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虚惊一场
随着周围此起彼伏的鼾声响起，鹤年没有坚持多久就沉沉睡去，而福安也不是只打了个瞌睡。
福安是被咆哮而来的水声惊醒的，睁眼一看，所有人都在熟睡中。为避免恐慌引起混乱，他没有叫醒众人，而是快步跑到那个用来观察的缺口。
潮水已近在咫尺，显然，撤离是来不及了。福安吓得大汗淋漓，双腿颤抖得几乎不能站立，他狠狠地抽打着自己的巴掌。倘若房子倒塌，上百人的性命也将葬身江底。除了老人，大部分是十岁左右的少年，还有七个孕妇！
福安叫醒熟睡的鹤年。两人一起撤掉木头楼梯，并让他守住口子，坚决不让一个人下去。
人们被潮水的轰鸣声惊醒了，有的开始大呼小叫，有的抱住头，把身体缩成一团，惊恐得不停地颤抖，还有的冲向架梯子的位置，当发现所有梯子都被收起来时，急得在那里直跺脚。
福安大声喊道：“不要慌，大家抱住柱子，抓牢梯子和一切漂浮的物品就能保住性命。”
如梦初醒的人们一边流泪，一边死命地抱住一根根粗壮的木柱。
这时，汹涌的潮水带着势不可挡的力量冲入“凉亭”。大地在颤抖，房子在颤抖，在呻吟。阁楼里的人们也跟着瑟瑟发抖，有个老妇人被吓得面如死灰，福安发现她的脚下有一滩水──她吓得尿裤子了！
终于，潮水过去了，房子依然安然无恙！
不到一分钟时间，在人们眼里却变得无比的漫长，惊魂未定的老妇人拍着胸口道：“去鬼门关走了一趟，刚才，我还看到了黑白无常呢。”
“三叔，刚才说得好好的，你为什么不叫醒我！你可真够混蛋的！”福安虽然照着外甥叫鹤年三叔，说话却一点不客气。
“大舅，我，我也不晓得怎么就睡着了，今天实在太累了……。”鹤年自知理亏，低着头小声说道。
“上百条人命啊，幸好平安无事，不然你我即便搭上性命，也是罪孽深重……”福安缓和了语气。他清楚，自己也有很大责任。“见我们没有回去，岸上的亲人一定着急死了。快把灯笼挂出去，向他们报个平安。”
潮水离苏家宅子还有两里多路时小娟就醒了。只要心里有事，不论多睏多累，她也睡不踏实。她开始后悔没有跟丈夫一起去。福安粗心、爱冒险，鹤年不但懒，脑子里还少根弦。虽然去的时候说得好好的，但要是他们睡着了，或者心存侥幸不想回来呢？
女人撑着油布雨伞来到外面。和晚饭时相比，风雨已明显减弱，放眼望去，房子和古海塘的水路上看不到一个人影，而水声却越来越近，小娟的脑海里不时浮现出潮头呼啸着奔涌而来的情景。
女人的双眼紧紧地盯着江面，急得几近发疯。但水面上依然看不见一个人影。她想呼喊、想吼叫，却又怕惊扰了众人引起恐慌，只能对着江水任凭泪水肆意流淌。
水声越来越近，海塘在微微颤抖，坐在风雨中打盹的人这才感到情况不对。“金富，快醒醒。你听，潮水都快到了，可阿泉还没回来！”
“都什么时候了，他们怎么还不回来！”从梦中惊醒的男人大声地喊着儿子的名字，“阿泉，阿泉，你在哪里？”
“坏事了，我也没看到女儿。走的时候说好的，回来让她到老地方找我。”另一位母亲说道。
“阿泉是顾家的长子，才十一岁，又聪明，又懂事……。”女人急得哭了起来。
安静的人群像油锅里掉进了水，顿时乱作一团。人们不再忌讳深夜直呼其名，大声地喊着亲人的名字，希望对方正在黑暗中寻找自己。有的急得不知说什么好，只好跺着脚，拼命拍打大腿。
一位叫炳根的汉子一边骂娘，一边脱下长裤，说得下去把怀孕的妻子接回来，却被小娟拦住了去路。“炳根哥，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不是你男人去值守的吗？不是说好潮水到来前回来吗？人呢？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比小娟高出大半个头的男人吼道。虽是黑夜，却能感觉到对方眼中吃人似的寒光。
“也许是睡过头了……。”
“睡过头了？说得倒轻巧！你能保证房子不会倒塌，你能保证完完整整一个不少地回来？”
“炳根哥，别着急，他们会没事的……。”
“出了事，我决不放过你们苏家！”
“我丈夫也没回来……。”
“他不回来，那是他自找的！”
听闻吵闹，马李两位执也来到人群中，马江司道：“看大家在风雨中受苦，苏家也是想帮上一把，并未向谁索要钱财，各位也是自愿让亲人过去的。”
李执事道：“现在，那边还是好好的，相信潮水过后他们会平安回来。还望各位稍安勿躁，不要自乱阵脚才是。”
一位林姓甲长的小儿子也在阁楼，他按捺住满腹的焦虑说道：“苏公子一定能带领大家一起平安回来的，我们要相信他的好运和本领。”
听三位头领这么一说，炳根不再大呼小叫，只是喃喃说道：“我也是心里着急。我三十多岁才成亲，老婆又是好不容易才怀上，要是他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活哦！”
这时，潮水已近在咫尺时，如果福安他们还在赶来的路上，显然已经太晚了！如今，小娟倒希望他们还不曾走下阁楼。
潮水带着雷鸣般的怒吼滚滚而来，所到之处惊涛拍岸、浪卷雪花，虽然夜色昏暗，但人们依然能看到那震撼人心的气势和力量。古海塘上站满了人，大家睁大眼睛，默默地注视着昌盛街方向，但他们什么也没看到。
不一会儿，昌盛街上空忽然出现了一团红色，一团鲜艳、靓丽、光彩夺目的红色在江面上迎风摆动！
“灯笼！”小娟喜极而泣，是丈夫在报平安！这意味着，上百条人命保住了，苏家的房子保住了！
下了一天两夜的倾盆大雨终于停了，初升的太阳躲避着乌云的围追堵截，时隐时现地照耀着被暴雨冲刷过的土地。当福安带着众人来回到海塘时，小娟飞扑上去。“你可真够混账的！到这个时候才回来？”
男人像个孩子似的低着头，小声说道：“我，我睡着了，没有及时醒来……”
“上百条人命系在身上，你居然在睡得着！”女人流着泪，在男人肩头狠狠地咬了一口。
男人没有责怪，也没有喊叫，而是用更低的声音说了句：“对不起。”
马江司道：“我看混账的人不止福安一个。”
“鹤年，当时，你在干吗，也睡着了吗？”松年看着三弟，不满地问道。
鹤年像没有听到似的，着急地解着裤腰带，向堤坝下走去，他对着树干，做出撒尿的样子。从昨天下午起，鹤年就刻意回避着大哥，因为他还做了另件混账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