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前几年戴矜对温海漪的评价是：拼命三娘，勤能补拙，可惜运气差不温不火。
近两年戴矜对温海漪的评价是：偎慵堕懒，家里蹲患者，坐吃山空苟且偷安。
直至她目睹温海漪穿着大花裤衩开门后，平日里婉婉有仪的大淑女戴矜，只想给温海漪当头来一刀。
“大祖宗哦，你已经一年没拍过一分钟的戏了。”戴矜竖起食指在温海漪面前晃了又晃，她说得毫不夸张，甚至还带了点委婉。
真要算天数，温海漪已经十四个月零九天没通告没戏约了。
不怪戴矜这般着急，日子一天天拖着，温海漪自己心里都没底。
温海漪换上睡衣，坐沙发上吃她刚搅拌好的藕粉，上面撒了些桂花跟酸果蔓干，之前拍戏时，为了维持身段又不想胃里饿着使人虚弱，她几乎三餐里有两餐都在喝藕粉。
总有人说藕粉清淡没味道，索性温海漪自小西湖边上长大，吃惯了这种。
一如她清汤寡水的娱乐圈生涯。
在家里闲着的几个月，温海漪一餐不落吃得饱睡得香，足足胖了三四斤，令人震忿的是罩杯一丝未变，脸却大了，起先她曾做过“抗议”，跑去办了张/健身房的卡。
谁知刚去的头天，就碰上从前的死对头阮幼缤。
阮幼缤是与她同一批被公司签下的，分配给了不同的经纪人，同龄又是同科班出身，虽非同一届，但难免不被人拿来比较。
她们一直被比了四五年，大概是命吧，两人一直没大红，甚至连小红都没指望上，合同到期后，温海漪毫不犹豫续签了，阮幼缤从此没了消息，后来偶然得知，阮幼缤回去继承家业了。
再见阮幼缤是在新闻里，她与纺织行业某龙头老大的长子大婚。
一个亿的嫁妆，羡煞旁人。
阮幼缤看着比以前多了几两肉，透着股珠圆玉润的美，牵着三岁大的幼子，让他唤她阿姨。
偏那孩子乖觉，脆生生的一道阿姨让温海漪不得不应下。
阮幼缤曾问她最近过的怎么样。
温海漪愣了下，眼眶忽地有些发烫，故作轻松道：“挺好的。”
她跟阮幼缤也在这次偶然相遇后有了一些联系，阮幼缤会向她吐糟上流圈的拘束，她也会隐晦表达下自己的怀才不遇。
明明从前水火不容的两人，竟逐渐有了共同话题。
期间阮幼缤帮她跟某位小有名气的青年导演牵过线，导演看过她的照片后就没了下文，后来温海漪才知道，这导演喜欢的是清汤寡水的小白花，而不是她这种看似明艳如芍药，实则富有攻击性的妖艳贱货。
这是阮幼缤转述给她的，说是导演原话，温海漪气得从此将那青年导演拉入了黑名单。
世上总有人以为自己攀不上高枝，是因为没有伯乐慧眼识珠。
温海漪一直倔强地相信了许多年，将自己事业的不如意推脱给怀才不遇，直至房贷车贷压上身，她才有几分清醒过来。
不过她很满意这套自己选地段、自己挑楼层、自己装修的房子，四室两厅两厕一书房，有宽敞开放式厨房，明亮可以摆下午茶桌的大阳台，关键还在这寸金寸土的首都市中心。
温海漪双手交握佛系平躺，心想等还完房贷，她余下的后半生就靠啃这套房过日子了。
当然如果没有面前戴矜的突袭，或许今天也会是个舒适的下午。
戴矜五指蜷紧抵在下巴底，在客厅里转来转去，温海漪眨巴眨巴看着，戴矜察觉到投递到她身上的目光，也转过头来。
四目对视，温海漪登时笑得又憨又娇，讨好道：“戴矜要不要喝果汁，鲜榨的。”
戴矜沉默了几秒：“我不渴。”
温海漪又从茶几里摸出一包荷花酥：“戴姐吃酥饼吗？”
“我不饿。”
温海漪咬下唇，满腔委屈道：“戴姐你别用这种眼神瞅我。”
戴矜瞪了她一眼，沉声说：“今天试镜怎么样？”
怎么样，当然是被毙了。
温海漪头侧到一边，一声不吭。
戴矜心里猜到了大半，眼瞳泛着幽幽冷光：“你这些年演技也磨炼的差不多了，这戏里那么多角色，你怎么能一个都没捞着呢？”
