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扫墓
今天是清明节,前些天和巧珠约定,要去白虎山扫墓。
做好早饭,小娟开始准备祭祀物品,她把银锭、香烛放进一只大布袋,然后将荤素菜肴装进木匣。鸡肉和霉干菜蒸肉是昨天事先留好的,除了补上昨晚吃掉的,她还增加了酱爆螺蛳、青菜、红烧豆腐等菜肴。按习俗,亲人去世后第一年上坟得十个菜。当然,黄酒是万万不能少的。一想到福安生前呡一口老酒,嗦一颗螺蛳的样子,女人不由得双眼湿润。
本来,小娟还要为苏家的祖先准备一份祭品。但二叔说隔江过海的不方便,让她带糕点水果和纸钱就可以了。虽然过意不去,想到每次乘小船时都会洒出菜汤,她就不再坚持。
大家围坐在八仙桌旁,一边吃早饭,一边等着松年夫妇的到来。
不一会儿,巧珠和丈夫匆匆赶来。不久前,巧珠终于如愿以偿地给周家生了个儿子。
三十出头的松年穿一件玄色粗布外套,因为扁担不离肩膀,他的脊梁已经有些弯曲。上了年纪的人都说,松年长得越来越像张法了,不论是身材长相,还是走路的姿势,跟当年的张法一模一样。
姐姐的出现对巧珠来说完全是意外,但做妹妹的并没有表现出惊喜,只是不冷不热地打了声招呼。
小娟清楚,巧珠对姐姐常年在外、不回家信颇有怨言,却不晓得巧珍身陷囹圄,吃了那么多苦。
见人已到齐,长生套上骡车,将四个孩子抱了上去。因为要照看牲畜,送到江边后,他将立即返回。
陈明虽然和巧珍确定了关系,但按当地习俗,没有成亲是不用去墓地祭拜的。小娟让他留在家里,但陈明坚持要去。陈明说:“经常听巧珍说起伯父伯母和大哥,在心里,我已经把他们当成了亲人。”
小娟听了暗暗高兴。心说,这人话虽不多,倒蛮有人情味的。
船已在江边等候。因为没有码头,长生利索地挽起裤腿,和松年一起把孩子和女人背上船。陈明谢绝了未来连襟的好意,脱下皮鞋,把未婚妻背上了船。
祭祀完祖先,一行人来到白虎山南麓的另一处坟地。
巧玲和禄安的小坟包因为每年都在添土,不但没有被雨水冲平,反而比三十多年前高大了一些。五个墓穴,父母的居中,福安在最西侧。
破完土,小娟点上香烛,把菜肴整齐地放到石桌上。
此时,巧珍已跪在父母坟前。她低着头,手绢捂着嘴巴,瘦削的肩膀伴随着抽泣不停地起伏着。
小娟则一边斟酒,一边向亡夫和公婆小声讲叙大姑子所受的遭遇及她和陈明之间的关系,希望他们能谅解巧珍,并保佑他们平安幸福;接着,她向他们讲述了四个孩子成长路上的趣事,嘉依如何聪慧懂事,子俊如何心细;最后,她提到了长生,说他勤快、能吃苦、是个难得的好小伙子。小娟向三个长眠在黄土中的亲人娓娓道来,她不信鬼神,此时,却觉得他们的灵魂正专注地倾听着她的讲述。
巧珠蹲在母亲坟前,一边哭,一边诉说着她的思念和未尽的孝道。这方面,她有着和母亲戚彩莲一样的特长,配上悠然绵长的哭泣,让人听了无不潸然泪下。
见时候不早,小娟将她们一一扶起,说这么多人去二叔家吃饭,得帮把手。
过年时二叔说过,上完坟一定去他家吃饭。
如小娟所说,盛之一家正在为客人的到来准备午饭。
盛之五十多岁,昌盛街坍入江中那年,他正值精力旺盛的壮年,六年后的今天,却变成了一个头发灰白满脸皱纹的小老头。不变的是,他依然那么热情好客。
一下子来了十个客人,得用两张八仙桌才能坐下,这样一来,桌上的菜肴看上去就显少了。小娟让二婶把祭祀用的菜拿去热了,端上桌面后,这顿午餐就丰盛了许多。
小叔荣之照例被请来作陪。
随着酒碗碰击声的响起,家宴开始了。
席间,巧珍和未婚夫陈明自然成了大家关注的焦点,特别是两位叔叔和二婶不停地问东问西,希望尽快解开迷团:为什么三年不回来?
巧珍说,因为烦事缠身,实在脱不开身。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也脱不开身?”二婶问道。
盛之朝妻子使了个眼色,示意不要这么咄咄逼人。其实,对于这样的回答,他也不甚满意,但巧珍是客人,又有未过门的侄女婿在身边,总得给她面子。他转移话题,说准备举家搬迁,来江北的沙地发展。
此话一出,当即遭到了松年夫妇的反对,松年道:“父母亲是我两岁那年从余姚搬来沙地的,快三十年过去了,除了把我们养大,他什么也没有攒下。这一生,他不是在和水灾、坍江抗争,就是在为生计操劳,即便如此,依然摆脱不了贫穷。二叔你有地有房,日子还不算很差,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去沙地为好。”
盛之道:“不瞒大家说,有这个想法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大哥大嫂离开老宅已经三十多年,到如今,依旧还是这点田地;房子也没有任何改变,只是变得更旧、更破。劳碌了大半辈子,眼看着黄土没到了头颈,我竟然没有给下一代留下一点财富。每每想起这些,我就觉得对不起他们。”
小娟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已经尽力了,又何必自责!您把他们养大成人,这就是最大的财富!”
盛之摇摇头。“侄媳有所不知。去年下半年我托人给福兴说了一门亲事,本来好好的,都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谁曾想,前两天媒人突然告诉我,说女方反悔了,原因是我们的房子太小太旧。你们都清楚,这房子是我祖父留下的,因为拥挤,大哥才去了沙地。如今,一家又要分成两家,确实是小了点。说句良心话,换作我是女方父母,也不愿把女儿嫁给这样的人家。倘若福兴成了亲,等以后有了孩子,只能另外造草舍了,不然,就没了住的地方。”
“横竖住草舍,为啥要搬到沙地去呢?二叔,虽然你没有吃过坍江的苦,却见证了我们失去家园的痛!哥哥和姆妈若不曾遭受那种苦难,也不至于离开人世。”巧珠说道,双眼又有了泪光。
小娟接过小姑子的话,“二叔,您都这么大的年纪了,何必再搬来搬去的受苦呢?现在,我是想明白了,只要亲人在,一家人平平安安才是最重要的。”
盛之看着两个儿子,道:“其实,这不光是我一个人的想法,福庆和福兴也是这个意思。”
“看你们场面摆得蛮大的,我们也想过去试试。上面两个姑娘倒不用担心,大儿子子健和嘉依同岁,再过十年,就得给他娶亲。操办完老大,还有老二老三在下面等着,而家里这几亩地只能勉强解决温饱。不攒下点家底,以后孩子们要娶妻成家怎么办?”福庆说道。他和福安虽是堂兄弟,长得却很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