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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思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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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年春天,昌之母亲因病去世。

    一个细雨濛濛的晚上,戚彩莲见丈夫低着头,无精打采地坐在床边,便安慰道:“婆婆活了七十多岁,也算是高寿了。她在世时,我们虽然不能服侍左右,但出的钱足够雇佣人了。所以,你也不必太过自责。再说了,两位叔叔也没有说什么。”

    昌之道:“钱是钱,哪能和亲自服侍相比?”

    “可事情都过去了,你再自责也是枉然。”

    “除了自责,其实,我更多的是为自己、为自己的家担忧。”昌之并未饮酒,却像喝了酒似的满面通红。

    “你这个人倒好笑!好好的一个家,有什么好担心的?”

    “今天下午去箍桶铺,见店铺里没人,我就来到赌场,见福安两眼紧盯着赌桌,连我走到身边也不曾发现。我把他叫到外面,给了他两个巴掌。但他并不服气,说生意清淡,看看又有何妨!”

    妻子道:“福安说的没错呀,没有生意,看看又有何妨!”

    “我观察他很多天了,只要店铺里没人,他肯定在赌场。我看,他已经看出瘾来了。你要晓得,他今天只是看,但明天就会去赌。一旦染上赌博,这个家业就会被他败完!再说了,店里还放着几只未修的粪桶,并非如他所说,生意清淡,无活可干。”

    “福安已经成家,打骂对一个做父亲的人不但起不了作用,反而会越来越抵触、越来越疏远你。”

    “你去跟他说吧,循循善诱地告诉他,远离赌场,守好店铺。”昌之心里不悦,在教育福安的问题上,他们永远聊不到一起。

    “要我说,我们的儿子已经很听话了,但你就是不知足,总是拿着放大镜千方百计找他毛病,到头来,问题没有解决,还弄得两头都不开心。你打他、骂他,他心里自然有气,我记得,他很久没跟你说话了。”

    “我怎么拿着放大镜找他毛病了?你和他倒是母子同心,可就是不晓得我的心!来沙地后,苏家一直平平安安,但随着母亲的去世,我忽然觉得,其实,死亡离我并不遥远,说不定哪天两腿一蹬就走了。他大树底下乘凉惯了,不知轻重,不晓得世道的凶险,日子的艰难。我们就他一个儿子,要是不经常提醒,会害了他、害了这个家的。”

    女人呸了两声,道:“五十刚刚出头,年纪轻轻的。怎么说出如此吓人的话来!”

    “我们的经济状况也不如以前了。我敢说,店铺一年的收入,人家赌场只需几个月。”

    “你能怪谁?当初,人家姚老板要你合伙,你连想都不想就一口回绝了。人家前脚刚走,你就说,‘我才不开这种害人的店!’怎么,现在倒后悔了?”

    “怎么可能!唉,看来,你是真的不懂我啊!”昌之摇摇头,道,“听起来我们有两百多亩土地,但摊派、苛捐杂税一年比一年繁杂,加上庞大的人工开支,到年底一算,蛐蟮剥皮,剩堆污泥,落入自己腰包的又有多少!彩莲,我不是吓你,也不是一定要和福安过不去,我实在是担心啊!时局动荡、战乱不断,若不步步小心,到时候怕是哭都来不及呢。”

    “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也别吃一口,愁一口。这个家现在好好的,凭空把自己愁出病来,你说合算吗?”

    听妻子这么一说,昌之便不再开口。

    另一个房间里,小娟正在给刚满周岁的子俊换尿布,一旁,三岁的女儿嘉依因为发烧,正在声嘶力竭地啼哭。

    “福安,你抱抱女儿嘛,这样下去,喉咙会哭哑的。”小娟对坐在床边发呆的丈夫说道。

    “刚才就是抱着的,还不照样哭?唉,烦死了!”

    “只有自己当了父母,才晓得养孩子的不易。嘉依和子俊还这么小,以后,烦人的地方多着呢,你得有耐心才是。”见男人不语,妻子继续说道,“这几个月你铺子的生意连续下滑,爹爹在我面前虽然不说,但我想他已找到了原因。福安,爹年轻时劳累过度,五十出头的人,看上去倒有六十来岁。他曾多次和我提起,说自己老了,干不动了,这个家要兴旺下去,只能靠你了。你得为他分忧才是。”

    福安拍拍口袋。”身上没一文钱,好不容易挣了点,还得全部上交,一个小瘪三,我能做什么?”

    小娟笑道:“原来你想当家呀!如果你学会了精打细算、吃苦耐劳,自然会让你当家的,但你得争气才是。”

    “我怎么就不精打细算了?怎么就不争气了?”

    “唉,做惯了大少爷,说你几句还不服气。我问你,上个月箍桶铺毛利多少?”

    “八块多一点。”

    “才这么点,当本钱都不够!你算过没有,铺子一个月得多少本钱?”

    “一点毛竹、木料而已,哪要什么本钱?”

    “除了木料和竹篾,房租不要成本吗?”

    “房子是自己的,难道要支付租金不成!”

    “既然是开店,一分一厘都得入帐。晓得吗,这间店铺要是出租,每月能收取九块大洋。你别不信,这个价,随时能租出去的。”

    “这么说,我天天坐在店里,除了消耗毛竹木板,每月还要亏掉一块钱?”

    小娟给儿子洗了屁股,然后利索地包上尿布。“说你不会精打细算,你还不服气!天天在街上,怎么连这点市面都不灵。”

    福安不语,自顾抱起女儿,在房里打起转来。得到父爱的嘉依立即止住了啼哭。

    “父辈们正在老去,你妹夫的父亲张法伯得了一场大病后身体已大不如从前。松年接替父亲当家后,几十亩土地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自从金根和阿牛走了以后,工人中就没有信得过的人了。种地利润薄、风险大,要是没有个可靠的人帮着管理,根本无利可图。我在想,倘若把土地交给你,不知能不能像松年一样经营好?爹辛苦了大半辈子,也该享享福了。”

    “不行的。我本来就不喜欢种地,成天在太阳底下盯着他们,我做不到。”

    小娟看着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福安。“唉,原以为天天在一起,我是了解你的,想不到,这么大的一个人,怎么就……。”

    福安道:“土地的事可以交给老丈人管理。他既内行又可靠,我想,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

    “如果他愿意,倒也未尝不可。可他也有自己的土地。再说了,难道你就不想改变点什么?”

    “当然想啊!种地不行,箍桶又挣不来钱,但我可以做别的生意,做大的,来钱快的生意!”福安信心满满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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