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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众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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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苏家的牛车回到沙地时,太阳已经下山。

    有富和长根两位伙计已在门口等候。大家七手八脚地把装有酒类、油类和霉豆腐的坛坛罐罐搬进店里。剩下的货物如糕点米面、针头线脑搬起来就比较方便了。

    三位伙计重新来苏家后,小娟在后厢房收拾出一个房间,让水根等人搬过来居住。住在一起不但热闹,有事能帮上忙,重要的是还有安全感。

    天寒地冻,地里干不了活,伙计们就做起了家务,二十岁的有富心细、有耐心,正好给她们照看孩子;十八岁的长根擅长烧饭做菜,要不是他,今天戚彩莲根本抽不出时间。

    卸完货,戚彩莲问饭菜是否做好。在得到长根肯定回答后,她关了店门。这几天,晚上都没有睡好,早上三个讨债鬼找上门来,使她更加心烦意乱。

    戚彩莲让长根去煎几个荷包蛋,顺便热上两斤老酒。她说天这么冷,水根又吹了一天冷风,得喝点热老酒驱驱寒。

    长根高兴地得令而去。这样的天气,他们太需要两杯热老酒了。

    饭桌上,戚彩莲道:“缴税的事今天是暂时应付过去了,下次过来恐怕就没这么好说话了。一想起张老三那凶神恶煞的眼神,我的心就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小娟道:“公公在世时总说,保长的职位是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要是征收合理,就尽量不要让他们为难。可这个余得水就是不知好歹,他让我家带头,这不是把我们往风口浪尖上推吗?姆妈,要我说,即便缴得起也不能带这个头。我们缴了,别人怎么办?”

    “话是这么说,可人家已放出狠话,怕是拖不过去的。”

    “这三个人看起来确实可怕,但只要大家团结一心,谅他们也不敢怎么样。沙民们已吃尽了余得水的苦头,是时候跟他们斗一斗了。”小娟看着三个伙计问道:“水根、有富、长根,你们愿意帮我吗?”

    “小娟姐,你真的要跟他们斗?”长根道。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你一个女人都不怕,我们有啥不敢的!大妈,小娟姐,他们敢动粗,我们就敢帮你!”水根看着有富和长根道。

    见有富低着头不吱声,小娟道:“你们年纪还小,我不会让你们去拼命的。人家会武功,这里加上我们两个女的才五个人,鸡蛋碰石头的事可做不得。你们只要把沙民们叫过来就好了,人多势众,人家就不敢把我们怎么样了。”

    有富和长根这才齐声说道:“我们愿意帮你!”

    “小娟,你这是要做出头椽子吗?”做婆婆的问道。沙地有一句俗语,叫出头椽子先烂,跟枪打出头鸟意思相同。

    “谁让他来招惹我!”

    晚饭后,婆婆抱着孙女嘉依来到儿媳房间。

    “福安走了五六天了,到现在一点消息也没有。这些天,我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心神不定,做事也是丢三落四。今天下午,有人来买酱油,我打给他的却是老酒。晚上睡觉还总做恶梦。小娟,你说福安该不会有事吧?”

    “和松年在一起,不会有事的。福安不晓得叶文龙的住处,要是他找不到人,就会平平安安地回来。所以,你也别太担心。妈,福安不在,人家余得水又搅得我们不得安生,你可得千万注意身体啊!”

    小娟嘴里安慰婆婆,心里却比老人还着急。她何尝不是整夜整夜地失眠!

    “我们真的要和余得水斗吗?要是凑一下,这钱倒也能交上。”

    “收成这么差,不减免没有道理!再说了,如果一定要缴,也得先去上面核实。我怀疑余得水心里有鬼,政府再腐败,也不能不管百姓死活吧?”

    “可是,你一个女流之辈……。唉,沙地这么多男人,为啥就没有一个站出来?”

    “会有的,只是没有人带头而已。余得水吸饱了沙民的血汗,把自己养得脑肥肠满。灾害之年,他还要步步紧逼,我们何不团结起来,拍死这个吸血鬼。”

    “理是这个理,但我总觉得不该由你挑头。”

    “我也不想挑头,可他不肯放过苏家,你说我还有退路吗?我想过了,这事没什么好担心的,如果我们不敢和他们斗,就只能成为砧板上的肉。妈,你替我把辫子剪了。”说罢,小娟将剪刀递给婆婆。

    “这辫子又粗又黑,多好看啊,怎么舍得剪?”

    “好看啥呀!像巧珍一样的齐耳短发不但漂亮,还能省下大把梳头时间。”

    第三天上午日上三竿时,关老二带着张马二人来到苏家。此时,小娟正在店内给一位顾客打油。

    “少夫人,三天前我们约定来收取税款,想必少夫人已经把钱准备好了。”马云飞说道,他是绍兴柯桥人,和萧山口音差不多。

    小娟将油提给顾客,道:“马先生,我什么也没有准备,因为我并没有答应。你们走后,我向本甲马甲长反映说:因土质和灌溉原因,沙地不能种植水稻,所以,今年的阴雨和水灾对沙地的影响特别大。马甲长说,他已联合众多甲长向余保长提出请求,但余保长回复说,上头对沙民已经网开一面,不然,还得增加一成税收。我认为,既然是上面的意思,余保长应该拿出相关文书在街上张贴。空口无凭,让大家如何信服?”

    关老二道:“你这是什么话,堂堂的保长,难道还会骗人不成?再说了,他也是个跑腿的,收来的税款都交给了上头,分毫没有落入他的腰包。”

    “我这么说也是为余保长着想,倘若有上面的文书,就不会引来那么多猜疑。”

    “余保长爱民如子,坐得端,行得正,除了你,谁会猜疑他!”

    “我!”一个响亮的声音盖过了马老四。三兄弟循声望去,见一大群人正在向他们走来,而说话的是李江司所在甲的姜德正。

    “什么‘爱民如子,坐得端,行得正。’狗屁!”姜得正走到关老二对面站定。“来沙地前,余得水和我家相差不到两里地,我对他知根知底。因为懒,那时候,他的日子可比我差多了,他住的屋子就像戏文里唱的那样,‘月点灯,风扫地,北风吹来南门开,南风吹来北门开’。来沙地后,这条洞里蝮蛇依然吃了睡,睡了吃。可才几年功夫,一家人个个吃得肥头大耳,还盖起了大瓦房。再看看我们,一年到头累死累活,却穷得连饭都吃不饱。”

    “人不能善,不然就要遭恶狗咬。恶狗跟它的主人一样,专门欺压良善之人!”人称穷鬼阿三的苗阿三说道。上半年,因为缴不起粮食,他家的门板被关老二卸了去。在反抗过程中,苗阿三几次被打倒在地。

    “穷鬼,你骂谁呢?”张老二瞪着滚圆的眼睛,凶神恶煞地盯着苗阿三。他和老三带着浓重的浙西口音。

    “我骂恶狗,你是狗吗,用得着这么气急?”

    “唷,哪来家缠万贯的富翁,居然到沙地显摆来了!”姜德正讥讽道。

    关张二人举起拳头,但苗阿三并不躲避,他指指自己又黑又瘦的脸庞。“来,朝这里打,我倒要看看今天还会不会像以前那样被欺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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