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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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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后从没用过这种铁一样坚硬冰冷的口气训诫别人, 当她说出口,却令人莫名一凛,心里竟生出畏惧之感, 下意识就想屈膝服从。

    听见皇帝表明了身份,老季几个早已焦急万分,可惜一直插不进话,好容易盼到皇后发令,忙依言行礼。薛定倾却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里,不知是发呆还是犯倔, 看着格外刺眼。老季用力拽他的衣袖,薛定倾回过神来,目光慢慢移到皇后脸上, 眼中溢满了难以言喻的失望。他尚在为她拼死一争, 她却倒戈相向,为了维护皇帝而将锋芒对准了自己, 好像自己才是她的敌人。真是太可笑了, 薛定倾,枉你自以为聪明,实则不过是个自作聪明的蠢货。

    薛定倾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没什么笑意地笑了笑:“原来是我想错了。在元极宫的尊贵荣华面前什么都不值一提, 是吗?”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伤人心, 皇后脸上彻底没了血色,冷着脸没有回应, 他皮笑肉不笑地又应了一句,“臣知道了,皇后娘娘。臣遵命,皇后娘娘。”说罢便后退一步, 干脆利落地屈膝跪下,“臣冒犯君上,罪该万死。”

    他俯下身,额头贴在暗红泥泞的地上,以一个卑微到极点的姿势匍匐在她面前。嫁入皇家后,这两年有无数的人在皇后面前下跪磕头,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用这种姿态跪在她眼前的那个人会是老四,那个自从认识之后就朝夕不离,一起扛刀纵马,一起生死历遍,彼此间熟悉得就像树的左右枝丫,飞鸟的两只翅膀的老四。她心里有如千百把刀在肆意割绞,痛不可当,气血激烈翻涌,一股熟悉的铁锈味顺着喉咙猛冲上来,被咬住牙关硬生生咽了回去。

    “平身。”这人终于俯首称臣,皇帝心里却没有半分胜利者的愉悦,胜是用皇权威压而来,对方根本没有别的选择。多少朝堂大事都能智珠在握,游刃有余,这件事却应对得如此生硬难看,风度全无,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皇后的手指无力地垂在他掌心,冷得仿佛一块冰。这股冰寒顺着手臂凉进了他的心里,引起一阵心慌。他忙侧头看去,见她面白如纸,看上去很不好。

    皇帝下意识紧了紧手,想说些什么,忽而稍远处的树林突然传来急促的说话声,随即,护卫头领领着另一个穿常服的男子急匆匆赶了过来,二人脸上异常凝重,似乎发生了大事。

    “皇上。普济寺出事了!”

    这男子的容貌很眼熟,是普济寺里跟随护卫的羽林卫之一,他下衣摆直湿到膝盖以上,一路滴滴答答滴着水,看这模样像是从水路过的河,如今河水尚未全退,在这个时候冒险渡河报信,多半是寺里发生了什么。

    男子明明有话要说,但是看了看薛定倾几人,又闭紧了唇。

    皇帝深深看了薛定倾一眼,压抑住内心的情绪,拉着皇后走回到马车边,这里被简单清扫过,令人窒息的血腥气也淡去许多。

    “什么事?”

    男子欲言又止,似乎仍有些顾忌皇后还在场,但是皇帝无动于衷,完全没有避开她的意思,他只得如实奏道:“刘老夫人行刺太子妃。”

    帝后皆是吃了一惊,幸而他马上又道,“好在并未得逞。她多番哀求说要求见太子妃,结果在见面时却拔下簪子要刺太子妃娘娘,幸而林将军有所防备,及时将人推开。——事后查明,那簪子上沾了砒霜。若刺破皮肤,便与吞服无异。”

    又是砒霜。听到这个熟悉的字眼,皇后眉头微皱,目中泛起一丝冷意。

    皇帝又问:“太子妃如何?”

