯有这个能稍加弥补。虽然翅膀不能再飞翔,至少你还有尖喙和利爪,在我顾不到的地方可以更好的保护你自己。我那时以为这个主意绝妙,你若是知道了一定会欣喜不已。原本前日就该告诉你的,但是手生了,印没有刻好,废了几块石头才成功,就迟了两日。”

    但他怎么都没料到,她心事重重,并不开心。

    “我昨夜喜出望外,以为你终于肯对我敞开心扉,从此你我之间心心相印,再无隔阂,但不过半天就大起大落,一切又被打回原形。因为是我束缚了你,所以无论我做什么都没有用,我再取悦不了你,你也不肯全心全意的信任我,再怎么柔情蜜意都有所保留,一转身遇到问题,第一个反应还是要跟我保持距离。我们这一生都跨不过这个坎了,是吗?”

    皇后讶然地看着他,他很少这么直接主动地挑破他们之间的问题,如果可以,他会选择含蓄而安静地疏导一切。眼下这突如其来的沮丧和低落,倒像是隐忍许久之后再无法忍受的爆发。她忽然发现自己似乎忽略了一些东西,回宫之后一直都是她单方面的发泄情绪,倾吐悲伤和苦恼,而这个人,除了被她逼到角落后不得不有所波动,多数时候都异常克制。以至于她有时候都会不自觉地忘记他才遭遇了惊心动魄的刺杀,又陷在政务中,无数问题和责任都压在肩上,却还要分心去迁就在闹情绪的妻子,费尽心思讨她欢心。她也没有意识到,他心里的枷锁远比她想象的重。

    这个人好像有点可怜。她心里酸酸涩涩,终于主动伸出手去拉住他的手,手心冰凉湿漉,触手全是冷汗:“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怎么会这么想你呢?你将性命相托,如此大的信任,我岂能这般伤你的心。其实我问你,是因为……我自己怕了。”

    “你知道我得知那张脸竟是那晚的弓箭手时,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什么吗?”

    “我想的是,万一那晚我没碰上你,万一被他们得逞了。那你人生最后看到的,竟然是我手握弓箭射杀你的画面。这对你来说有多残忍,我简直不敢想。”她的声音在发抖,“原本在发现印章后,我有点惊喜,有点惆怅,有点担忧,还有点被激起的好胜心,但那之后这些全荡然无存,我心里只剩下害怕。人生第一次,连战场都没摸到我就想当逃兵。这个想法把我吓到了,我没有底气,怎么发狠给自己壮胆都没有用,只能来找你。”

    她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昨夜我才跟你自吹自擂说我的当年勇。但其实,我现在半点心气都没有了,前怕狼后怕虎,胆小如鼠。我怕我做不好,我怕我出篓子,我怕我技不如人,百密一疏,那个噩梦会因为我的疏忽变成现实。因为这些,或许我只能辜负你的心意了。”

    静默良久,皇帝从胸腔深处缓缓呼出一口气:“其实……看到那张脸,我也害怕。”

    空气变得有些凝滞。这害怕二字有很多种解释,有些解释足以让人胆战心惊,但皇后仰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动也没有动。

    皇帝却无法再直视她的眼睛,他转开视线,道:“慈悲庵的刺杀完全出乎了我的意料。在赶去京郊的路上,我突然意识到自己远没有意想中那么胜券在握,意外随时可能在料想不到的地方发生。如今的局面也未必不会马失前蹄,功败垂成。那具尸体就是一个巨大的警告,警告我其实早已将你深深卷入危险中。我一直自信满满,以为只要安排得当就能让你安然度过所有麻烦。却没有想过,若是万一,我是否能承担那个结果。是那张脸惊醒了我。”他的手攥紧成拳,又松开,反复好几次,才低声道,“阿萝,我承担不了。”

    他很少这么纠结迟疑,难以启齿,但是这几天来总是一而再再而三打破自己的底线:“可是,即便无法承受,我却没有想要将你护在身后让你远离这一切,相反,我毫不犹豫地选择给你更多的权力。这是一把双刃剑,能让你自保,却也是更多责任和危险的分担。阿萝,我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口口声声要补偿你爱护你,但我的每一个举动,实则都将你推向更危险的境地。何其自私,何其心狠。”

    因为她的刻意闪避,他们一直彼此相对而站,隔着两步之遥,两个人井水不犯河水,有礼得仿佛两个上下级,他到此时才伸出手去,将她腮边散落的鬓发捋到耳后:“但是你现在知道也晚了,我是不可能放过你的。——所以,我其实没安什么好心,你也不必要过于忧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就算出错,也是我咎由自取。”

    这人话锋几转,竟用这么剑走偏锋的法子来安慰人,真是别出心裁。

    但皇后还是心神不宁,她上前两步揽住他的腰,将头埋进他胸前:“可我还是害怕。我没那么大本事的,连后宫的事都没能厘清。我怕我做不好,怕我拖累你。”

    皇帝轻轻抚摸着她的背:“即便不是你,换了别人上来也未必不会出错。如果一定要承担什么万一,我宁愿犯错的人是你,这样至少我接受得心甘情愿。”

    “咔嚓。”冥冥中仿佛又一把无形的锁合上锁扣,牢牢锁住了她。但心底那些错综复杂的焦虑也奇迹般随之荡然无存,久违的勇气和信心一点一滴填满着她的心胸。

    “那好吧。”皇后一旦定了心,就像变了个人,她换了个更舒服些的倚靠姿势,又赖在了人家身上,“我答应你了。”

    但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眼中全是生死看淡的豁达和破釜沉舟的锋锐。

    你说得对,这世上没人比我更有资格做你的盾和刀。什么魑魅魍魉皆不足为惧,纵使真有躲不开的暗箭,在射中你之前,也必须先把我射穿。

    作者有话要说:  七夕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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