说到这个温海漪就来火，她缓缓情绪道：“戴姐，咱们欢娱是不是跟那缪导有过节？”
戴矜愣怔，挑眉示意温海漪继续往下说。
“我今天试镜的是女十八霓嫔，戏份不算太多，一同被刷下的还有同公司的季潼，季潼人气可比我好太多了，他们都不留情，我出来时听见人说导演指明不要欢娱的艺人。”
戴矜表情淡淡的：“你听谁说的？”
温海漪自然不想将今天遇见木杳栀的事说出来，她跟木杳栀的那点关系，圈里没几个人知道，就连戴矜也一直瞒着，温海漪眼神漂浮，撒了个谎：“不认识。”
戴矜收敛了情绪，说：“好几年前的事了，欢娱的高层跟缪导闹过矛盾，没想到缪导还记恨着。”
温海漪哦声：“那是不是就没机会了？”
“差不多。”戴矜见温海漪一副萎靡的样，宽慰了几句，“你也别太低落了，如今限古令一年紧一年，你面试的这剧，没准拍了也得撤档无限延期上线，这圈里的事，有谁说得准？”
道理是这个道理，温海漪还是失落：“戴姐你有什么门路能帮帮我吗？”
本是抱着试探心理随口一问，谁知戴矜还真说：“悱浓被邀请过几天参加个方式展，我看看能不能让她把你捎上。”
捎上？她又不是小猫小狗。
纵使温海漪不喜欢戴矜的用词，可她此刻别无选择，只好乖顺低下脑袋，祈求戴矜能垂青她。
毕竟苏悱浓眼下人气火爆，跟着她总不会吃亏。
戴矜从包里取出半盒烟，得到允许后抽出一根点燃，咬着烟蒂道：“那个展去的都是圈里的大佬，要是在哪位大佬眼里混个面熟，你今后的路就好走多了。”
温海漪眼内瞬间添上了星光：“真的吗？”
“比珍珠还真。”戴矜点头，吸了几口后解完馋，将烟按进烟灰缸里掐灭。
温海漪兴奋地恨不得扑上去抱戴矜，倒是戴矜先说话了：“我先回去，等我回复。”
“戴姐慢走，路上当心。”温海漪欢欢喜喜将戴矜送走了。
“还有……”戴矜走了几步忽然停住，转头从上到下把温海漪审视了遍，“海漪，你是不是背着我做了微调。”
温海漪眨了眨眼，红润的唇张了又合：“戴姐何出此言？”
戴矜严肃的脸庞浮现一丝探究，眼睛却是一眼不眨盯着她：“你最近漂亮得有点太过火了。”
温海漪想起今日木杳栀目不转睛的模样，垂下眼睫，模棱两可道：“您这是夸还是贬我？”
“海漪，你知不知道未经经纪人同意，艺人是不能擅自微调的。”戴矜叹了口气。
笑容从温海漪脸上褪去，她只好道：“天地可鉴，我就办了张美容卡做了个全身护理，我生活规律饮食健康，每日认真护肤，一周两次健身搭配瑜伽课程，我不美谁美？”
温海漪用了活泼调皮的语气说这段话，试图缓解空气中紧绷的氛围。
她实在猜不透戴矜为什么会问这个。
哪个经纪人不盼着自己艺人漂漂亮亮的，怎么戴矜还反着来？
而且娱乐圈明星打针是司空见惯的事，她就不信那帮过四十的一线大花小生们没打过，只不过他们打的都是昂贵的进口牌子，所以半点痕迹都看不出。
戴矜微微皱起眉，半晌后又松开了，认真端凝温海漪，这个她当年一眼相中并打心底想要捧红的艺人，终究还是成了娱乐圈里随波逐流的湖漂草。
她别开眼说：“总之打美白针谨慎点，别把脸弄僵了。”
温海漪怀疑她刚刚的一番说辞，到戴矜眼里完全成了欲盖弥彰，她张了张唇，企图想说什么，在目光触及戴矜猜疑的眼神后，彻底选择抿紧，懒得去再解释了。
没做过就是没做过，别人不相信是别人的事。
她垂眸去抓衣服上的线头，戴矜接下来的话却令她手指一紧。
戴矜说：“我还指望着你红呢。”
一个红字在温海漪心口滚了滚，烫得她心口发恘，她有些失措，将垂落的发丝捋到耳后，喊了一声：“戴姐。”
戴矜是个极会来事的人，她心思缜密，很容易猜到手底下艺人的心思，有时她会不留情面戳穿，又有时她会佯装不懂，她嗯了下，踩着七八厘米的高跟鞋凝视温海漪：“怎么了？”