    “无碍,簪子只划破了衣服,并未伤及身体。整件事也无人中毒或受伤。”

    护卫头领就建议道:“兹事体大,为今之计还是速速前往普济寺查明详情为好。援兵来护驾前浮桥已修得差不多,留守的人恰好撞见这人要渡河报信,忙将他领了来。现在浮桥多半已经完全修好,水位也比之前降了许多,此时渡河当无大碍。”

    “好。”皇帝果断做了决定,“传令下去,留一队人在此善后,其余人稍后就过河。”

    那两人领命退下,黄玉也识趣地退到一边,这处便只剩帝后两人。

    此时已是深夜,夜风越发大了,带起一片浓重的水气,虽然看不见,却不知不觉凝在发上眉梢,发与眉仿佛都因此沉重了几分。这样沉郁的氛围,连带得人心情也更加低落。分明是同一个地方,方才的一点甜蜜却如流星般转瞬即逝,更早以前沉淀在心底的绵绵密密的难过再度被勾起。甜蜜也好,难过也好,都是来自眼前这一个人。想到这些心里就堵得紧,人也越发沮丧了。

    皇帝转身探入马车内翻找片刻,取出一件薄披风,展开披在她肩上,是她素日常穿的那件。许是在马车里放置过的缘故,上面沾染了和他身上一样的龙涎香气,温和醇厚的味道钻入鼻中,熟悉中带着一点久违的陌生,温暖又伤心。

    皇后仍是低垂着眼睛,视线只肯落在他垂落的衣袖上,抿住唇,慢慢舔掉齿间残留的血,才道:“之前还疑惑为何马车边只有十几二十个护卫,原来不是他们疏于防守,而是你将人手分去修桥了。”

    见她肯开口说话,皇帝顿时喜出望外,他忙道:“普济寺后山失火的消息下午才传入京城,又因洪水阻路音讯不通,我担心你的安危,想尽快到达普济寺,就分出人手去修浮桥,不料被刺客钻空子生出这场祸事,幸而遇上你,才转危为安。”

    皇后一愣,今晚的事接踵连绵,疲于应对,还没来得及去细想他为何突然出现在此地,现在才恍然明白其中内情。这个人私下出宫连夜赶路,受了这么大一场罪,竟然是为了自己。她忍不住抬头看过去,皇帝虽已尽力整理仪容,但与平日相比仍显得灰头土脸,一身狼狈,鬓角不显眼处还有一抹干涸的暗色痕迹。堵住心口的石头突然就碎了,就算明知他最喜欢打一棍子再给颗甜枣,她也还是没办法生他的气太久。

    她叹了口气,伸出手,用指甲轻轻刮去他鬓边的血痕:“我听闻王康父子的死讯,担心有人借此兴风作浪,便想尽快赶回京告知此事。”她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件事,虽没有十足的证据,但还是必须说与你知晓,普济寺里的羽林卫恐怕是两拨心思,不能不防。”

    身为皇后执掌后宫,却不包括后宫里守卫的羽林卫,自古以来羽林卫守卫皇城,只听命于天子一人,纵然皇后也不能染指,更不该染指。何况方家手握军权,本就怀璧其罪,更不能牵涉这等敏感军务,所以不但方昊从不与羽林卫中人结交,她也一直小心谨慎,有意与他们保持距离,除了和林远偶然结识,其他人连话都不曾说过几句,亦从不加以褒贬。但此事与他的安全息息相关,再不能三缄其口。

    皇帝察觉了这番心意,心里一暖,顺势将她的手轻按在脸上:“此事我已知晓。你心里记挂我的安危,我很高兴。可是……”原本不该在这个时候说扫兴的话,但他心中后怕不已,每每想到就心神不宁,便忍不住温言劝道,“你安稳待在普济寺就足矣,有什么能比得上你的安全?暴雨山洪突发,山中何其危险。你孤身涉险,若有什么万一可如何是好?”

    皇后又受了一通数落,越发郁郁不乐,却忽而发现一点异样,他的语气过于平静和笃定,仿佛所有事都尽在掌握,一点也不意外。她不免心生疑惑,继而醒悟到一件被自己忽略的小事,恍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今晚的护卫她居然一个都不认识!无论是起先守卫马车的那二十多个,还是后面的上百个援兵,这些人里没有一个曾在紫宸殿和太极殿前出现过,全部都是生面孔!

    到这时她才终于明白过来,仿佛自言自语一般道:“原来你已经知道他们心怀不轨,也做了安排。”也对,他一向耳聪目明,心有城府,事事皆了然于胸,根本不需要别人来提醒。可笑自己又做画蛇添足的蠢事。那些牵肠挂肚的担忧,跋山涉水的艰难转瞬间全成了多此一举。该护的太子妃还出了意外,险些酿下大祸。如此无能,真是丢人到极点。浓浓疲倦和挫败感沉沉压在肩上,简直喘不过气来。

    “心怀不轨?!”皇帝听她话里意思,忽而脸色一变,急切问道,“他们对你不利?”

    皇后索然无味地摇摇头,将手从他手中抽回来,道:“普济寺的刺杀绝非小事,究竟刘老夫人是何处得来的毒药?如何留下的毒簪?又为何在这个时候害人?她与太子妃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什么一定要置女儿于死地?如此种种,皆不寻常。再者,普济寺的刺杀与黑衣人行刺前后脚发生太过巧合,莫非其中有关联?一桩桩一件件,都须得尽快查清才行。”

    若论心智聪慧,她不在人之下,寥寥几句便点透内中关窍,皆与皇帝心中所虑相同,他颔首认同,道:“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去吧,你累了半夜,又带伤,寺里也好将养。”

    皇后却道:“我想回京。”

    她声音很低,听着有些含糊,皇帝拿不准,疑惑道:“什么?”

    “我想回京。”皇后略提了点音调,情绪依然非常低落。一闭上眼就是老四一身萧瑟跪在脚边的样子,恍惚间,跪在那里的那个人竟变成了她自己,那个骑着马大笑着奔驰而过,那个伤痕累累腰却挺得比任何人都直的,那个热烈的爱也热烈的恨的方荟英。她碎了膝盖,断了脊梁,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跪伏在自己脚边,像一条死狗。

    皇后一直以为自己是不在乎的,也早已习惯了如今的一切,对现状很知足。但是当老四振振有词地一条一条数着这些年的过往的时候,她突然就茫然了,因为她发现这里面没有一条是“方荟英”会忍受的,“她”不会任由自己随波逐流虚耗时光,不会忍气吞声自我折磨,更不会沦落为一名哀怨自艾的后宫弃妇。

    她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又是什么时候把“她”丢了的?她竟完全想不起来了。回首过去,前两年的生活就像是罩上了七八重厚厚的纱帐的一间房,帐子后面形形色色的人影只能隐隐看到轮廓,却根本看不清了。每一天都像是前一天的单调重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两年的漫长岁月,其实短少得一间房一张纱就装得下盖得住,身在其中时浑浑噩噩,如今跳出事外才惊觉,何其可叹,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齿间残留的铁锈味道就好像一道醒神剂,将她从那个可怕的噩梦里惊醒。被死亡的阴影笼罩时,她震惊,茫然,无措,又因此放开顾忌放纵自己,随心肆意,视规矩体统若无物。却也因祸得福,能与从前陌路的夫婿两相情好,又渐渐捡回了一点从前的自己,看起来一切都在好转。但今日之事便如五雷轰顶,让她迷离间竟又看见了那些让她会从灵魂感到恐惧和厌恶的噩梦。原来自己从来不曾真正解脱。

    她心绪难以平静,便如无数藤条在彼此绞杀,又如海潮在万里冰封的坚固冰面下奋力地拍击,难受得喘不过气来,但是与皇帝相处久了,她也学会了隐匿情绪的方法,面上仍是平淡,“黑夜里行得慢,此时出发,天亮时正好入城。”

    皇帝有些意外,但是她连细节都考虑清楚,显然已下定了决心。他看了眼普济寺的方向,神色间略有犹豫,但很快就回过头来,点头道:“好,我们回京。让他们把马车扶正,更换马匹,我们坐车回去。”

    但皇后摇了摇头:“不用了。你去普济寺,我回去。”

    “为什么?”皇帝不解,又道,“若你不想去普济寺也无妨。你不去,那我也不去。总归也没什么要紧的,日后再处理也是一样的。”

    “普济寺的事非同小可,以大局为重,应当尽快解决为好,否则夜长梦多,恐成大患。”皇后低垂着双眼,宁愿看他的衣摆,也不肯和他对视,态度却异常坚决,“有老四他们在,不会有事的。”

    “薛定倾?!”皇帝全身的倒刺瞬间竖了起来,只是外表仍然勉强维持着镇定,“你要和他一道走?”