温海漪咬着唇，紧张得手心冒汗：“我还会有机会红吗？每当我看到那些组合里十六七岁的出道者，我心里就……”
就无比的敌视他们，那种发酸发涩名为“嫉妒”的情感在心中滋生发芽，怎么也铲除不了。
到底是时代变了，十六七岁，多么好的出道年龄，而她一脚一步正儿八经科班出身，却转眼被这些小辈们落后面一大截。
见戴矜没回话，温海漪黯淡了眼神，两颊艰难挤出笑，说：“我先回屋了，外面好像要下雨了，您路上当心。”
戴矜依旧没有说话，温海漪吸了吸鼻子，往回走。
就在这时，戴矜忽然开口：“海漪，别想太多。”
“嗯。”
温海漪眼底微微潮热，她怎么可能不想多，再过两年她便三十岁了。
放现实里，或许正是一朵花妖冶正浓时，可要放娱乐圈，一个艺人的黄金时期起码已过大半，那种灼热的焦心，是强扯出的笑容也无法掩饰的。
戴矜自电梯里出来，来到地下车库，从单肩包里取车钥匙时，发现自己一直调在静音的手机锁屏上，飘着条微信的好友申请，她面露深思，指尖划开申请界面。
申请消息那边填了“顾颂浮”，而来源那处显示着“对方通过名片分享添加”。
也就是说她的微信，是别人分享给顾颂浮的。
戴矜眼光些微闪烁，这个名字，她是听说过的。
顾颂浮，土生土长的杭州人，五年前出国深造，如今学成归来。
今年在厦门举办的常青藤奖中，顾颂浮便是那惹人注目的最佳新锐导演奖获得者，并由名导谢小楠及上届编剧奖得主的沙敏亲自引领走红地毯，一时名声大噪，媒体为博眼球纷纷称赞其为“小顾导”。
不过小顾导跟大顾导之间，本就有着旁人牵扯不上的关系。
大顾导是顾颂浮的叔父顾玺，与谢小楠为师兄弟，同是圈内炙手可热的名导，当年一手导演了《宋乞》系列电影，直接捧红了两位被称为华人电影界里程碑的影帝、影后。
其前调幽默诙谐，后调悲从心来的风格，至今是一干新人导演的学习典范。
戴矜在同意键上犹豫了会，她曾在去年看过顾颂浮导演的电影，虽不及票房第一的各大巨星加盟的武打片声势浩大，但因题材稀奇与剧情设计巧妙等优势，在年轻群体中也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最终票房仅跟第一名的贺岁片相差一千多万。
那会戴矜坐在电影院里就在想，假如自己手底下的艺人能与这小顾导合作一回，定然不是大火也能小爆一阵子。
当初也不过幻想，却没料到，机会来临得如此迅速，还是对方亲自送上门来的，她忙不暇接点了申请通过，系统显示顾颂浮已成为你的好友。
戴矜点进顾颂浮的朋友圈，跳出的最新一条动态，是她已回北京的消息。
好友通过后不久，手机便振动了下，顾颂浮发来消息——
顾颂浮：「戴老师，我下半年筹备的新电影感兴趣吗？」
新电影？戴矜掐了把手腕，直至皮肤被掐出白印子来，心如被调快的秒针在表盘疯狂行驶。
苏悱浓虽正当红，在小花旦中算颇起眼的那朵，然归根究底还是缺少代表作，难以名正言顺挤进一线。
若是此番能与顾颂浮合作，即便是配角也能起一波热度。
戴矜心中编排着苏悱浓下半年的档期，手指微颤地打字，再逐字逐字看过去，最后删减成三句话发送。
戴矜：「自然感兴趣，能得小顾导青睐，我们悱浓定会好好表现的」
那边迟迟未回复，戴矜坐在车内，久到她要望眼欲穿了，微信终于将消息推送来。
顾颂浮：「我要的不是她」
戴矜一愣，她手底下的三位艺人，除开苏悱浓，其余两位人气都平淡无奇，到底是谁捷足先登得了顾颂浮的青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