    皇后点头:“我与他们几个许久未见,正好有些话要叮嘱。”

    “不行!”皇帝脱口而出,又觉自己语气太重,便尽力平静温和地道,“有什么话可以去寺里说。对岸就是普济寺,过河便到了。深更半夜何必辛苦跋涉?”

    “你该去普济寺,而我回京,我们各自行事正合适。”皇后仍然坚持。

    无论怎么好言相劝,她还是固执得十头牛都拉不回,皇帝本就有些焦躁,心头便越发腾起一股无名火,但是他再不肯对她发泄怒火,更深知怒火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便用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竭力将那火气压下去。顿了顿,终于把心底的猜想说了出来,“是因为刚才的事?你怪我对他太苛刻了,所以要惩罚我吗?又或者,你也觉得我待你不好,心里有怨气,所以恼我了,是吗?可是阿萝,你别忘了,你是我妻子,无论如何,我才是那个能与你一路同行,白头到老的人。”

    他以为自己已经把语气控制得很好,殊不知他如今太过心烦意乱,又有一股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忐忑,越是不安,语气不自觉就越是矜傲,听在别人耳中便是明晃晃的质问,皇后猛地抬头看向他,瞪大的眼中满满都是难以言表的情绪,浓烈得仿佛要沸腾起来,但爱恨也只在一瞬间,还不等对方看清,她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再度垂下眼:“你若一定不放心,分几个人跟着我就是。”实在不想和他在这里吵架,她深吸一口气,“天色不早,我走了。”说完就要转身,皇帝一急,下意识出手去拉,结果情急之下抓到了左手臂,手臂重重牵扯到后肩伤处,她脸色顿时煞白,轻哼一声:“疼。”

    她一直都很能忍,这声没有忍住的疼就格外惊心,皇帝像被烫到一样赶紧松开,不敢再碰,但又实在不想让她走,一双手伸出也不是,放下也不是,手足无措的,再不敢有一丝强硬,也不敢再深问什么,只能小心翼翼道:“一起走不行吗?”

    “我想自己走。”她的语气和神态仿佛一只急于缩回壳里的蚌,全身都透出灰心丧气的拒绝。

    她是真心实意想从他身边离开。这个从未有过的认知让皇帝胸口有如被人重击一拳,痛得几乎要折下腰来。

    皇后很多时候是个心有沟壑,思绪复杂的大人,但是在某些对她来说非常重要的事情上,却简单到非黑即白,界线分明,且像个孩子般任性且倔强。所以,当她倔强地不妥协的时候,事情就不存在任何余地。她与人两情相悦,就一定要进到他心里去,宁愿忍受冷落也绝不放弃探寻答案。就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勇往直前,横冲直撞,不达目的不罢休,让人根本无处可退。火焰的热度会将人灼伤,太过明亮又会让所有阴暗无所遁形,但如果退却甚至拒绝,那么这团热烈的火焰会迅速熄灭,化成灰烬。就像现在,她觉得难过了,失望了,就会离开。

    火焰的到来无法抵抗,可灰烬的流逝,又有谁能挽留得住?皇帝心里乱成一片,寒意从背脊渗了上来,这个时候若还执意挽留,只会让她更不开心,可若要劝说,对方却已经不想理睬你,重不得轻不得,哪条路都走不通,简直束手无策。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被心爱的人拒绝疏远是什么滋味,他终于也尝到了。

    她笔直地站在那里,犹如一杆长枪,昏暗中视物并不清晰,远处火炬映照而来的光芒勾勒出一个冷酷的轮廓,说一不二,不容更改,十足的强硬气势恍惚间竟和杀气横溢的薛定倾如出一辙,是被火烧锻打千万回之后凝结的铁锋的寒光,锋芒一直敛藏在深处,只是不经意间流露些许,就足以让人体无完肤。

    谁能料到呢,一刻钟之前他们还在这里温存亲昵,不过短短的时间却成了这幅模样。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否则结局只会更糟糕。皇帝闭了闭眼,喉结艰难地滚动几下,片刻后平静了下来。

    “好。”他同意了,又补了一句,“记得早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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